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昨天一夜,晏锁蔚对齐煊的印象还停留在他身形微颤的脆弱易碎模样上,哪知刚到府衙门前他就作了个大的。
晏锁蔚听若蕙这样说,还吓了一大跳,李千明虽是个书生,但也不至于身体差到被气晕过去,再说两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李千明入仕时齐煊都被罢官出京了,怎么突然闹成这样。
若蕙忙把她扶下马车,两人相携入府,只见李千明坐在桌案边支着脑袋,好似十分头疼,以手覆眼,看不清神色。
听见她走进来的声音,李千明放下手,露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来,有些病弱公子的风情,朝她颔了颔首。
晏锁蔚缓了缓,若蕙比般竹冒失些她是知道的,看眼下的情况还不至于“晕过去”。
也是,李千明毕竟是探花郎,论言语之争不太可能输给齐煊,倒是齐煊该小心别被他回怼了才对。
齐煊抱臂站在屋内另一角,本微挑着眉心情极好,见晏锁蔚来了更是喜上眉梢,顿时漾起一脸笑走到她面前,将李千明挡了个严严实实。
“夫人来了。”他语调上扬含着笑意道。
晏锁蔚回以一笑,在府衙中不好多问他和李千明的事,只道:“廖老爷可有招供些什么?”
“他说早年庄子上存粮与一户农户有旧怨,那时怀疑他们偷了庄子上的东西,但没有证据,就将他们赶了出去,没想到竟遇上十年难遇的大雪,那户人家被山上倒塌的树木给压死了,后来户主的弟弟返乡发现家人惨死,就狠上了廖府,誓要廖家偿命。”
齐煊边说边将重心往左偏,又挡住了李千明翻阅卷宗的动作。
晏锁蔚没发觉他的小动作,只自顾自沉浸于刚刚的话。
“不对啊……”晏锁蔚皱眉,“要是这件事和四明商会没关系,那人为什么要杀商会的人还将他抛尸廖府呢?廖德峰又怎么会看了四眼鸟图案就吓个半死?”
齐煊点头道:“确实如此,廖德峰反应了一晚上,想来那事的真相比定罪还让他害怕,就说了个这样的理由来,根本站不住脚。”
“怎么昨晚不趁热打铁?”晏锁蔚追问。
齐煊一翻白眼,拖长声音道:“还不是光风霁月的李大人,说什么疯言疯语算不得证言,让廖德峰缓了一晚上,现在卡在这儿了。”
听了这话,晏锁蔚确定了齐煊对李千明就是纯粹看他不顺眼,毕竟作夜回来他也没对这事有什么意见,那时他还是认可这种做法的,以齐煊的性子,不至于出了事就赖在李千明身上。
晏锁蔚长舒一口气,这样说话和李千明是吵不起来的,子韫他只会当做没听到。
“那还是比不上曾在朱雀卫任职的齐大人了,屈打成招可是你的看家本领。”
“……”
看来两个人对对方都没什么好印象。
晏锁蔚一时有些头疼,左膀右臂扭打在一起,谁能笑得出来。
两人互刺一通,各自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
晏锁蔚各瞟了他们一眼,迎上徐知县尴尬的目光。
“晏夫人,有话这边说。”徐茂朝她笑笑,颔首道。
她点点头,跟着徐茂去了后院问话。
齐煊、李千明二人见他们要走,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最后为了维持不睦的姿态,只能目送着晏锁蔚离开。
“徐大人,我们都是外乡人,初来乍到,要说这芸川的事,还是你最熟,这廖府是个什么情况?”
徐茂点头道:“廖家是芸川大户,论家业还是廖德峰这一辈积攒最多,说是清贵之家,但他既没有爵位也没有官职,这些钱财少不了私下行商。”
“想维持清贵的名声在背后行商这事非常普遍,但廖府是怎么和四明商会搭上关系的?这件事你可知道?”
徐茂沉吟一会儿,道:“芸川本就以丝绸闻名,四明商会也做这行当,在芸川也有商户,和廖府搭上关系也不稀奇。”
“徐大人可有查过廖府背后的产业?涉及丝绸的有几间?”
