“嘀嗒,嘀嗒……”
水滴声规律响起,简初眼皮动了动,还没睁眼就下意识摸上了自己的腹部。
完好的,没有一点伤口。
她猛然坐起身,急促地喘了口气,纯白的穹顶似乎离得更近了,依稀还能看见上面密集的雕塑。
“你在想什么?”
轻柔的声音传来,她手肘支着膝盖,回头看向水镜中有着模糊轮廓的人影。
简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干涩开口:“我……死掉了吗?”
系统沉默了两秒:“嗯。”
“这样啊。”简初的肩头立刻垮了下来,心头有种尘埃落定的怅惘,“那也挺好的,至少好像没受什么苦。”
“你以为结束了?”系统笑笑,“简初,到我这里来。”
“死亡并不是终点,更何况你还没有彻底死去。”它的语气中带着让人迷惑的沉郁,“就连我都有办法起死回生,更何况……夺取了遗落权柄的你。”
它的话简初完全听不明白,但她心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了那面水镜之前。
“……你到底是谁?”
系统没有回话,但镜中的人影却愈发清晰,直到——
真的如同照镜子一般,映出了完全相同的脸。
“嗬!”
简初呼吸不畅到晕眩,她用力抓住胸口的衣服 ,似乎这样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有冰冷的、带着杀意的窥视从穹顶落下,青红的眼球出现,只一瞬便消失无踪。
“祂看见我们了。”镜子里的简初如是说,“不过事到如今,看不看见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面的人摇摇头,就这么盘腿坐在了地上:“事情挺复杂的,我长话短说。”
这个空间维持的时间有限,她们算是见一面少一面,但有些事是跳不过去的。
“这是祂花了千百年写好的剧本,我们不过是上面一只不起眼的蚂蚁,不,也许连蚂蚁都算不上。”
“如果把星际世界和现实世界放在历史长河里,你觉得谁在先谁在后?”
简初愣了愣:“应该是现实在先……但是你既然这么问,恐怕这个答案并不正确。”
对方闷笑了一声:“果然,每一个人都会这么回答。”
每个人?
“让我想一想,你应该是第……3257个。”
“什……什么?”简初大脑陷入空白。
“或者是3258?算上我自己的话。”对方扯扯唇角,“回到刚刚的话题,其实那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因为它本身就是错误的。”
“这两个世界,从来就不在同一条时间线上。”
“但事物总有先后发展的顺序,祂最初在久远的星际世界陨落,神明的骸骨带着权柄散落各地,有些随时间消散,但有些一直留存至今。”
简初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无人区的那个……”
“是时空的权柄。”
对面的“简初”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格外熟悉:“不过人类的躯体承受不住它的力量,只有借助锚点才行。”
“祂的意志仍然存在,并且一直在寻求复苏的温床,而现实世界就是精挑细选的养料。”
信息量太大了,简初有些无法接受:“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普通人怎么可能窥见这样的秘密,总不可能是祂和她也面对面坐下来,像现在一样心平气和地聊天吧!
“失败几千次,要是还一无所知,那我不如自戕算了。”镜中人露出疲惫的自嘲,“我们竭尽全力,才找到这条最接近成功的道路。”
简初的大脑中闪过无数片段,终于在此刻回过味来:“所以系统任务其实就是你……你们摸索出来的剧本?我每次做选择的时候,你都会及时给予指引,是因为我曾经走上过另一条失败的道路?”
“就是这样。”对面人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
“一旦星际世界被现实世界侵入,新的规则便会掩盖旧的,祂就能规避旧规则的限制,从而于世界的胚胎中复苏。”
甚至……成为意志本身。
“到时候,两个世界会悉数湮灭,成为历史的一抹尘埃。”
纯白的空间内陷入安静,眼看着年轻人一言不发,“简初”心中终于浮现出一丝不确定。
“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想法啊。”简初突然向后用手撑住地面,抬头看向刚刚出现过眼球的穹顶,“祂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了?”
“嗯,之前没能把这些告诉你,就是因为会得到祂的注视,但现在你已经很强大了。”
不仅如此,简初已经在祂面前出现过太多次,没有再继续躲藏的必要了,还不如早点把一切告诉她。
“失败的话会怎么样?”
