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祝用石块在院墙外垒了处落脚的地方,原本沿着那根树枝爬出来是极好的,可夏朝的姿势却是倒栽葱
项祝仰面护住她,结结实实磕在地上。
夏朝只觉得砸在一具枯骨之上,赶紧起身而起,就见项祝疼地瘫在地上,一时竟挪动不了。
一墙之隔,那头的越发喧闹。
“派一队人从后门追!”
“哪个混账东西,这树杈子长出去也不修整!”
......
夏朝扶起项祝,看到他摔倒的地上有好几块尖锐的石子,雨水冲刷着上头的血迹。
“我背你。”夏朝自觉体力尚可,何况只是背一副骨头架子罢了。
项祝犹豫片刻便顺了夏朝的意思,这人是个固执的。
别院外绕着一条河,大雨蓬勃,水位上涨许多,几乎蔓到河岸之上。
泥路湿滑,夏朝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
好在裴渊往日不是只练了上身好看的肌肉,下盘也练的极稳。
她这些日子虽懈怠,但裴渊十几年的底子还在,背着项祝尚算行动敏捷。
不远处有一座吊桥,若在天晴时走上去,这吊桥尚有几分野趣,可如今看着却甚是危险,几乎是飘在河水之上。
顺着河流往下看,几十丈之外能看到一处极大的落差,河水奔腾而下。
夏朝选择往那吊桥跑去,嘴里喊着:“你说我把那桥掀翻有几分可能?”
“那裴公子不该去科举,应当去武举,必是今朝的武状元。”项祝的声音慢悠悠的还有些虚弱。
夏朝哈哈笑起来:“你这人有几分幽默,我喜欢。”
项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两人转眼就到吊桥前,桥在风雨中来回晃动。
项祝看了眼前方:“放我下来吧,别走到一半把我扔下去。”
夏朝自己的平衡感并不好,虽然她现在用的小脑是裴渊的,可如今不是赌一把的时候,于是她将项祝放下来。
这时她才看到项祝是赤着脚的,脚背上都是被雨水泡的发白的伤口,至于脚心,那更不必说。
伤口又踩回地面有些不适应,项祝身形一晃,不禁拽住了夏朝的臂弯。
项祝的身量比裴渊稍高,只是佝偻着背,又形容瘦削,与高大这个词实在是扯不上关系。
“你看我,”项祝声音越发虚弱,“我实在是跑不动。”
宋府的下人们追的很快,为首的便是宋阳,宋真意坐在马车里也冒着大雨急切地赶了过来。
已经送到别院的人出逃,简直闻所未闻,他乘兴而来,如今却是戾气满身。
宋真意:“宋阳,半个时辰内若是还逮不回别院,就丢你去喂狗。”
宋阳的衣服全湿了,别院的下人瞧见少爷对他的态度,连件蓑衣都没给他。
他的面色隐在夜雨里:“是。”
别院外头再过半里地便是郁郁葱葱的森林,若是那两人钻了进去,别说半个时辰,半天都难找出来。
宋阳回想了一下别院四周的地形,随即一指:“往这边追。”
夏朝冲项祝摇头,掺着他走上吊桥:“不会的,你能从城中一路追过来,就必然能回去,大不了废一双腿嘛。”
项祝一愣,随即发笑:“裴公子,你说话可真是......”
夏朝笑道:“听起来很惨又觉着有些好笑?”
项祝点头。
夏朝:“这就叫地狱笑话。”
项祝:“受教,原来地狱里还能讲笑话。”
“找到了!”
“快追!”
两人才走到一半,身后便传来声响。
夏朝转身望去,追来的有十余人,她的手握住吊桥一边的锁链。
如今若是不把项祝丢下,便是一个都跑不了了。
宋真意掀起马车帘子,下人们赶紧为他打伞。
人是决计跑不掉了,他正觉着开心的时候,一眼瞥到夏朝身旁的那个人:“哪儿来的乞丐,脏了本少爷的眼。”
宋阳看了眼:“少爷,那是项祝。”
宋真意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原来是项大才子,好久不见呐。”
这话穿过雨帘,项祝的脊背一僵。
夏朝冷眼瞧着宋真意:“宋少爷,今日追得可高兴啊?”
