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临近除夕，江家的电话来得越多。

    大概是江路那句“年前来定的都六折”给刺激到了。

    甚至因着是年底，大伙儿走亲访友的，把斐然牌洗衣皂带去了其他城市。

    虽说这年头大下岗的国营厂多，但大部分还□□着，这种花不了多少钱的福利，还是能满足的。

    更何况，在岭南省，大家都知道西江县日化厂。

    能轻而易举就搞到风头正盛的斐然牌洗衣皂，说出去也是他们厂的本事。

    好在，这些人还是有点分寸的。

    从除夕中午开始，就再没电话打进来了。

    大家都要过年。

    西江县的习俗，除夕这晚要祭祖，大年初一要去坟头拜祖宗。

    江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埋在西江县南边的山上。

    江父江母的兄弟姐妹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回来，这个重担就放在江宏恺一家身上。

    一行人到达山底的时候，齐齐抬头。

    是一座无主的荒山，错乱的树遮天蔽日，又或者几个树墩子边遍地杂草灌木。

    除了这座山埋着的尸骨的后辈，几乎没人会来这座山上。

    江母看向江路，问：“几年没来了吧，还记不记得坟头在哪里啊！”

    江路正想回答，斐斐已经替她回答了：“我记得！妈妈每年都带我和爸爸来！”

    其余人齐齐看过来。

    江路有点不好意思，说：“那不是，带着斐斐认认阿太。”

    江路来的时候，从来都是空手来的，他们只是说说话，所以没被发现过。

    眼看着几人又要逗留在原地了。

    江宏恺打断众人，说：“好了，我们先上去吧！过去的事，我看江路也不是很想提。”

    几人都有经验，穿的是方便爬山的工装和解放鞋。

    完成了这个环节，后续便是亲戚间的往来。

    钱丽芬则带着一家回娘家。

    日化厂收假是在正月初六。所有亲戚间的人情往来在这一刻被打住。

    被曾经嫌弃自己的叔叔婶婶们夸奖的感觉并不好受。

    尽管这些人并不会想着从她这里讨些便利，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自己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像是待售物品被点评。

    她还是更喜欢在自己的天地里快活。

    江路把斐斐交给江母，意气风发地走进日化厂。

    第一件事，就是安排运输队按照自己的本子运送洗衣皂。

    运输队的队长看着一张又一张的出货凭证，心中咋舌，江厂长还真是有点本事。

    这完全是厂里生产多少洗衣皂，她就卖掉多少的节奏啊！

    这下，厂里的库存又不充裕了。

    所以，对车间工人来说，过完年回来，得到的第一条消息是，今年第一个月每天都要加一个小时班，30块钱加班费。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们都很愿意加班。

    日化厂又继续稳定地运行。

    而服装厂那边阮玲珠则有点急了。

    年前近一个月的生产，已经让仓库不那么空旷了。

    而来厂里拿货的则是江路和阮玲珠那些之前的老客户。

    数量远远达不到消耗产量的地步，更别说和之前一样让对方排队等了。

    江路对这个情况倒是有所预料。那不是已经让齐静准备方案了吗。

    现在开服装厂的那么多，你不花力气去推销，谁知道你呢？

    阮玲珠做主，服装厂的车间推迟复工，只让那些坐办公室的员工回来上班了。

    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阮玲珠问江路：“这样下去真的行吗？”

    江路理所当然地说：“行！当然行！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阮玲珠皱起的眉头稍稍松开，说好的，销售这块归江路管。

    照理来说，她应该信任江路。可或许就是因为自己不管这事，心里没底，就没安全感。

    阮玲珠说：“能透个底，你打算怎么办吗？”

    江路：“我让新来的齐静写了版方案，等下就跟你说。你放心，没人跟钱过不去。不论如何，我也要赚钱的。”

    阮玲珠点头。

    她有过自己上的冲动。

    可是她想了一圈，发现自己的经验已经是几年前摆摊的经验了，她又不敢了。

    走之前，江路说：“阮姐，我的建议是让车间的工人们明天就复工。你一停，不管是客户还是工人，对我们厂的能力就会有质疑。”

    阮玲珠叹口气，说：“那就按照你的来吧。”

