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礼已过完四礼,叶姨娘的心安稳了,可她为什么有些不明白崔怀臻在说什么?她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老爷的意思是,让他们三月之后成亲?”
崔怀臻点点头,眉目间没有半分不悦,格外平静:“六郎希望早一些,若是三月之后不成,那就得等到明年了,我想早些成亲也好,以免横生枝节。”
叶姨娘震惊却没有反驳,她也颇为赞同,六郎虽然落到了叶蓁蓁手中,但还是要尽快敲定才放心,她没有反驳的必要,反而格外赞同。
“那我催着绣娘快些绣嫁衣。”
“嗯,你办事,我放心。”崔怀臻神色淡淡的说着违心之语,叶姨娘不曾经历风霜,心性依然单纯,他见惯了朝堂上的老狐狸,叶姨娘同他们一比,简直就是一张白纸,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谈及这桩婚事,他最担心的是崔清回,怕他想差了,但为了六郎,只能委屈他了,不是谁养大的孩子谁不心疼,崔怀臻承认,他偏心偏的没边了。
他还知道虚伪……咳真切的反思一下,叶姨娘却半点没记挂着她的好儿子。
叶姨娘眼睛一亮,很是矜持的道:“老爷谬赞了。”
崔怀臻忍不住轻笑一声:“若是缺了什么,或是有何麻烦,直接找六郎就是,他娶媳妇儿,总要上心。”
叶姨娘见他欢喜,也眉眼弯弯:“谢老爷关怀。”
“嗯,时辰不早了,安置吧。”
不多时,卧房的蜡烛便熄灭了。
侍候的小丫鬟向身边人感慨:“老爷对姨娘倒还是一如既往啊。”
“可不是,不过还要是府里的家风正,你瞧瞧那些官位没咱们老爷高的,家里都莺莺燕燕一大堆,恨不能娶个十八房小妾,像府里这样的,翻遍京城也只有这么一家。”
“日后咱们表小姐嫁给了六爷,姨娘的日子会更好过!”
“可不是,似六爷那般的痴情人,才是真正少见,府内都传遍了,能为了自己的心上人做到那一步,也算是个真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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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定在三月之后,正是五月二十,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叶蓁蓁见叶姨娘欢喜,不忍扫兴,当然,她大约也没有选择的余地,算来算去,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叶姨娘见叶蓁蓁眉眼平淡,担忧的唤了一声:“蓁蓁……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六郎了?”
她忍不住握紧她的手,心中闪过千百个念头,若真是不愿,还能趁着未曾人尽皆知阻止一番……哪怕她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她也认了。
“你若是不喜欢,我去求求……”
“没有。”叶蓁蓁连忙解释:“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时间紧迫,好像在做梦一样。”
叶姨娘这才放心:“好孩子,你这是怕了,不过也没什么好怕,你要嫁的人是六郎,只不过是从景枫苑搬到留园,左右还在一个府里,没什么可怕的。更何况女子十六而婚,即便今年不成亲,明年也一定要成亲了,否则官府都容不下,六郎知根知底,又那般心悦与你,你嫁给他,是最好的选择。”
叶蓁蓁没想到官府还要催婚,想想也是,古代提倡女子早婚,恨不能让她们生个十个八个,来增加国家的人口,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幸好是来到了此处,若是换在寻常百姓家……恐怕就是种田副本了。
屈原一句“哀民生之多艰”就让她没了尝试的勇气。
罢了,嫁就嫁了。崔清桓长的那么俊俏,嫁给他不亏。
叶蓁蓁说服自己,心情好了很多,沿着景枫苑的湖岸走了两圈,见外面的花开的正好,来了兴致:“我们去外面瞧瞧。”
云想道:“可是一会儿会有绣娘过来给小姐量尺寸,做嫁衣。”
叶蓁蓁脚步一顿,道:“走不远,她们来了,再来通禀也不迟。”
大好春光,一直被圈禁在那个小小的院子,叶蓁蓁窥见外面的春色,很难不动心。
柳丝长,春草绿,叶蓁蓁难得来了兴致,她循着上次落水的木桥走过去,大约行了半刻钟,景色慢慢清雅起来,没了繁花似锦,处处绿草如茵。
云想道:“姑娘,这是府上的郎中开辟的小药圃,他脾气怪,喜欢亲自种一些药材,为了这些,他特地求了老爷。”
叶蓁蓁一笑:“倒是个真性情,人嘛,也该有自己的坚持,若是一成不变,生命就像一汪死水,再也没有生机了。”
草木掩映下,正在挖草药的少年身子一僵,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铲子,然后任由它掉在地上,他径自往地上一坐,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放空思绪。
类似的话,他曾经听到过。
蓁蓁在医院里呆得太久太久,他却没有时间陪她,有一天,她同病房的病友出院,她偷偷的去送,回来的时候身体便不好了。
她昏昏沉沉睡了好几天。
她昏了几天,叶灼便在她的床前守了几天,等她虚弱的醒过来,叶灼再多的责备也说不出来了,反倒哄着小丫头多吃一些,不过,她却和他想的不一样。不仅没有哭鼻子,还喜笑颜开,说她交到了朋友。
叶灼不懂,但只要叶蓁蓁高兴,那便怎样都可以。哪怕担心,他也没说一个字。
不过,哪怕只是眼角眉梢稍微露出一丝不对,叶蓁蓁也能看出来,她虚弱而温柔的笑:“哥哥……我每天都待在这里,甚至已经忘记了外面的天空是什么样子,这样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一生,真的太苦了。”
“人啊,如果一成不变,生命就像一汪死水,再也没有生机了。”
叶灼已经忘记了当初他是怎样的心情,只记得他哭的像条狗一样。
“谁在那里!”叶蓁蓁听到声音,轻喝一声。
翠微,云想连忙上前,挡在叶蓁蓁身前。
凤灼举起一只手摆了摆:“嗨……是我,我来挖两棵药材。”
叶蓁蓁眼睛一亮:“是你啊!凤公子,你还懂医术?难不成是医学院毕业的,或者家学渊源,祖上是学医的?”
