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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有晴天》
文/枝舒
十月的南城，天气渐凉，树木翠绿依旧。
傍晚，南城一中灯火通明，礼堂内人声鼎沸。
楼道内，最后一批学生进入礼堂，声音渐行渐远，感应灯也随之熄灭。姜今雨摘下工作牌，扶着墙放松了下右脚，脚踝隐隐有酸胀感传来。
半小时前，姜今雨正准备去食堂吃晚饭，却临时收到年级主任刘春光的通知，要她负责维护学生的入场秩序。
今天是南城一中八十周年校庆，由于学校人数众多，领导们决定分年级举办校庆典礼，今晚正好轮到高三年级。
时间紧急，姜今雨也顾不上吃饭，急急忙忙跑来礼堂跟同事领了工作牌，然后一直站到现在。
“小姜。”一道声音突然叫住姜今雨。
姜今雨转身看去，刘春光手里拿着文件夹，站在楼梯口没有动作。
她忍住脚踝的不适，快步下了楼。
刘春光见姜今雨过来，示意她走到侧边的走廊，笑着说：“小姜，你的班主任申请通过了。你周末记得交接好材料，下周就能接手十班的工作了。”
高三年级十班的原班主任因病休假了，十班一时间没有老师管理，学生纪律难免松散。领导督促刘春光尽快安排代班班主任，但好几天过去了，都没有老师愿意接手。
今天早上，刘春光特地把姜今雨喊去办公室，劝她接任十班的班主任。
刘春光这人精明得很，知道姜今雨将工作重心放在职称评审上，就提醒她要抓住机会、多做点事对工作总是有好处的。
姜今雨面露难色，她目前教三个班的地理课，手上还有一个课题研究项目，时间本就不太充裕。
入职五年来，她不是没有努力，工作上不管大事小事她都安然接受。但刘春光画的大饼太多，真假参半，她也没心思去猜了。
刘春光才不在乎她评不评职称，他只是想找个人帮他收拾烂摊子，至于这个人是谁，那自然是谁需要这个机会谁接了。
姜今雨斟酌再三，最终决定接下这个工作，便马不停蹄地交了申请，这会刘春光正是是来通知安排结果的。
夕阳隐入天际，天色完全暗下来，玻璃窗映着白茫茫的灯光，将黑暗隔绝在室外。
她注视着刘春光满是褶子的脸，试探地问：“主任，那我是不是有机会参加明年的职称评审？”
刘春光伸手打断了她的话：“诶，这件事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还年轻，再历练历练。十班的情况比较棘手，你要重视起来，青春期的学生叛逆是常有的事，他们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干好自己该干的。”
姜今雨皱了皱眉，听到熟悉的敷衍，她并不意外。
让她感觉不太舒服的是刘春光后面的话，完全是把老师放在上位者的身份上了，否认了学生的所有话语。
一个高高在上的老师怎么能管理好班级呢？
想要管理好班级，第一步是学会沟通，学生的话是最需要老师去倾听和理解的。
既然选择当了班主任，那她就会努力做到最好。
姜今雨压下心中的不适，郑重其事地说：“主任您放心，我会带好十班的。”
“不错，拿出你年轻人的干劲来，我相信你能早日评上中级职称。”刘春光满意地点点头，背着手离开了，他手里的文件夹随动作慢悠悠地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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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堂内，姜今雨在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坐下，拿出手机看十班的资料，身旁突然落下一道阴影，有人在姜今雨身旁坐下。
程茜递给姜今雨一瓶纯净水，双手搭在扶手上，慢悠悠地调侃道：“大忙人，一天没看见你了。”
“谢谢你还记着我。”姜今雨见来人是程茜，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放松下来。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声音也变得软糯起来。
听到她软声软气的声音，程茜顿时有些心疼。
面前的女人披散着头发，灯光落在她的眉眼里，显得柔和灵动。白皙的脸上没有过多修饰，犹如一朵纯白茉莉，静静散发着淡雅香气。
这个样子实在太乖了，程茜在心里叹了叹气，长相乖巧、逆来顺受可是职场大忌。
说来也奇怪，老师和自己的学生成为同事，正常情况下都是会比较照顾学生的，偏偏刘春光就是个例外，就抓着自己的学生压榨，美其名曰“给机会”。
这么会压榨，他怎么不收拾收拾去当个榨汁机呢？
“你也太惨了，刘春光就是看你没脾气呗，连自己带过的学生都欺负。”程茜拍了拍姜今雨的膀，“咱们要硬气起来，勇敢拒绝他。”
姜今雨摇摇头：“现在不行，小不忍则乱大谋喔。”
程茜双手抱拳：“佩服佩服，您就是当代忍者。”
姜今雨忽的弯了弯唇角，两只杏眼弯成了月牙，透出几分打趣的意味。
“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就不怕跟我走得近了，被主任连坐呀？”
程茜摇摇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嘿嘿，人各有志，反正他拿捏不了我这条咸鱼。你加油，我在背后支持你。”
“好好好，我加油。”
程茜眼睛一亮，凑到她的耳边，放轻声音说：“领导今晚请了往年的市状元回校演讲，听说是个大帅哥，名字好像叫祝清阳？诶，你应该知道他吧。”