    虽然江路没投钱，但是江路搭进去了人情。要是这个厂办不好，她在林州的名声也受影响。

    阮玲珠就这么安慰自己，按照江路的意思办了。

    ·

    江路不在的日子里，齐静每天都按时报道。

    带着自己的几本教材，翻来翻去地，想要从中找出一点能用在现实中的知识。

    她甚至拿不准怎样的方案是营销方案。

    等过了除夕，她还是一个字都没写。

    临近上班了，齐静抓着耳朵，写了一稿“明确特点并通过多传播途径”的营销方案。

    简单来说，就是打标签，然后给大伙儿洗脑。

    这是能从课本上找出来的内容，再结合实际，给了明确的建议。

    她也不知道江路会不会满意，但她已经尽力了。

    江路坐在齐静边上，细细地看完了齐静的方案。

    该说不说，确实得找一个学过这方面系统知识的人。当然，前提是对方认真学了。

    有些自己无意之间想的法子，都能在齐静的方案里找到对应的理论支撑。

    这份方案里，最大的问题就是，齐静在结合实际落实的时候，看起来经验不足。

    不过人家本来就是个没经验的小姑娘。

    江路先给了肯定：“写得蛮好的呀！”

    齐静腼腆笑了笑。不论如何，自己的想法被认可了，都是开心的。

    然后，江路去打板车间要了三件样衣，回到他们的办公室，开始针对齐静方案里的“特点”一个一个反驳。

    有太宽泛的，有不匹配的，有受众群体出现偏差的。

    齐静这才意识到，江路的“蛮好”只是一开始的安慰。

    最后，江路说：“找特点，我们找最重要的一个就行了！”

    江路给这一批的定位就是大众化，谁都可以穿，谁穿都好看。哪怕不是特别漂亮，起码不会因为衣服暴露身材的短处。

    这是一开始就有的想法。

    现在看完齐静这篇文质彬彬的方案后，江路更加坚定了。

    就是要把“谁穿都好看”这个特点刻在这批衣服上，准确的说，刻在玲珠服饰上。

    不论是收音机、报纸还是电视，只要有人的地方，江路就要让人知道他们玲珠服饰的衣服不挑人。

    两人商量完，江路让齐静把自己说的点整理一下，等她和阮总说一声，他们就要干活了。

    阮玲珠听了觉得蛮好，过完合同，江路便带着齐静忙上了。

    还是那句话，衣服这个东西，你光说好看没用。

    在上身试之前，你得让他们看到这就是好看的。

    而现在，江路想要把“谁穿都好看”打出去，就得找几个不同身材风格的模特，让大家直观地感受到这五个字。

    这几个人，你不能随便找。

    毕竟，不是真的谁穿都好看。顶多是不会让你变得更难看而已。

    要是一个不好，起的就是负面作用了。

    齐静提出来，可以去大学里找找看。年轻姑娘，正是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本来就穿什么都好看。

    再加上他们愿意在这上面花钱。

    江路点头，这是一个。

    其他的，车间女工要一个，平日里经常坐办公室的年轻干部也要一个，经常下地操劳家务的女人也要一个。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江路要找一个不那么好看的歌舞演员。

    这里面，年轻的女学生是招牌，让人眼前一亮。

    不好看的歌舞演员是衬托。

    而剩余三个身份的，只要挑到适合他们的款式，也不会难看到哪里去。

    前四个都好找，唯独歌舞演员，有点难办。

    毕竟人家吃饭的本事里，本来就包含了一部分颜值身段分。

    不过这都不重要，办法总比困难多，江路领着齐静开启了轰轰烈烈的广告模特选拔。

    选拔顶着玲珠服装厂的名头，也算是一种扩大知名度的行为吧。

    很快，所有能看到岭南有线广播电视台的人，都知道了岭南省林州市有一家叫玲珠的服装厂要找模特。

    他们号称自己的衣服谁穿都好看，所以在普通人中选模特，让大家感受一下。

    还强调，他们有自己的选人标准，不一定好看的就能入选，不好看的就不选。

    这个强调，让大家意识到，这个玲珠服装厂似乎是玩真的。

    最重要的是，成了模特就能上电视，上报纸。谁不想呢？

    那些爱凑热闹的，手里有点小钱的，纷纷给江路寄了自己的全身照。

    这里面，乡村的妇女少了点，但多多少少有那么几个。

    最终，四组人物里，江路每组都选了二十个，邀请他们来服装厂实地试拍，不论成功与否，都会赠送一套合身的衣服。

    至于摄像师，这次江路没想着再让嫂子来，而是让钱丽芬介绍了一个专业的摄影团队。

    和摄影师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茶馆里。

    那个留着小尾巴长发的男人见到江路第一句就是：“江厂长！久仰大名！您的斐然牌洗衣皂真的太厉害了！能与您合作真是太高兴了！”

    江路不太确定这人口中的“厉害”是指人厉害，还是肥皂本身厉害。

    但是在这样的恭维下，她想起自己忘了件事。

    这正月都已经过去了，斐然牌洗衣皂的生意越来越好，结果计划要给陈晋写的感谢信还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