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看楞了,你要是搬不动,我和秦管家帮你一起搬就是。”裴渊走到前方,拿着金块快速给自己搭好了一个板凳。
夏朝有心想计算这里的金子价值几何,但她的脑子已经被这满屋子的金光给晃糊两人。
“我就拿几块吧。”
夏朝伸手取了两块,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细看之下发现上头还有个十分细小的印章,字体古朴,她不认得......
她此时觉得自己就像个见识不多的半文盲。
“也可,你什么时候想要,我再带你过来。”裴渊坐在金子堆里,本就好看的脸变得更加值钱。
夏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裴渊:“是不是看我这张脸觉得顺眼了一些。”
夏朝呵呵笑了下,刚醒来的时候确实不想看到他:“还不错吧。”
库房里安静下来,夏朝只低头看金子,裴渊则是看夏朝,她走到哪儿那道视线便跟到哪儿。
夏朝忍不住问:“我有什么不对劲么?”
裴渊眼中有几分探究:“觉得与从前的你有些不一样。”
夏朝拿着金块颠了颠:“自然是不一样,我如今成了红芸,况且你又没见过我从前的模样。”
裴渊:“我是指,你不像从前那般开心。”
夏朝:“那你之前做红芸的时候开心么?”
裴渊想了想:“算时候过了段清闲的日子。”
“回去吧。”夏朝觉得两个人的思路不是很对得上,多说无益。
回去的路上,裴渊提议顺道去逛逛夜市。
“如今那些首饰你可以亲自试。”
夏朝眼睛半挣半闭:“过些日子再说吧。”
随后夏朝便拿那些金块垒出个枕头睡了过去,等下马车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折了.
其实夏朝出门的时候是想着拉一车金子搭张床的,如今回想若真这么干,那真是要睡不着觉。
两人刚进笙园,秦管家便迎了上来。
“少爷,项公子醒了,就是看着不大好。”
夏朝这才想起还有个项祝:“不大好是什么意思?”
秦管家眉间深蹙:“按大夫的意思,若把人比作灯,因着年轻,这灯芯尚可,可灯油就要耗尽,且他看着竟是一幅心愿已了的模样,如此以来,多少汤药灌下去都无济于事。”
裴渊看向夏朝:“一起去看看吧。”
夏朝点头,两人往客房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夏朝忽道:“难不成,他的心愿已了,指的是自己把人救了出来。”
裴渊放缓脚步:“为何这么说?”
夏朝想了想:“救了同样被宋真意算计到别院的人,如同救下曾经的自己,且宋真意已死,他觉着自己前途尽毁,如此一来,吊着他的那口气便散了。”
裴渊:“哀大莫过于心死,天之骄子落到如今的地步,傲气都被消磨了。”
夏朝顿住脚步,思忖良久:“他从前是个极有文采的人。”
裴渊点头:“他与萧鸣曾被称为福州双杰,夫子时常夸赞他们的文章,对他们寄予厚望,才华品貌皆很出众,加之福州历年来科举入仕的人并不多,便格外引人注意。”
夏朝:“我记得,他是科考之后出的事。”
裴渊:“你想到了什么?”
夏朝:“既然是科考之后出的事,那他考试的状态便没有受到影响,怎么就落榜了,国子监夫子的眼光就这么差?”
裴渊看着她,眼里有淡淡的笑:“发现这些事情,你觉得开心么?”
夏朝一愣,随后道:“还好吧,至少不无聊。”
裴渊:“那就去试试。”
夏朝:“试什么?”
裴渊:“试试你在项祝身上能挖出多少隐秘来。”
夏朝长久地看着他,:“你可别后悔。”
裴渊:“你这次捅出来的篓子已经很大了。”
夏朝笑了笑:“若换做你,那日会怎么做呢?”
裴渊:“我手脚比你灵活很多,根本算计不到我。”
夏朝:哼,事后诸葛亮,说的倒是轻巧。
夏朝抱着几块金砖走进客房,客房里点的蜡烛比往常要多几盏,屋子里几乎没什么烛光照不到的暗处。
她将金块放在床侧的矮桌上,金块磕碰在红木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床上的项祝并没有因这动静看过来一眼,他身上盖着层锦缎薄被,因过于消瘦,那被子只有轻微的起伏,全然不是一个成年男子应有的体型。
屋子里点了檀香,淡淡的香气散在屋子里,矮桌的另一侧放着碗已经凉透了的参汤。
夏朝缓步上前,看到张蜡黄的脸,两颊深凹,唇色发白,勉强有些神采的眼睛紧闭。
“项公子是打算将自己生生熬死在这么?”夏朝突然发问,“笙园可不想出这幅棺材钱。”
项祝知道屋子里进了人,却没想到是个女子,他的眼神倏地睁开,困惑又戒备地看向夏朝。
“这位姑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合礼仪,”项祝的声音相较之前更加虚弱,“快快出去吧。”
夏朝却是搬了张椅子坐在他床侧,项祝只得拉起被子,缓缓地将自己盖住。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他只能如此物理隔断与夏朝的接触。
夏朝:“是少爷让我来的,让我来劝劝你,若是劝得不好,我就要受罚了。”
被子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叹息声:“姑娘且说吧,若是裴少爷问起,只管把责任都推给项某就是。”
夏朝:“宋真意死了。”
“嗯,我知道,”项祝缓了缓,“人在做,天在看,这是他的报应。”
夏朝闻言笑起来,笑意里带着嘲讽。
项祝蹙眉问:“姑娘因何发笑?”
