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轻快地走入书房候在一侧。
赵砚修看完手中的奏折后,抬眼看向那内侍。
内侍道:“回禀殿下,太医说裴公子并无大碍,已经开了药,只需内服外敷三日,便无恙了。”
赵砚修点点头:“嗯,那就送回去吧。”
“是。”
“等等。”
内侍刚要转身,又被赵砚修叫住。
只见赵砚修竖起一根中指:“这手势是什么意思?”
内侍脑子里直打架,没见过啊这。
但太子问话他怎好不答,斟酌后开口:“奴才没见过,想来应当是年轻公子之间近来兴起问好的手势。”
赵砚修蹙眉想了想,问好?
看那人的表情不像啊......
那表情三分讥讽三分不屑还有四分老子要死了的愤怒。
赵砚修知道这些内侍不过是拿话应付问不出什么:“下去吧。”
内侍得了令匆匆赶去偏殿,安排人手将夏朝抬了出去。
是的,被蚊子叮肿又跌入温泉呛一肚子水的夏朝这时候还昏迷着。
虽说把人就这么送走有些不近人情,但这玉芙宫是从不留外人的。
内侍在路上还在琢磨呢,这裴家少爷的运气挺好,从那林子里钻过来居然没被毒蛇咬死,只是被蚊虫叮成了猪头。
不过或许就是因为这蠢样,让殿下得了几分新鲜,才没有罚他。
谁能想到啊,这外头有数百禁军看守的琼林苑,玉芙宫周边又有这么大一片林子,居然有人能从里头钻出来,还正巧钻到太子殿下的温泉。
但凡他走偏那么一点点都撞不上。
内侍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个年头:“这裴公子不会是有意的吧。”
啧啧啧,内侍摇头,咱们太子殿下端方自持,可不好那口。
若真是自荐枕席,那此人真是心机颇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得赶紧送出去,免得暴露出真实的嘴脸,惹得太子殿下暴怒。
脸上敷着厚厚一层药膏的夏朝就这么被送了出去。
马厩里,裴府的马车早已被墨清驾走了,宋真意等人扑了个空。
宋真意看向出主意的那跟班,操起那驯马棍就要发狂打人。
那跟班掏出一锭金子:“少爷莫急,我捡到了那小子掉下的金锭,顺着也可以查到。”
真是个眼明心亮的聪明人,可惜他腿上还是挨了一棍子,却死死咬着唇不能痛呼出声,浑身冒着冷汗抱着腿滚在地上。
其余几个跟班眼里竟有幸灾乐祸的表情。
该,谁让你总是出风头。
宋真意眼神都没给一个,拿起那金锭细看。
他父亲乃权倾朝野的左相,圣上赏赐颇多,这样的金锭他不知见过多少回。
宋真意:“这是大内赏的金锭。”
他将金锭收起来:“去问问,今日太子殿下与何淑妃可赏过什么人。”
跟班们连连应是。
说罢宋真意便上了马车,那瘦白的少年仰面瘫在马车上,宋真意皱眉踢了一脚毫无反应,只得蹲下身探鼻息,还有些微弱的呼吸。
宋真意有些不满,这没反应少了许多兴致。
他上手将那少年的衣领扯开,露出一片雪白,顿时燥热起来。
这半死不活的也有别样的滋味。
不消片刻,便将那少年剥了个干净。
寅时,有一辆没有标识的马车经过国子监门口,从里头滚下个人影。
守夜看门的老翁听到动静走出来,见门口躺着个人,摇头叹息着上前,摸了摸脖侧。
“救不了啦。”
说罢他佝偻着身子将那少年拖进门去
又出来个中年人,看着老翁拖着人进来,楞了一瞬,随即上前帮忙。
死人格外沉,两人合力将尸体拖到柴房。
中年男人:“这是今年第几个了?”
老翁掐指算了算:“死了的就这一个,前头三个倒还有命在。”
中年男人狠狠地呸了一声:“如此嚣张,还有没有王法了?!”
