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到我手中

    大梁天临八年秋,芫州叛乱,朝廷镇压失败,四城迅速沦陷。

    三月后,京城。

    淅淅沥沥的秋雨落在京城太医院首周桓的府邸里,将每一寸土地尽数打湿,鲜血的腥气混杂着雨水的潮湿传入每个人鼻尖。

    此刻,周家众人跪了一地,静静听着前面宫中大太监宣读圣旨。

    周家女儿周元窈正拖着病体跪在最后面,虽年岁小,身形格外瘦弱,却难掩姣好容貌。

    一旁跪着的脸色苍白的女人便是她的母亲周魏氏,正悄悄地递给衣着单薄的女儿一个破旧的手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医令之妻周魏氏品行不端、通敌叛国,致贻误军情、死伤惨重,赐自尽,但念周家忠贞,朕心不忍,特命祸不及家,钦此!”

    这圣旨令周元窈一惊,眼眶顿时睁大,柳眉紧紧皱起,她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不……不可能,母亲怎么会通敌叛国呢?

    这不是真的!

    周魏氏浑身颤.抖着到前面去接旨,再次跪下时,只能抬头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大太监,伸手接过来仿佛千钧重的圣旨,“妾……接旨……”

    “夫人,毒酒、白绫、匕首,您选一样吧。”

    跪在最后面的周元窈眼眶和鼻尖都是酸的,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在胸中迅速蔓延开来,她连忙提起衣裙想上前求父亲和祖母,让他们为母亲求求一线生机,最起码查查这件事,给母亲一个清白。

    可前两天才被罚跪立规矩过,她的腿早已软了,刚爬起来,却又再次摔了回去。

    痛!

    钻心的疼痛让她险些流出泪来,可前面跪着的母亲已经伸手碰到了毒酒,似乎母女连心,母亲像是突然察觉到她的疼痛,缓缓回头又深深望向她。

    可这次却不像从前抱着自己睡觉、给自己梳头插簪子的温柔娴静的母亲,此刻的母亲眼眸中,分明是赴死的无奈绝望和一潭死水的平静,还有一丝深深的不舍。

    “窈窈……”

    “母亲!”周元窈用手撑着想站起来向周魏氏走过去,可手掌早已被磨出一层微红,碰到地面只会更雪上加霜。

    那大太监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夫人——”

    “不要,母亲!”周元窈已经顾不上掌心的疼痛,只艰难撑着爬向父亲,她连声音都是发颤的,“爹,您救——”

    可周桓却只是悄悄望了望周魏氏,便又垂下眼帘,状似没听见周元窈的请求。

    一旁的小厮低声道:“六小姐,这可是圣旨,您别胡闹。”

    两行泪冲破酸涩,径直滑下脸颊,周元窈嘴唇都在发颤,“胡闹?难道母亲嫁入周家多年,辛苦操持任劳任怨,还不值得父亲一句求情的话吗?”

    闻声,周桓没有看她,只是默默将衣袖收起。

    周元窈只能把目光放到祖母身上。

    对了,还有祖母,虽然祖母平日了不喜欢她,可为了母亲,她还是想试试,万一呢?

    万一祖母肯求求宫里人,查出此案真相,母亲不就不用死了?

    “祖母……”

    可她刚刚过去,那衣着富贵的周老夫人却直接侧过头去,声音苍老而冷淡:“陛下圣明,周家上下同沐恩德。”

    周元窈浑身像是被浇灌下一盆冷水,将五脏六腑都冻了个透彻,连骨头都是凉的。

    而后又冲着周魏氏道:“魏氏,上路吧。”

    周魏氏最后还是喝下了毒酒。

    大雨倾盆,周魏氏毒发躺在门内地上,旁边就是周家那雕花嵌螺钿的大门,华美而精致,却不知为何,令周元窈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已经退下回房避雨,只有周元窈压着浑身伤痛向母亲爬过去。

