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会(中)

    约半个时辰之前。

    朱熠带一人匆匆赶回,到了约定的地方,却不见青朵,正左右张望,四处寻找时,听到有人喊他:

    “喂!朱大哥!我在这儿呢!”

    朱熠望向声音来处,猛地睁大眼睛,脚下跟生了钉似的,一动不动。

    他刚才四下寻找的时候,不是没有看到这个身着戏装的身影,就是死活没想到这竟然是唐青朵!

    临走的时候,她不就只是戴一个面纱吗?

    青朵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只好小跑着过来,朱熠上下打量她,愕然道:“我不过是去找个人,你怎么就打扮成这样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嘛,”话是这么说,但她眼睛亮晶晶的,藏不住的跃跃欲试,“这么多人,就我戴面纱,多奇怪呀!索性做戏做全套,就添了身行头,有了衣服,不能没有与之相配的鞋。身上脚上有了,头上又不能不跟上,折腾到最后,手里不能不拿点什么吧?就又买了个马鞭。”

    可这些与帮助露浓姑娘有什么相干?

    朱熠算是看透她了,这丫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瞧她得意洋洋的样子:“这一套置办下来,我也算像个扶危济困、行侠仗义的女侠了!”

    朱熠一脸一言难尽。

    该怎么告诉她,现实女侠和戏台上武旦的装扮根本不一样啊?

    青朵兀自不觉自己的打扮与初心相差十万八千里,她递给朱熠和他身侧的中年男子一人一套衣服,“你们两个也换上,和我一样都便扮作侠客,现在这身穿着站在队伍里,太让人起疑心了!”

    朱熠抖开衣服一看,还好,她给他们准备的是正经的衣服,想来是因为,她以前见过自己闯荡江湖的穿着打扮,不必发挥想象。

    只是三个“侠客”站在队伍中就不让人起疑吗?

    更何况实际上,只有两个是侠客,另外一个是戏台上的武旦。

    没有比这更混乱且显眼的搭配了。

    朱熠脑袋乱哄哄的,他下意识想要拒绝这个离谱的安排,就听到青朵懊恼的声音:“哎呀,失策了!看看这队伍!看《画堂春》的,多是女子,应该给你们两身女装的!”

    他穿,他现在就穿!

    *

    果然,三人站在队伍里,前后所有的人目光总不住地往他们身上瞟。

    朱熠觉得这不怪他们,周围都是素色便服,寻常打扮,队伍里就青朵一个衣着艳丽——甚至可以说是夸张的台上装束,换做自己是旁观者,也会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他当游侠时,穿着这身走街串巷从未觉得怎样。如今被许多眼睛盯着,即使知道他们看的并不是自己,也浑身不自在。他抬起一只手半遮住脸,仿佛这样就能挡掉尴尬。

    青朵当然也注意到大家探寻的目光,朱熠听到她在一旁嘀嘀咕咕:“该让他俩都打扮成女子的。”

    ……小祖宗,是这个原因吗?你要不要低头看看自己那一身呢?

    朱熠悔不当初。虽然嘴上不肯承认,但他心里也知道青朵比他机灵许多,虽然她做事情总有一些稀奇古怪,不按常理出牌,但也比他这种想不到办法的强。

    可现在他却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他当时就应该直接去找曾正卿和露浓的!还不用去求自己的姐夫!

    啊——好生后悔!

    青朵不知朱熠心中百般纠结,她胡乱翻弄手中新买的《画堂春》,虽说最后一本不是露浓姐写的,但当时露浓寻找书中破绽,她陪着也把书都读了几遍。

    她看似是在看书,实际耳朵支棱起来,偷听后面几个小姑娘讨论情节。

    “沈思瑶和谢景明真是天作之合!”

    “可我更喜欢她和小侯爷在一起。毕竟最后发现沈思瑶是个公主,养在沈家而已,那她和小侯爷的身份更相配!”

    “小侯爷花花心肠,在遇到女主之前,一身风流,不知道招惹了多少女子!”

    “可女主让他浪子回头,最后一本为了女主连家里的婚事都拒了,最后只有一个妾室,为她留着妻位。如此痴情男子,唉,如果我身边也有一个就好了。”

    “那不还是有别的女人!算什么痴情!”