老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王法都飘在天上呢,咱们这些人哪儿摸得着啊。”
中年男子很是愤怒:“那就去敲登闻鼓鸣冤!那宋家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老翁赶紧拉住中年男人,踮脚捂着他的嘴:“你不要命了,敢妄议左相。”
中年男人只得闭嘴,只是眼神扫过一旁地上的人,眼里简直在喷火。
老翁道:“你还是辞了这的活吧,回老家种那一亩三分地。”
地里刨点食辛苦,总比丢了命强。
中年男人这下冷静了些,有些颓然:“地都卖了,去哪儿种。”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老翁的地,也卖了。
“唉,看着是秦州来的那个呢,山高路远,来趟京都不容易啊。”
老翁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那少年身上。
漂亮的眼睛还睁着,原来他醒来过。
老翁伸出满是褶皱的手,轻轻地将那双眼合上了。
老翁给他念了一段经,叹了口气:“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若是没那福气,就到深山老林里做只飞禽走兽吧。”
“可要记得我这老头子的话。”
笙园,夏朝醒了。
她觉着自己的眼睛睁不开,嘴巴合不上,喉咙到肺像灌了水的破风箱,吸一口气呼啦呼啦的。
她歪着脑袋,嘴边还有些湿润,打眼睛缝里看到了裴渊,这人看着颇为担忧的模样。
裴渊用手帕擦去夏朝嘴边的药渍。
“你可真行,去了趟太子宴席,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我再也,不想去了。”夏朝的舌头大概是要罢工了,说话含糊的很。
“我要,回去。”这几个字说的倒清楚不少。
裴渊深吸了一口气:“先好好养伤。”
墨清与墨理站在后头,墨清一直藏在路边,先看着宋家的马车过去,后来又看见另一辆马车过去,等来等去,不见夏朝人影。
还是墨理赶去送的消息,说少爷已经回了府上,好在他二人有联通消息的暗号,不然墨清怕是要等的海枯石烂了。
夏朝就清醒了半个时辰,又睡过去了。
裴渊将墨清带到书房,询问今天遇到了什么事,这并没有涉及什么紧要的,墨清便照实说了。
裴渊揉了揉眉心:“怕是瞒不住那宋真意多久。”
墨清一惊:“少爷必然会在国子监与那宋家人撞上。”
裴渊:“以后你贴身跟着少爷,不可让少爷有独自一人的时候,必要之时......”
裴渊做了个斩首的动作。
“是。”墨清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随后他有些疑惑地问:“少爷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大好,从前他功夫并不比我弱啊。”
自打来了京都,少爷似乎文弱不少,难道是水土不服。
“过几日请大夫看看吧。”
裴渊还能怎么说呢?
玉芙宫,书房的灯还亮着,暗卫正在禀告今日发生的事。
“......裴家公子被吓着了,慌不择路才钻进林子。”
赵砚修搁下笔,这裴二居然没告状,难道是害怕的忘了。
“孤知道了。”
夏朝回到了琼林苑,她走在桃林里,树上的桃子又大又红。
她伸手去摘那颗看起来最好吃的,桃子却忽然变模样,它成了一棵留着血的头颅,那张瘦白的脸上两个血洞。
“救我,救我。”
夏朝尖叫一声,她又跑了,在桃林里疯跑着找出路。
可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那些头颅变成了四个八个无数个,从桃林深处飘出来,它们将夏朝围在中间,快要将她埋没了。
“救我,救我。”
“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
“啊!!”
夏朝大喊一声,从床上翻坐起来,浑身冷汗。
睡在一旁塌上的裴渊瞬间醒来,他转身看到夏朝像被夺了魂一般,双目圆瞪,目光涣散,面色苍白,身体颤抖着。
夏朝挥着双手:“别过来,别过来,害你的不是我,不是我啊!”
