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一盏

    自那天开始,晏锁蔚对齐煊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情愫。

    不知是该说他傻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有些不自在。

    齐煊也愈发依赖她,鉴于晏锁蔚时常感到对不起他,也就默许了他的行为。

    但齐煊好像总是在试探她的底线,每次过分的亲近之后总摆出和那夜如出一辙的可怜神态来,让晏锁蔚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就如这次,晏锁蔚原本好好地在院中走着,齐煊就一个箭字步跨到她身后搂住,下巴搁在她肩颈处。

    他呼出的炽热鼻息拍打其上,让晏锁蔚痒地缩了缩脖子。

    院中的下人头低得都快栽进地里,一溜人眼观鼻鼻观心,排着队到别处去了。

    齐煊在她耳边轻笑两声。

    晏锁蔚满头黑线,正要发作,她的神色变化很快就被齐煊收入眼底,轻轻松开环抱她的手,低头关切她。

    “你不喜欢这样么?抱歉。”

    一双柔和的瑞凤眼,在凌厉眉弓的衬托下显得愈发无害,又让她想起那只不知所踪的狸猫。

    她平复心情道:“没什么,就是你别……”

    还没说完,齐煊的敏锐好像在前半句话出口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完全没注意她还没讲完,又揽住了她的腰身。

    “今年元夕没能去放灯。”齐煊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晏锁蔚狐疑,不太明白他为何将话题跳到这处。

    “我巡防到河岸的时候看见有老婆婆在编荷花灯,你想不想要?”明亮的眼珠转了转,给他平添几分风流气。

    荷花灯么?

    幼时宫中多置精巧的宫灯,莲花灯在其他殿里不常见,但在她这儿例外。

    母亲平陵公主身边有一侍女极擅制莲花灯,每次元夕前晏锁蔚都央求她带自己做,但她总以郡主年幼推辞。

    直到她答应的那日,却是全宫上下最后一个一起过的元夕了。

    碎玉城战败让宫城笼上阴霾,连宫灯都没有点,那宫女看小郡主郁郁寡欢,便答应了她要做莲花灯的事。

    她那日兴致极高,做了好几个灯呢。

    “公主殿下,今日小郡主做了五个灯呢!”

    那些灯放哪儿了?

    “一个给母亲,一个给皇爷爷,一个给皇奶奶。”

    “还有两个宜安留着吗?”

    “嗯……宜安只要一个就够了。多了一个……”这玉雪天真的女儿是大雍成兴二十三年,深深的宫墙中最后一点明快。

    许多张模糊亲切的面孔都满含期待地看着她。

    “前几日皇爷爷说有个小将军很冷的从边关回来了,就把这个给他吧。”

    齐煊见她久久没有说话,背在身后的右手拿着莲花灯送到她面前。

    “我已经买来了,由不得你不要,你不说话我可就当你收下了。”

    那盏灯从宫中送出,有些粗糙,忠勇将军府的蔡管事生怕把它弄坏了,小心翼翼地点上灯,挂在少爷窗前避风的一角。

    从碎玉城回来后,最开始他甚至不愿意洗去他身上的血污,早就干在身上,但他好像还能感受到鲜血喷洒上来的一片黏湿。

    月余的腥气使他忘记了母亲怀中熏香是什么味道,只将这一身血污当做亲人相伴的佐证,手中紧攥着一簇红色的细丝,旁人认不出那是什么,也没人敢问。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他从姐姐的红缨枪上拽下来的。

    到后来他被蔡管家强拉去洗澡,一边洗蔡管家一边哭,而他却面无表情,浴桶中的水泛起深褐色,温热流动,又让他想起了那天的碎玉城。

    后面浴桶中的水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始终感觉那水是深褐色的,好像怎么也洗不干净,怎么也不能让它淡去。

    被蔡管家包进被褥时他还是一言不发,盯着漆黑的窗户看了许久,总挪不开眼。

    但这天的窗户外有了一盏昏黄的小灯,随着北风晃着。

    融融火光落在孩子面无表情的脸上,好似被着光亮灼痛,在掌心留下一道短横,刚好够放那根十三年后的灯把手。

    你记不记得?你忘没忘?