这不是她那个同乡吗?!感情还是个医生啊!这必须得打好关系啊!
叶蓁蓁这个病人,对于医生有天然的好感,她生病那么多年,她身边的医生护士都对她很好。她很感激。
凤灼自嘲一笑:“家学渊源,是啊。”
可不就是家学渊源,他的妹妹在医院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多的多。
叶蓁蓁“哇!”了一声,眼睛都亮了,上前几步:“你在忙什么,我能帮得吗?”
凤灼见她过来,连忙出声:“停!你可别过来,若是让你家那位知道了,就要赶人了!离我远点,有多远走多远。”
叶蓁蓁有些失望:“抱歉,我只是太无聊了,好像没什么事情可以做。”
凤灼道:“前面有个凉亭,我放了两本书,你可以去坐一会儿。”
“好了,不说了,我得赶快把药挖了,不然老头子又该为难我了!”
叶蓁蓁道:“好,那你忙!我就不打搅了!”
她并没有去凤子期说的凉亭,既然他在忙,她又何必打搅,看来,这位大兄弟也是认命了,并且适应性良好。
凤灼头也没抬,继续挖药。
挖完药又要背书,那老头子的医术不错,同样不错的,是他古怪的脾气。
他对上崔家人倒是收敛一些,但对上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小徒弟,那是一点也不留情。非要磨磨他的性子。
直到夕阳西下,凤灼才把老头子要的东西挖好,药圃也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是俊美至极的少年郎颇有些灰头土脸。
凤羽找来时,凤灼正无力的靠在栏杆上,手中拿着一本医书,许是累了,他凤眸半阖,无精打采。
不过,翻书的速度倒是不慢。
凤羽道:“哥,你不要那么辛苦,若是累了就歇歇吧,可别把自己的身体累坏了。”
凤灼轻哼一声,不知是答应还是反驳。
凤羽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哥哥可有什么不懂的字,可以问我。”
凤灼道:“不用,我大抵都认得,你派人去街上给我买点核桃回来,我要补补脑,也不知多久没动脑子了,看个书这么费劲,都看两遍了还是背不全,真差劲!”
凤羽:“……”
他直勾勾的盯着凤灼,见他翻书的速度半点不慢,心中一动,问道:“哥,你以前看一遍就能全部记住了?”
凤灼一边看书,一边回答凤羽的问题:“当然,所有的书,都没有看第二遍的必要,这脑子真笨,得浪费我多少时间!”
凤羽:“……”
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天赋,在凤灼口中,却只有一个笨字。
难道,子期哥以前,有过目不忘之能?
凤羽沉默的站在一旁,不敢出言打搅。
凤灼连看三遍,终于完全记下。又拿起另外一本,翻到另外一本书,有一张纸悠然飘落,上面的字很丑,连工整都算不上,凤羽却看的一清二楚,正是诗经中的《桃夭》。
凤羽一愣:“哥,这是你写的……字?”
不但不工整,甚至残缺不全……
他是疯了才想让凤子期参加科举。
凤灼两根手指夹住那张薄薄的纸,深深的看了一眼,珍重的放在夹在书里,就好像在放什么宝贝。
他缓缓勾唇,抬眸看他:“这么,有意见?”
凤羽摸了摸鼻子:“我,我觉得……”
“有意见憋着!”
凤羽顿时闭嘴,然后乖巧的向凤灼笑笑,说闭嘴就闭嘴,他再不敢说一个字!
另一边,崔清桓听影五禀报了他们短暂的相遇,手中的笔一顿,又听到凤灼的那一首《桃夭》,缓缓勾起一抹笑,眼中却冷如落雪:“好好好,好一个凤子期!”
影五犹豫的道:“还有一事,属下不知当不当说。”
崔清桓冷冷的道:“说!”
“子期是他的字,他名凤灼。”
崔清桓手中的毛笔终于不堪重负,折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