裴渊抓着她的肩膀:“夏朝,夏朝,醒醒,没人追你,这里是笙园。”
夏朝捂住了耳朵:“是宋真意,是宋真意害得你,你去找他!”
裴渊这时方听明白她梦见了什么。
“夏朝,你救不了他,不是你的错。”
“夏朝!”
夏朝听到自己的名字,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不是桃林,眼前是熟悉的脸。
她哭着抱住了裴渊,哇地一声哭出来:“不是的,我,我......”
裴渊抓着她的手臂:“你救不了那个人,除非你能在宋真意动手前就杀了他。”
夏朝的哭声止住了,她离开裴渊怀里:“在他动手前杀了他?”
裴渊点头:“对,可那外头是禁军,他是左相的儿子。”
“他是左相的儿子,”夏朝捂住脸慢慢垂了下去,“我救不了他。”
裴渊走到门外,墨清正守在外头:“去熬一剂安神的汤药来。”
夏朝足睡了两天,醒来是身上的红肿都已退去。
她睡得太久,有些迷糊,脑子里雾蒙蒙的。
裴渊见她醒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好饿,”夏朝捂着肚子,“快拿吃的来!”
裴渊蹙眉观察她,犹豫着往前:“睡得好么?”
夏朝打着哈欠:“还行,就是饿,对了,什么时候去国子监。”
裴渊凑近夏朝,看着她的眼睛。
夏朝不明所以:“作甚?难不成我起晚了?”
“你......”裴渊有些不确定,“身上还疼吗?”
夏朝撩起袖子:“咦!我睡了多久,那些包居然都没了!”
裴渊:“睡了两天。”
夏朝一脸疑惑:“我为什么睡了这么久?”
裴渊犹豫了一会:“那蚊子太毒。”
夏朝咬牙切齿:“让秦管家多买些驱虫的药来,我不想在笙园再看到一只蚊子!”
裴渊眉头深蹙。
夏朝吃饱了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裴渊与墨清已经在医馆。
“安神汤喝下去怎会失忆呢,这谁还敢喝。”大夫的白胡子被吹的飘起来。
裴渊想了想又问:“若是看到了十分残暴的事,譬如杀人,之后再喝下安神汤呢?”
大夫有些生气了:“你可别想讹我,这跟安神汤能有什么关系!”
说罢他眼睛一亮:“若是猛地撞见杀人,或许会因惊吓过度反而忘了那段事。”
裴渊将夏朝噩梦醒来的情形描述了一遍,大夫一拍桌子:“那就是了,小少爷金尊玉贵地养着,杀鸡都没见过,何况是杀......”
大夫眨了眨眼,不对,他在说什么?!大夫瞬间瞪大双眼惊恐地看向裴渊二人。
裴渊赶忙解释:“是这样,我家少爷去瓦子里听了出戏,里头杀来杀去的,给吓着了。”
大夫擦擦额角的汗,也只能这么解释:“哎呦,这心神也太弱了,最好叫大夫去府上看看,可惜我不擅长这个,或许可以在京都再寻寻别的大夫。”
这便是逐客的意思,裴渊二人付了笔诊金便走了。
大夫看着那异常多的诊金,冲着学徒们喊:“关门,快关门!”
裴渊回到笙园,便见夏朝抽愁眉苦脸地坐在院子,心里一突:“这是怎么了,这些不好吃么?”
夏朝叹气:“这太子殿下太不体恤人,我前几日都肿成猪头了,还让我十五那日进宫。”
裴渊上前给她剥了颗枇杷:“多亲近太子殿下也是好的。”
夏朝附身咬下那颗枇杷,鼓着腮,心里颇为不满。
亲近太子?
若是那太子愿意伸把手,她就不会栽进池子里了。
去他爹的皇太子!
夏朝怨气冲天,咯噔一声咬破了枇杷核。
裴渊一直在观察她,却丝毫不见异常,可夏朝如今这风平浪静的模样才是大大的不对劲。
他是看过夏朝演戏的,嬉笑之间,难辨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