    晏锁蔚接过灯,没再言语。

    次日夜,晏锁蔚和齐煊同时被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惊醒,两人双双披衣走向门外,侍卫早就擒获了那位不速之客。

    夜露深重,外袍偏薄,一出门就把晏锁蔚冻了一激灵,稍稍精神了些,但还是打了个哈欠。

    齐煊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好让她避开夜风。

    令晏锁蔚意外的是,这人不是什么胆大包天的小贼,而是隔壁小廖府的当家主母高金花。

    眼下她早没了那日砸门时的气势,几日的心神磋磨让她瘦了一大圈,面上没了富太太的福相,脸颊凹陷得吓人。

    听说那次高金花闹到县衙去讨说法之后,就被廖老爷禁足在府中,芸川许多贵妇人本就在暗中笑话她上不得台面,被禁足也不是一次,这回没了儿子,后半辈子更没指望,这几年来因着廖修言优秀而积攒的各种酸话就层出不穷地砸向她。

    “齐大人……晏夫人……之前是我错了,求求你们!”高金花的眼泪在她凹陷的眼眶中蓄成一滩可悲的湖。

    “求求你们帮我!”高金花想往前来,被齐府侍卫架住动弹不得,表情悲然,晏锁蔚有些不忍,示意侍卫松开些。

    高金花双手撑在地上涕泪横流道:

    “求求你们……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我儿修言是,求求你们为他主持公道吧,我听说快结案了,怎么能结案呢!杀我儿的贼人还没有找到呢!我求求你们,所有的恶都不该他来担。”

    “你们见过我儿的,他是青年才俊,风雅十足,与我这乡野的娘不同……”

    边说着,高金花在齐府的青石板上重重地磕下,发出清晰可闻的闷响来。

    “高夫人,我们也是无奈之举,这案子实在找不到什么……”

    “是廖德峰!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他肯定知道什么!”没等齐煊说完,高金花就激动道。

    “廖德峰?廖老爷?你说他和廖修言的死有关?”晏锁蔚惊道。

    “他自然不想杀修言,这个廖家除了我的修言,哪个男儿不是条虫?哪个能托起这番家业?哪个能有功名傍身?”高金花道。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说是他。”齐煊道。

    “那次酒窖藏尸后,那老头子就极不对劲,几日忧心忡忡,甚至请了法黄寺的大师来做法事,更是不许修言出门,廖德峰他怕得要死。”高金花的声音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字一句皆是恨意。

    “之前修言要去郊外庄子上查账,原本老头子说什么也不同意,可事发前一晚他在书房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疯疯癫癫胡言乱语了两刻钟,第二天修言要出门,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活将我儿害死了!”

    “若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我高金花第一个不信!那老东西定然是用修言的命换了他的命!廖家的富贵哪有他自己的富贵重要?修言的命也没他的命重要啊……”

    高金花涕泪横流,说完一番话已然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她虚弱道:“一定和他有关,否则他为何勃然大怒将我禁足,不让我问修言的事?”

    晏锁蔚皱眉,廖修言固然可惜,但此事轻拿轻放是上面的意思,齐煊根基不稳,不宜出头。

    不过片刻,她开口佯装惊讶道:“竟然有这种事?”她柳眉微蹙,似是十分愁道:“可我夫君如今虽有官职,但前面还有一个‘同’字,自然没那么得力,要不高夫人再去试试旁处?我听你这话倒是十分有理……”

    晏锁蔚故作愤慨道:“若是真是廖老爷所做,虎毒还不食子呢!”

    这番话引得高金花连连点头,几日来积攒的委屈顷刻迸发,顿时涕不成声。

    晏锁蔚倒不是真的冷心冷肺,她也为廖修言的死感到可惜,但她一向情绪不大,若真“真情流露”反而不会引起高金花的共鸣来。

    “哎……”晏锁蔚叹息,“要是那个人知道就好了,他一定会……”

    “谁?!谁知道有用?”,高金花目光灼灼道。

    “当然是知县大人了”晏锁蔚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

    “是呀,知县大人想来高夫人也了解其为人,在芸川颇有声望,我毕竟是只有半个官职的晚辈,就算我想帮你,也是爱莫能助啊。”齐煊也道。

    这话并不高明,但对没什么城府的高金花已然有用,她的眼中又燃起了光亮。

    “好……好!我定然要让徐大人知道!”

    说着她又要叩头,被晏锁蔚急急拦下。

    齐煊示意一番,侍卫将高金花带去廖府一间侧院,而非原来禁足的后院,只等明日一早,高金花便可从廖府前往县衙为其子伸冤,他们也就有了理由继续在芸川探查下去。

    想来高金花能从府上翻墙到齐府,明日从廖府大门出去也并不难。

    可谁也不曾想到,第二日敲响县衙门前的伸冤鼓的,除了高金花外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两位女子在县衙前厮打起来,谁也不让谁,在众人升堂断案前先让芸川的百姓们看了一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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