祝清阳。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姜今雨握着瓶子的手一紧，一时间有些恍惚。
程茜没听到姜今雨的回答，侧过头便看见她怔愣的样子。
“怎么了？不舒服吗？”
姜今雨思绪回笼，不自觉地捏了捏瓶子：“没有，就是突然想起教案还没写完。”
程茜恨铁不成钢地说：“一聊这些你就没兴趣，真是个工作狂，难得高三大放周，两天时间还不够你忙吗？”
说话间，礼堂内灯光一暗，观众席的声音戛然而止。
姜今雨眼前一暗，只见灯光聚焦在演讲台上，一道挺拔的身影长身而立，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合。
男人早已褪去青涩，五官俊朗，眉眼深邃。他身着一套黑色西装，勾勒出挺直的肩背，气质淡漠又矜贵。
台下的学生们目光齐刷刷投向舞台侧边的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紧接着，男人目光从容不迫，徐徐开口：“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晚上好，我是祝清阳。今天，我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非常荣幸能够在这里庆祝母校南城一中八十周年华诞……”
观众席角落，姜今雨愣怔片刻，视线穿过重重身影落在演讲台前的祝清阳身上。
男人眉目如旧，却不再是少年意气。
姜今雨忽然意识到，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最后一排距离舞台并不远，姜今雨坐着没动，祝清阳正对着她的方向，似有所感地抬起眼，对上她的视线，但很快又望向别处。
那目光不带任何情感，如蜻蜓点水一般稍纵即逝，仿佛刚才对视只是一瞬间的巧合。
姜今雨抿了抿唇，低头看着地上忽暗忽明的灯影出神。
祝清阳应该不记得她了，就算还记得，她在他心里也绝不会留下什么好印象。
“我的天，这颜值，这身材，还是个学霸，说好的人无完人呢，不会只有我信了吧。”一旁的程茜忍不住感叹。
“今雨，你认识祝清阳吗？”
姜今雨倏地听到这么一句，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些，转头看向程茜。
就算不说程茜也能打听到，姜今雨干脆老老实实承认：“我们是同学。”
程茜忽然来了兴趣：“刚刚祝清阳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那就是在看你咯。”
“他对你有意思。”程茜得出一个结论，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先前，办公室里有两位老师看对了眼，是程茜率先发现并撮合他们两个人。后来，那两位老师举办婚礼时，专门给程茜包了红包以示感谢，程茜也因此得了“办公室红娘”这么个称号。
程茜对这个称号很是满意，立誓要帮助一中的单身老师脱单。
然而，她曾引以为傲的战绩，却在姜今雨这座大山面前败下阵来。
因为姜今雨心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别说脱单，她连一根红线影子都看不到。
现在，程茜终于发现了红线苗头，她当然得抓住机会，把事情问个清楚。
“你觉得怎么样？不然生活只有工作，那该多枯燥啊。你看，高中同学至少知根知底。”程茜指了指台上的祝清阳。
姜今雨心间一跳，她和祝清阳的事情都过去了，哪里有重新开始的道理？
且不说重新开始，光是再接近他，姜今雨都不敢想。
要是真这样做了，还不知道祝清阳会把她当成什么人呢？
毕竟当初分手可是她提的。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姜今雨否认道：“你看错了吧，我们很久没见过了。”
程茜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直觉产生了怀疑，她不死心地问：“好吧，但你真的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姜今雨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难道你那前男友比祝清阳还帅？”
姜今雨抿了抿唇，面不改色地回答：“……嗯。”
音量明显比刚才小了很多。
但程茜没发现姜今雨的不自然，反而对她的前男友越来越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姜今雨惦记这么多年。
校庆典礼结束后，程茜拉着姜今雨去一中附近的陈记米线吃晚饭。
陈记米线是十几年的老招牌了，米线汤底醇厚，价格又低廉，对于吃惯了一中食堂的师生们来说，这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晚上八点，米线店里坐满了人，只剩下摆在店门口最外面的一张四人桌。
店外，几张桌子歪歪斜斜地散布着，食客们的嘈杂声混着米线腾腾的热气萦绕在这一方小天地，连带着空气也变得暖融融的。
姜今雨拉出塑料椅坐下，随手把包放到右边的椅子上，然后跟程茜一同点了两份三鲜米线。
没过多久，老板将两碗米线端上桌，姜今雨拆了双一次性筷子，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米线，升起的热气扑在脸颊上，覆上一层浅浅的水珠。