年轻人看过来的视线让她心惊,甚至以为对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有人付出了一点代价,把进度暂停了。”对面人的脸庞明显要瘦削一些,疲惫的眼神中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我们在等一次成功,这样所有人都会竭尽全力往这条路上走。”
“也就是说,三千多个‘我’,正在等待我给出的答案?”简初突然感觉压力山大,“如果我失败了……”
“那我们就一起等。”
这话让简初有点想哭,三千多次重演,面前这个人是怎么忍耐下来的、
一点代价……说得倒是轻松。
“唉,怎么每次你都要哭鼻子。”对面的人下意识伸出手,但却被阻隔在外,“至少每一次,我们都在往更接近成功的路上走嘛。”
“我没哭。”简初垂下头,“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闻言,另一个“简初”露出笑容。
“你马上会回到现实世界,这次你必须把偏移度尽可能拔高,然后在下次穿越时借助时空的权柄,把一切回溯到约瑟夫没有击中你的那一刻。”
之后就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一点轻微的嗡鸣,纯白的空间开始慢慢坍塌,简初慌忙跪坐而起,趴在镜面上冲对面大喊。
“我该怎么做,完成你的任务?猎杀神使?但他在哪里?!”
对面吐出两个字,让她不受控制地瞪大了双眼。
随后坠入永夜。
……
另一端,月明星稀的长夜,简初失去了全部的睡意。
她披着衣服坐起身,从凌乱的书架上抽出一个卷了边的本子,封面没有字,只是写着一个编号——3527。
灯光照亮桌面一小块区域,她掏出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过了一会却无力地扔下笔,双手捂住额头。
有水“滴滴答答”砸在纸面上,把刚写下的字微微晕染开来,没一会就听见房门被人敲响。
“请进。”她匆忙抹了一把脸,沉声道。
路亚推开门,慢慢走了进来:“看见你突然亮灯了,睡不着吗?”
“……嗯。”
每次同时和几百个“自己”进行联络,几乎耗费了她全部的心神,看着简初的脸愈加消瘦,路亚眼中露出明显的不忍。
“其实我想了想,就算世界毁灭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你胡说什么。”简初压低声音,“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一切还没结束呢。”
路亚走到床边,抬头看着夜空,似乎这样就能望见隐藏着月亮背后的东西。
“祂还在看着吗?”
“……嗯。”简初不愿意抬头,只有她能见到那枚青红的眼瞳,它时时刻刻挂在那里,仿佛嘲笑着她的无能。
“我说真的,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凑巧遇上了而已。”
不,不是的。简初在心底反驳,她的存在就是错误,这一切必须也只能在自己手里终结。
他们只是不知道最关键的真相罢了。
“我……你回去休息吧,我要出一趟门。”简初把外套穿上,有些狼狈地往外走。
“现在?你要去哪里?”路亚突然福至心灵,“你要去看他?”
没人回答,只有房门在眼前关闭。
简初怀揣着忐忑,来到了因思禾的实验室,现在的温弗拉已经和联邦握手言和,所以她的到来并没有引发什么混乱。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遇到傅遥。
“大半夜的过来做什么?”对面语气别扭,头也不抬,“温弗拉刚认领了无人区的任务,你现在应该很忙。”
“好了,简初只是来看看,是吧?”因思禾拉着傅遥往外走,擦肩而过的瞬间与她耳语,“你直接进去吧。”
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谢谢。”简初双手插兜,听见实验室的大门落锁,才吸吸鼻子走进了最深处的房间。
天花板上全都是缠绕的软管,它们如同寄生物一样垂落,将中央沉睡的人团团围住。
傅燃清浅地呼吸着,雾气打在氧气面罩里,肤色已经变成不健康的苍白。
“……”简初垂眼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甚至没法告诉刚刚的自己,是谁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勉强暂停了她身上的“进度”。
没人能想到,他的异能还能这么用,只是这代价太惨痛了。
已经五年了……
简初伸手覆上傅燃的额头,努力把那团看不出原样的精神空间勉强修补成能入眼的样子。
“这是第三次了……我又遇到了可能会成功的人。”她低声呢喃,“我本来想着再等等,但好像已经没那么多时间了。”
“无人区有我需要的东西,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不能来看你了。”
简初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对是错,但没有人会真的接受不明不白的死亡。
人的关系很复杂,但就是这样的关系,一边束缚着她,一边又支撑着她。
其实她根本不是第一个,只是命运给予了她窥见其他世界的能力,眼见着无数次的失败,她才有机会走到现在,并成为之后三千多个“自己”的引路人。
“路亚说放弃也没事,你之前也说过无论结果如何,都不是我的错,但……我不甘心。”
“等我回来,一切就能解决了。”
她会回来的。
不惜任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