    “他在那个位置上,想要多少女人不都唾手可得!只有一个妾,已经算是个好男人了!”

    青朵听她们讨论剧情,忍不住撇了撇嘴。

    要这么说,这种痴情男子,她身边就有一个。

    那就是她爹唐礼,曾经虽然流连青楼,但从不再娶。按小姑娘这个标准来看,就说他是不是深情男人吧!

    啧啧啧!

    当男人真好!青朵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要是有女子这样做,早被人指着鼻子骂成是“不检点”。但搁到男人身上,就被歌颂成“痴情”。

    难道,词语的使用也分性别?

    按照子翩的结局,男主人公谢景明真是好命。迎娶公主在外有地位,内有沈思瑶为他打理后宅,繁衍子嗣。

    跟《惹金枝》的剧情好像啊!最后都是娶公主,走上人生巅峰。

    一瞬间,她明白自己为什么爱看话本了。

    毕竟可以做梦。

    终于轮到青朵他们,子翩看了她这身装束,一点讶异之色,还是问道:“姑娘想写些什么?”

    青朵郑重其事:“嫁给皇子,走上人生巅峰。”

    做梦嘛!

    她身后两人:……

    子翩:“……好,好吧。”

    待她写完,青朵迫不及待接过,抬腿欲走,忽地想起昨晚露浓姐的话,转身回到桌前,问道:“同是宫宴,为何第一本和第三本的礼仪有所不同?”

    子翩愣了一下,说道:“有不同吗?”

    “对啊,就是她最后恢复公主身份,皇帝再次把她许配给谢景明的宴席,与当初皇帝初次为二人赐婚时的宴席相比,就是不同啊。”

    子翩讪讪道:“啊,大概是我写的太杂了,一时间反倒记不清前面的细节。多亏你的提醒,等之后修订再出版时,我一定把这里改过来。”

    青朵点点头,她既就这样说,再继续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她转身又要走,突然顿住脚步。

    等等!

    她记混了!

    沈思瑶与谢景明的婚姻,明明是沈家榜下捉婿促成的,压根不是皇帝撮合的呀!都怪自己刚才想到《惹金枝》,无意中竟把那本书里的情节与这本混在一起。

    不过,子翩为什么没有纠正她?

    难道她也记混了?

    青朵又杀了个回马枪,她转身试探道:“不过看到最后,我被他们深深打动了,他们最初因为皇帝的诏命而成为夫妻,一路磕磕绊绊,终究读懂彼此,最后又因一道新的圣旨,迎来属于二人的全新开始。”

    “一切形成了一个闭环,兜兜转转,仍爱眼前人。不愧是子翩姐姐,能写出这样感人至深的作品。”

    “谢谢你喜欢我的故事。”子翩笑眯眯地说道。

    咦,她还没有纠正?

    这是怎么回事?

    青朵歪着脑袋看向她,很是不解。后面有读者听到她俩的对话,忍不住说道:“你到底有没有看过《画堂春》?谢景明和沈思瑶因为沈家才在一起的!”

    “对呀,根本不是因为皇帝下诏!连情节都记不清,白瞎排这么好的位置!”

    有人讽刺道:“人家有钱!区区三百文,和我们这种为了排队,连水都不敢多喝的人哪能一样?”

    “不会拿了子翩的签名,拿回去卖钱吧?”

    “两家商议亲事可是一个重要情节,那一次男女主第一次相见。真是《画堂春》的读者,怎会记不清?”

    听着他们的质疑与嘲讽,青朵不急不慢反问道:“我说错了一个关键剧情,你们便说我不是《画堂春》的读者,”

    她指向子翩:“我说了两遍,她都没有指出我的错误。连自己笔下的重大剧情都记不清,这样的人,真的会是《画堂春》的作者吗?”

    一瞬间,现场陷入死寂,随即全场哗然。

    子翩不是《画堂春》的作者?

    朱熠趁机道:“怪不得有传言说,这本书不是她写的,连自己笔下重要情节都记不清,又怎么可能是真正的作者呢?”

    “今日我签了这么多,脑袋昏昏沉沉,这才没有发觉,绝不是记不清情节!”子翩慌忙解释道,额上沁出汗珠,她环顾下面的读者,“大家千万不要相信他们,他们分明是来闹事的!”