    “窈窈,你要……活下去……”

    母亲挣.扎着慢慢说完最后一句话,手无力地垂下来,整个人再没了生机。

    “母亲……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是窈窈啊,我是窈窈……”

    “老夫人有令,即刻卷了周魏氏去城外乱葬岗。”门外跑来七八个打着伞的侍卫,一上来便不由分说地从周元窈怀中拽走母亲遗体,拖拽着扔进一卷破草席里,“六小姐,得罪了。”

    “你们别走,把母亲还给我……”周元窈撑着柱子,一瘸一拐地向那些侍卫跑过去。

    天很冷,就要刺穿她的整副身躯,脚下更是冰凉,凉得几乎没了直觉,跑两步便又“扑通”一声摔进路面积压的水里。

    【窈窈,母亲想看你长大嫁人穿嫁衣的样子,我女儿到时一定是最美的新娘子。】

    好疼啊……

    她的心好疼啊!

    寒意顺着膝盖的伤口爬进骨缝里,每次呼吸都像被锐利的银针反复穿刺心脏。

    为何要这么对她?为何要这么对阿娘?莫非她们真的做错了何事吗?

    那些人却已经将周魏氏的遗体扔到乱葬岗,那侍卫扔完后还掏出手帕擦拭着手指,“真晦气,怎么又让咱们做这事?”

    说完还踹了两脚草席,女人被踹得发髻散乱,廉脸颊上多出一块微红的伤口。

    *

    周元窈再次醒来时,周围一片黑暗,到处充斥着湿润雨水和腐烂的木头味。

    这里是……柴房?

    从小沈姨娘就仗着父亲的宠爱偷偷虐待她,一有不顺心就会偷偷把她锁在柴房,逼她跪下和求饶,一切只因当年她出生时,沈姨娘恰好小产,从那以后,所有人都认为是她克死了沈姨娘腹中的弟弟。

    罚跪、不给饭、吃馊食……她都经历过,可无论她怎样求父亲做主,他都坚信温柔小意的沈姨娘不会这样做,不由分说又罚她污蔑长辈、罔顾人伦。

    她渐渐收回思绪,开始思虑现下。

    可她方才不是在去乱葬岗的路上吗?怎会回到柴房?

    莫非方才一切都是梦,母亲还没死,一切都还未曾发生?

    她心中遽然燃起一团希冀的火苗,连忙撑着向门口走去。

    “嘭”的一声,木门又被踹开,走进来的是个身着江南最时兴的妆花缎衣裙的女子。

    周元窈扯了扯自己身上早已被划破的素衣,强迫自己装出几分镇定来,“你来做什么?”

    “魏氏死了,来关切一下咱们六小姐而已。”沈姨娘轻笑着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慵懒地看着自己染着凤仙花的指甲,“你不必想着出去,这次是老夫人的令,关禁闭一月,不许再生事,坏了我周家门楣。”

    她从袖中拿出一根簪子,“主母的东西,的确是好的。”

    “还给我!你不配!那是我娘的东西!”周元窈身上一痛,想去抢回簪子的腿却被人从后面踹得跪下来,只得扑倒在地。

    沈姨娘慢悠悠上前来,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的模样,忽然将簪子扔下去。

    周元窈挣.扎着伸出手去碰那簪子,就在快要碰到时,手背却一沉重,随之而来的是伴随着疼痛的挤压感,沈姨娘的脚毫不犹豫地踩在周元窈手背上。

    “给我锁了柴房,即日起不允许任何人送水送食!”沈姨娘的笑容骤然收起,眸中此刻尽是阴狠,“小贱.人,既然老夫人都下令了,你觉得我还能放过这个机会?”

    疼!

    好疼!