宋真意闻言很意外,随即笑起来:“高兴,追的高兴。”
说罢他指着项祝:“故友相见,更是高兴。”
项祝一言不发。
宋真意愈发得意起来:“哎呀,项大才子真是贵人多忘事,难道都不记得我了?你我可是坦诚相见过的。”
夏朝笑道:“他自然是记得宋少爷的,只是不知他与少爷有何仇怨,我原本在房内待的好好的,被他一番话恐吓,吓得逃了出来。”
宋真意来了兴趣:“什么话居然能吓到裴少爷。”
夏朝面露愁苦之色:“说是若与宋少爷沾上,科举仕途便再无指望,我千里迢迢赶来,实在是担不起这风险。”
宋真意的脸一板:“简直是颠倒黑白,伺候好本少爷,那才是仕途有望。”
夏朝看了眼项祝:“是么,那项大才子为何沦落到如此地步?”
项祝猛地看向夏朝,眼中满是震惊之色,夏朝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宋真意冷哼:“还能为何,自然是他没能伺候好本少爷,没有赏便是罚。”
夏朝摇头道:“那必是因为宋少爷的诚意不够,若您能给出十足的诚意,而不是用这么大阵势逼迫,想来自是会心甘情愿的,毕竟两情相悦才能更得长久。”
此言一出,宋真意与宋阳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项祝看向她的眼神更是复杂。
宋真意背起手:“两情相悦方得长久?”
他从没想过要与人长久,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夏朝转头问项祝:“我说的对不对?”
项祝眉头紧锁,不知这人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只略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令宋真意十分吃惊,他甚至往前迈了两步:“我没看错吧,那项祝刚才是在点头?”
宋阳接话:“少爷没看错,想来那项祝被磋磨几年,心性已大不如前,至于那裴渊,本就是个纨绔,兴许在青州就是荤素不忌的。”
宋真意眯眼:“那他还跟我说什么两情相悦。”
宋阳笑道:“少爷,露水情缘也是情,这裴渊是想玩点不一样的。”
宋真意恍然大悟:“这读了书的纨绔,就是不一样啊。”
“宋少爷,怎么不回话,你这实在是不诚心啊。”夏朝高声催促。
宋真意的兴趣被狠狠勾了起来:“今日就依你,说吧,如何才能让你相信本少爷有诚意。”
夏朝眉眼带笑:“自然是要宋少爷亲自过来道歉,然后一步步将我背回别院。”
宋真意听后十分高兴,没成想今日还能来一出你追我赶,果然比往日有趣,这裴渊真是个妙人。
“依你,都依你!”
宋真意本就是乃色中饿鬼,如此早已迫不及待,说话间就要往夏朝二人走去。
“一会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别插手。”夏朝压低声音对项祝说。
淅淅沥沥的雨声,项祝几乎听不清夏朝说的话。
这时天色闪白了一瞬,紧接着雷声轰鸣,雨下的愈发大了。
夏朝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在胸口跳个不停。
“项祝,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你依然是项大才子,读过的书,行过的路,都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信我,你如今比那些安坐在国子监念圣贤书的学子,更适合做官。”
说罢夏朝不再看他,而是十分热情地向宋真意走去。
项祝闻言脸上尽是茫然:“裴少爷……”
他脑子里几种猜测混在一起,还未等理出个头绪,就见夏朝已经走到宋真意跟前。
宋真意这时做出几分世家公子的模样,只是那满脸横肉的脸实在没有半点贵气可言。
夏朝笑道:“宋少爷果然比那些个蠢材更有情调,你我几句话便已心意相通。”
宋真意飘飘然起来,对这人愈发满意。
从前那些个,眼里要么是愤恨,要么是谄媚,虽也有乐趣,可这势均力敌的滋味却是从未尝过。
“裴少爷可真是个妙人……”宋真意说着就要上手去拉夏朝。
“啊!!!!!!”