脸上绵绵的湿意将姜今雨拉回现实，她收回飘远的思绪。
后半部分的校庆典礼，她一直心不在焉，几乎没怎么听。
姜今雨自认不是长情的人，这场突如其来的重逢，年少时的悸动早已无影无踪。那时的悸动好像凭空消失了，如今再见，早已物是人非。
他们正在各自的人生里越走越远。
“我打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学校领导计划举办一个‘未来信箱’活动，其中一个负责人就是祝清阳，另一个负责人要在我们老师里面选呢。”程茜边说边往米线里加了点辣油。
“你要参加？”姜今雨显然没领会她的意思，低头继续吃着碗里的米线。
“当然不是，我这不是在给你找机会嘛。你那传说中的前男友都成过去式了，不要止步不前，该说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乖？
姜今雨眼前浮现祝清阳那张傲得不可一世的脸，她没看出来这人怎么就跟“乖”沾上了边。
记忆中，祝清阳不喜欢被人议论，所以没经过祝清阳同意，她不能把祝清阳是她前男友的事告诉程茜。
她不知道祝清阳现在对她是什么看法，也许忘了，也许没忘。
不管怎样，最好都不要有联系了。
姜今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人私底下是个海王呢，一周换一个的那种。再说了，我不喜欢乖的，可以的话，最好是不理我的那种。”
“你这什么癖好，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程茜彻底没辙了。
“找什么机会？这么开心。”刘春光夹着一个公文包突然出现在她们身侧。
程茜赶忙闭上嘴，收起笑容，坐直了身体，仿佛说小话被老师抓包的学生。
过了几秒，程茜打哈哈道：“主任，没什么，我们聊天呢。”
姜今雨刚抬头，就猝不及防跟刘春光身后的男人对上视线，手中的筷子没拿稳掉了下来。
其中一根木筷从桌面落到地上滚了几圈，不偏不倚，正好停在祝清阳脚边。
昏黄的的路灯下，祝清阳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光晕，光晕磨平了他凌冽的锋利，将那股冷峻气息衬得柔和起来。
祝清阳已经换下那套黑色西装，身上套了件宽松的黑色卫衣，双手插兜，站姿懒散。他松散的头发垂在眼前，眼神里的情绪晦暗不明。
他俯身捡起那根筷子，手指捏着干净的那一头，对准身旁的垃圾桶投去，木筷随他的动作在空中形成一道抛物线，准确无误地落入垃圾桶里。
姜今雨不自在地移开眼，不知道祝清阳什么时候来的，刚刚她信口开河，祝清阳应该没有听见吧。
刘春光主动介绍：“你们应该都认识了，这位是祝清阳。”
程茜率先破冰：“你好啊，祝帅哥。”
她这声“帅哥”喊得真情实感，然而那位帅哥并没有什么反应，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淡声说了句“你好”。
姜今雨见他们站着不动：“主任，你们这是？”
“我跟小祝谈个事，正好说一起吃个夜宵，小祝就推荐了这家。”
说话间，一首《我相信》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刘春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滑了好几下，终于在周围人的注视下接通了电话。
刘春光跟电话那头的人交谈了几句就挂了电话，说有事情要处理，匆匆离开了。
“祝帅哥，这里没位置了，跟我们一起拼桌呀。”程茜说完便要拉出一张空着的椅子。
没等程茜动作，祝清阳径直走到姜今雨的右边，他站了一会，拎起椅子上的包递给姜今雨。
“你的包。”
轻飘飘的三个字从祝清阳嘴里吐出，声音冷淡又疏离，似乎并不想和她有过多的交流。
姜今雨愣了几秒，伸手接过包，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手背，手指细微抖动了一下，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不好意思。”
他怎么知道这个包是她的？
虽是觉得奇怪，但她没表露出来，默默地把疑问吞回肚子里。
祝清阳动作利落地将椅子一拉，靠着椅背坐下，两条长腿大喇喇地支在椅子两侧。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周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姜今雨想开口缓解一下气氛，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此时，程茜一脸惊讶，伸出的手滞在半空。
这里不是有空出来的椅子吗？
而且这两个人的动作，看着有点亲昵是怎么回事？
秉着自己的红娘义务，程茜好奇地问：“祝帅哥，今雨说和你是同学，你们以前关系熟吗？”
正在喝汤的姜今雨，闻言被呛得咳嗽起来，她捂住嘴缓了好一会才止住咳嗽，疑惑地看向程茜。
程茜朝她眨了眨眼睛，目光又转向祝清阳，等待他的回答。
祝清阳懒懒地掀起眼皮，瞥了一眼姜今雨，他神情冷漠，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下一秒，他将主动权抛给了姜今雨，语气冷淡未减：“同学，你说呢？我这个海王向你请教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