夏朝:“人在做,天在看,老天什么都不干,所谓因果报应,不过是良善之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项祝难得有了情绪波动:“姑娘,慎言。”
夏朝起身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项祝,随后附身靠近:“宋真意死,是因为有人勒断了他的喉骨,关老天爷什么事?”
烛光被夏朝的身形遮住,昏暗之中她的语气轻缓地穿过薄被传入项祝耳中。
“若是有因果报应,为何宋真意的父亲,他最大的依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如今还高坐明堂,权柄在手,只需一句话,便能让枢密院的大人们丢下手中的公务亲自出城为他彻查自己儿子的死因。”
“项公子,若你死在别院,今日可有人为你收尸啊?”
“你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这里,是指望再来一道天雷劈死当朝左相么?”
“若是被他查到你昨夜去了别院,你猜他会不会派人追去你福州老家,届时连一家人的尸骨都要远隔千里。”
项祝撑着身体起来,他的眼神微颤,:“他查到了?裴渊人呢?”
夏朝:“还未查到,可只要宋言序一日不倒,始终有把利剑悬在你福州亲眷的头顶。”
项祝适才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默了一会儿:“我如今能做什么,早与那些青楼妓子娈童无异。”
夏朝冷笑:“你与他们可不一样,你想寻死就寻死,想出这道门就出这道门,他们只能只能强颜欢笑接待一个又一个的恩客,更没有机会读圣贤书,科举入仕。”
项祝自嘲地笑了:“姑娘莫不是在与我玩笑,我如何还能科举入仕。”
夏朝:“为何不能?”
项祝:“有人不会允许我的名字出现在考卷上。”
夏朝:“是皇上?”
项祝摇头。
夏朝:“是太子?”
项祝还是摇头。
夏朝:“那你就还有机会。”
项祝闻言眼中瞬间迸发出一丝亮光,但是极为短促,很快又陷入昏暗:“你不会明白的。”
夏朝走到矮桌旁,拿起两块金砖:“科举本就是为皇上选拔可用之材,太子是储君,若你这样的人才不能入仕,便是损了皇上与太子的利益,这样做的人便是佞臣,佞臣当道,难道不该为君父分忧?”
项祝听后摇头道:“低贱之人,如何得见天颜,姑娘说的大道理与我无关。”
夏朝将那两块金砖放到项祝的怀里:“能为皇上和太子分忧便是忠臣,若让皇上和太子忧心便是佞臣,如今,太子殿下很是忧心。”
项祝看向夏朝:“姑娘莫不是与左相有仇?”
夏朝一摊手:“我这是在替你出主意。”
项祝的眼神在烛光中忽明忽暗:“是么?你与裴渊说话的语气神态真像。 ”
夏朝微楞:“我与少爷日夜相处,自然像了。”
夏朝指着他怀里的金子:“你看到金子不开心么?”
项祝枯瘦的手指托起金砖摆到面前,眼里都是麻木。
夏朝:“若是拿这金子,买了宅院将家中亲眷接来京城呢?”
闻言项祝的眼神柔和几分:“若有那一天,父亲母亲应当会很高兴。”
“那就把你的痛苦十倍百倍地还回去,让宋府家破人亡,让万人之上的宰相沦为脚下泥,用宋家的血,治愈你的伤口,届时你还愁京都之中,没法多一座项府么?”
项祝抬眼看向夏朝:“裴少爷是想让我成为太子手里的一把刀?”
夏朝笑道:“你要么就在这里郁郁而终,要么就舍得一身剐,把左相拉下马,反正是做不了清风朗月,在锦绣文章里关爱世人的翩翩君子了。”
“且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你忍心么?”
房间里默了一会,久到夏朝以为项祝不会再回应她。
“敢问姑娘芳名。”
“我......你不必知道我姓名,我不过是个传话的。”
项祝点头,慢慢地躺回床上:“那就请你转告裴少爷,项某愿一试。”
夏朝走出项祝房间时,便见裴渊正站在门外。
她有那么一丝心虚:“你都听到了?”
裴渊指了指自己与房门的距离:“离的不远。”
夏朝轻咳一声往外走,打锅现场被当事人听了个干净。
裴渊跟在她身后:“看得出你很讨厌这里。”
夏朝转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裴渊:“不喜欢大周,看一切都不顺眼,尤其是得罪过你的人。”
“养不教,父之过,能养出这样的儿子,他宋言序能是个什么好东西,若我是太子殿下,对裴家动了心思,怎会注意不到他宋家,”夏朝一摊手,“左右看不惯他的不止我一个。”
夏朝面带嘲讽:“宋真意从前做的那些事不都装着看不见么,现在好了,有人要来算账咯。”
“你不喜欢做红芸便可以不做,我带你去钱庄是为了安你的心,让你知道一生富贵不过唾手可得,等京都事了,若你不愿意再留在裴府,”裴渊的语气稍滞,“我会为你安排好往后的生活。”
裴渊:“不要厌恶在大周的生活,身体不过是魂魄的容器,你依然是夏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