然而只一瞬,他的面容便瞬间扭曲。
夏朝顺势抓住他的右臂,咔嚓声响,宋真意的右胳膊便被拧脱了位置,还未等他挣扎,左胳膊也被卸下。
宋真意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与裴渊这身体的力量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少爷!”
那一帮随从见状就要冲过来。
夏朝喝道:“再上前一步我就勒死他!”
她伸手勒住宋真意的喉咙,同时将手劲往上提。
宋真意的脸瞬间憋的通红,垫着脚艰难地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停,停……”
两人身后的项祝几步上前:“裴少爷,莫冲动。”
宋阳伸手拦住要迈出去的随从:“裴少爷,三思啊,这可是左相公子。”
夏朝冲着宋阳笑道:“你就别装了。”
这人脸上的笑都要压不住了。
宋阳转身吩咐:“还不去别院取弓弩来。”
其中的一半人手都听命急匆匆转身回别院取弓弩。
“快走!”夏朝看着又出现在自己身旁的项祝。
项祝自然不愿意:“裴少爷,之前你不愿弃我而去,如今我又怎可......”
“别让我白辛苦一场。”说话间夏朝拖着宋真意的脖子往桥下翻去。
众人大吃一惊。
“裴少爷!”
“少爷!”
桥下翻起一朵巨大的水花,两人因重力一时都沉入翻腾的河水之下。
宋真意的随从们纷纷聚到桥侧,宋阳这时大喊一声:“还不快去救少爷!”
几个随从对视一眼,眼中有犹豫,这水势汹涌,犯傻了才往里头跳,也不知那裴少爷脑子在发什么病。
宋阳面色阴狠:“少爷若出事,你们的家人也休想再过安生日子。”
说罢宋阳便将站在他身侧的的随从猛地推了下去:“田三奋力救主,记一功!”
那人尖叫连连,不多时便坠到水中。
其余的人一时被惊住,宋阳趁着他们楞神的片刻,飞快地出手推下第二个。
其余人纷纷翻出吊桥,手犹握着桥锁。
宋府中还有家人,可这一跳下去,自己的命不知要飘到哪儿。
项祝急匆匆地往桥下奔去,他正在四处搜寻有什么可以依附的物件,哪怕是一根枯木也好。
夏朝在水中仍然锁着宋真意的喉咙,直冲出几丈远,两人才浮出水面。
一番挣扎,夏朝的手劲稍松,宋真意终于能说话了。
“裴渊!你疯了,我乃左相之子!”
“我父亲是当朝宰相!”
“我父亲...是宰相...”
夏朝呸地吐掉灌到嘴里的泥沙:“左相之子?你今日就算是大象之子就没鸟用!”
“敢打我的主意,去死吧你!”
夏朝此时已红了眼,她脑子里闪过那少年苍白的脸,项祝站在街头消瘦的身影,以及从前受到欺凌只能逃跑的自己。
“阎王跟前告状别认错了人,记住我的名字叫夏朝!”
根本没有花多少力气,只听“咔嚓”一声,适才还在聒噪的宋真意整个人都软了下去,不再有声息。
一道闪电掠过,夏朝打了个激灵,她愣愣地松开勒着宋真意的手臂。
她像是忽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她杀人了!
一瞬间茫然,恐惧和无措窜上心头,河水翻涌,她甚至分不清身处何方。
夏朝抬起手,是一双年轻男人的手,她的手不长这样。
“夏朝!!!”
远处传来一道咆哮暴怒的声音,吊桥上有道红色的身影。
“裴渊......”
她正分神的时候,前方河水中浮浮沉沉地冒出一小节树枝,迎面撞向夏朝。
夏朝沉下去的时候,觉得很对不起裴渊,要委屈他了。
不过想着红芸肤白貌美,要不他适应适应,想来裴家是愿意养着他的。
实在不行,将来他改嫁也行或者改娶都行呐。
视线越来越模糊,夏朝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杯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