    马上就有支持她的读者吵嚷起来:“他们就是怕我们子翩出名,故意泼脏水!”

    “子翩富有才名,惹来红眼病妒忌,故意使绊子!”

    “子翩太可怜了!她只是太有才华了,她有什么错?”

    支持者们气势汹汹,向青朵怒目而视,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要不是朱熠喝道:“谁在上前,不论男女,我的拳头可不客气了!”他们只怕就要冲上来,围住青朵让她吃皮肉之苦。

    有朱熠等人守在身旁,青朵一点也不慌,她大声道:

    “你倒是说说看!男女主刚开始因何心生嫌隙?女主的真实身份是如何揭晓的?二人最终是如何冰释前嫌?你若真能把这些关键剧情一一说清,那就能证明你确实是熟知故事,若是这样,我现在当众给你赔礼道歉!

    子翩脸涨得通红:“你让我说我就说?你以为你是谁?”话虽说的硬气,可声音里却不自觉带着颤。

    青朵嗤笑一声:“你偷书偷上瘾了吧?两本完完整整抄了露浓姐的书不说,第三本我还以为是你自己写的,没想到照样是拿别人的作品顶数!连我为了做功课,都把书完完整整读透,你倒是懒!空空占个作者的名字,连读都不读!”

    “难为赛林甫还特意给你准备了手稿!只是碰上你这种懒蛋,便是有手稿也无用了!”

    “你!你!血口喷人!我只是不屑于和你争论!来人!来人啊!他们是来闹事的,把他们给我赶出去!”子翩喊道。

    顿时,从守真堂走出几个手持木棍的汉子,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赛爷爷门口闹事?不想活了不成?”

    朱熠朗声道:“兄弟们,还等什么?让他瞧瞧咱们巡捕队的厉害!”

    话音刚落,四下里原本分散的走卒商贩猛地跳身起来,扯掉身上伪装,抽出藏好的武器,齐刷刷挡在青朵他们身前。原来,朱熠想到赛林甫私下蓄养打手,为人歹毒,特意提前布下人手,就是为了保护青朵二人的安全。

    青朵缓缓道:“你并不需要向我解释,有话你就到衙门去说吧!”

    她望向朱熠身旁的中年男子,问道:

    “申主簿,怎么样?孰真孰假,如今总算见分晓了吧?”

    *

    书商行会上,青朵讲完题字会上发生的事。

    “……毕竟两家都交了手稿,县衙一时无法断定谁是真正的作者。守真堂也是钻空子才办起题字会。当然,多亏题字会,才能有直截了当的结果。”青朵看着赛林甫阴沉的脸,笑吟吟道。

    “所以,我们特意请申主簿来作公证人。就在刚才,通过字迹比对和问询,已经确认子翩是个实打实的冒牌货!”

    她瞅着赛林甫的脸一点点往下垮,并未打算放过他:

    “哎呦!赛掌柜,可真是对不住了!你费尽心机举办的题字会呀,当时就散场啦!不仅题字会办不得,还有很多上当受骗的读者围在门口,让你退钱呢!就连你那个宝贝作者子翩,也被带到县衙去,等着你拿银子去解救呢!”

    青朵故作同情地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老赛呀!你这不行啊!下次你再想捧人,得找勤快点的,至少会把你给她的书稿好好读一读,对了!还得找脸皮厚的,至少得像你这样,能挺住质问死活不认账!”

    “子翩在申主簿面前,一吓就承认了。唉,你也真是的,只顾着把书稿给她,怎么不教她厚脸皮大法呢?”

    在场的东家掌柜们,论辈分,可当她的叔伯,有的甚至可当她的爷爷,就算年轻的像曾正卿和露浓,也都是她的哥哥姐姐,听到少女老气横秋的几句话,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有私下里看赛林甫不顺眼的,眼见他如今倒霉,更是忍不住幸灾乐祸。

    赛林甫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不过却转瞬即逝,他突然连拍大腿,唉声叹气道:“我的世侄女,你怎么自甘堕落呢!就算你想出人头地,想多挣些银钱,也不该坑害你伯父我啊!亏我一心信你,处处为你解释!唉!这不是陷我于不义吗?”

    赛林甫果然藏私!青朵愈发肯定。

    瞧这招漂亮的“金蝉脱壳”,他就没教给子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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