“共两户,有二十三位绣娘。”
晏锁蔚想起春花宴那天的廖府,那雕梁画栋可不是两户绣坊就能撑得起的。
徐大人也想到了这一点,递来绣坊名录。
晏锁蔚翻看一番,这名录上除了姓名家世,还有每月上缴的纺缎数量。
有个叫曹锦绣娘格外突出,产量比其他人都要多出三分之一来。
“啊,这个曹锦……已经不是廖家绣坊的绣娘了,月前被巡检吕朔纳进府里做了妾。”
晏锁蔚想起那天和高金花争执的巡检姚夫人,高金花就拿她丈夫新纳曹氏宠妾灭妻来压姚夫人的威风。
原来那曹氏原是廖家的绣娘,怪不得高金花知道得如此清楚。
“那就先从廖家绣坊查起吧,我回去就和齐大人说。”晏锁蔚点头道。
晏锁蔚不想再经历一番尴尬,就先回了马车,让若蕙去叫上齐煊,两人打算先去廖府找高夫人。
齐煊全然不见在府衙时那副刻薄样,摆出一副无辜阳光的姿态来,脸上还笑盈盈的。
晏锁蔚犹豫一番,想着总不能让他和李千明的关系一直这样僵着,对公事十分不利,便主动道:“你今天怎么和李大人闹了不愉快?”
齐煊一听这话,面色一僵,还以为她要为李千明鸣不平,心里有了气,索性胡言乱语道:“没有啊,哪里有什么不愉快,我和李大人不过公事公办各有见解而已,算不上什么不愉快。”
“我来之前你们在说什么?”晏锁蔚单刀直入。
咳咳,他说了什么?
就是些感叹夏日白天渐长,难以割舍夜晚,不想起床上工,李千明这种孤家寡人不会明白之类的浑话。
当然这不能告诉晏锁蔚,齐煊眼睛一闭,耍赖道:“我哪里能说得过他,你一直问我……他可是探花,我能占到他什么口头便宜。”
这话在晏锁蔚听来有些委屈的意思,昨夜里他依赖的模样又浮上眼前,和现在皱眉的俊脸叠在一起,她竟有些心软了。
齐煊察觉她的变化,又故意道:“李千明那弱不禁风的身板子支着额头就能污蔑我欺辱他,你还来问我。”
好了,齐煊深知点到为止的智慧,话到这里告一段落。
晏锁蔚心有悔意,不再追问,伸手拍了拍他紧握衣摆的手。
幸亏廖府离县衙不算远,否则齐煊嘴角都快压不下来了,马车刚停稳他就掀起帘子下了车,伸手将晏锁蔚一起搀了下来。
高金花爱子心切,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找下人将府中的账册抱了出来,连廖德峰禁止他人进入的书房也被她撬了锁,恨不得将廖府翻个底朝天,只为给廖德峰赶紧定罪。
这番动作自然惊动了深居佛堂礼佛的廖老夫人,可廖德峰如今身陷囹吾,廖府上下被高金花的一众陪嫁婆子们治得如铁桶一般,老夫人纵使涕泪横流,破了礼佛的戒,大骂高金花不守妇道污蔑丈夫,也全无用处,被众人“请”回了佛堂。
“廖府我能找到的所有账册都在这里了。”高夫人冷然道。
她好像突然失了心力,全然没了当初的市井样,眼瞳沉沉如墨,这般模样反倒更像一位“贵妇”。
“但求你们为我儿讨回公道。”她道。
账册繁多,只能让府衙的人回去慢慢查,齐煊叫来侍卫帮着收拾,翻动间晏锁蔚注意到奇怪的一本。
“四眼鸟?”晏锁蔚抽出那本账册,惊道。
齐煊也急忙侧过来看,四眼鸟就是四明商会的图样,若是这样他们就能很快确定廖府和商会的关系了。
“不对,这鸟只有三眼。”齐煊疑惑道。
“三眼鸟?”高金花突然道,“我知道,芸川中央商道就有那家商户。”
“三眼鸟我也查过,那是四明商会地方分户的标志。”齐煊道。
可那天,酒窖里的男尸身上是四眼鸟。
“四明会的总会在哪?”
“就是丰陵。”
是他们被巨木拦路不得不留宿的地方,也是不明人士私用火药转移官银的地方。
晏锁蔚皱起眉,所有的疑点都串联起来了。
一切的事情都从他们离京之后开始,如一张大网逐渐收拢,将他们绑缚其中。
但这些话不便说予高夫人听,两人便向她告别,先行出去了。
“我有预感,芸川的事在明面上我们查不到底。”晏锁蔚道。
“何以见得?”齐煊心中也有想法,但还是问道。
“之前就知道这件事背后是个大人物,可这桩桩件件都发生在我们离京之后,实在是太可疑了,我在想,这件事与那位坐金銮的人脱不了干系。”
齐煊也这么想,暂且不说他们有没有能力查到底,就算查下去,违了景元帝的心意,往后的事就不好办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总能找到平衡处。”齐煊道。
至少,廖德峰这个小头目必须定罪,四明会也要找到个抓手来。
“明天,我们先去看看廖家绣坊吧,眼下也只能从那处入手了。”齐煊看着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