    “嘭”的一声,木门又被关上,旋即传来的是锁链碰撞的声响。

    他们把柴房的门锁了。

    周元窈趴在地上,精神已然有些不济,她费尽全身力气才将将握住那支簪子。

    “母亲……”

    她还能去找谁呢?母亲真的死了,一切都不是梦境。

    “那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脑海中已经全是混乱的一片黑白交织之象,耳边爆鸣愈发剧烈,令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幻象中,她又看见母亲和江家夫人坐在廊下,看着她和那江家小公子吃点心、喝乳茶,笑着看着他们两个孩子玩耍。

    江家夫人是母亲手帕交,她和江夫人的儿子也就十分熟了,虽然江家哥哥冷冰冰的,却从小就满腹诗书,人也生得丰神俊朗,周元窈从一岁时起就喜欢拽着他的袖子、睁着大眼睛望着他。

    母亲轻笑,暖暖的春意融化在她脸上,“这么喜欢江家哥哥啊?”

    那时候,母亲还会给她和江家哥哥做桂花糕吃。

    眼前一切突然被一道强烈的光划破,周元窈咳了咳,竟然带出几分血丝来。

    身边再没了方才的暖意,她这才朦胧中觉察出方才所见皆是幻象。

    如今周身的寒冷才是现实。

    胸口又传来一阵熟悉的隐隐的疼痛,周元窈忽而自嘲似的苦笑一声。

    是啊,她这个克死周家唯一男丁的六小姐不仅不详,而且还有心疾先天不足,又有谁会违抗老夫人命令来帮她?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是哪个下人低声道:“听说那魏氏尸体一到乱葬岗就被饿狼分食了,连渣都没剩下!”

    周元窈手中的簪子险些被她捏断。

    什么?!

    “快别说了,今日是沈姨娘生辰,老爷专门请了最好的戏班子,那边丝竹声都响起来了,咱们也赶紧过去吧,那边茶水怕是不够!”

    脚步声逐渐远去,而后也确实传来一阵悦耳的丝竹声,甚至还有烟花爆竹的声响。

    周元窈的泪再也控制不住,只能疯狂拍打着木门,“你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泪水模糊了眼睛,周元窈只觉得周围一切都分外嘈杂喧哗,她一点也分不清。

    不知在这里待了多少日子,她整个人都虚脱得不成样子,喉咙像是被钢针扎过,生疼,连吞咽口水都是痛的。

    锁链又晃动起来,似乎有人在解锁,“吱呀”一声,木门再次被推开。

    周元窈只觉得身子被人强硬架起来。

    她被人粗暴套上嫁衣,蒙住双眼拖入花轿。

    耳边炸开沈姨娘的笑骂,也混着旁人议论“叛党之女也配成江公子的妾室”的刺耳声。

    她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猩红嫁衣刺痛眼睛,喉间腥甜翻涌,她被人架着跌坐在花轿里,才惊觉已置身囹圄。

    “快点,送咱们六小姐上花轿,江公子可要等急了呢!”沈姨娘得意的声音在耳畔炸开。

    周元窈也清醒过来几分。

    是他……江与安。

    整场婚仪她都是被人“安排”着进行下去的,她身子虚弱不堪,只能任由人摁住着她的头下拜。

    耳边又传来一阵嘈杂声,细细听来,入耳的无非是:

    “可怜昔日嫡女沦为妾室。”

    闻言,却令周元窈不得不想起件事。

    当时芫州叛乱,传言是她母亲透露江夫人亦在芫州的消息,才令叛党抓住机会掳走江夫人企图为质,以致江母身死,江与安恨她还不及,竟还会娶她?

    她及笄当日,也的确大胆对他表明过心意,可他却只有冷冷的一句话:“抱歉,借过。”

    周元窈精神实在恍惚,再反应过来时,自己已坐在喜房里。

    面前停留着的是双玄色云纹皂靴,一股清冷的梅香沁入鼻腔,坠着流苏的盖头遽然被人掀开。

    她缓缓抬头,却撞入一双寒潭般的眸子——江与安攥着盖头,眼神冷得能结出冰。

    “江家的好女儿,终于落到了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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