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怀里拿出一叠纸给舜玉看:“主子上回写的那半阙诗她抄在纸上,请主子看看她的字入不入得眼。”
舜玉接过来,一字一字看过,二人半晌无话,含着淡淡欣慰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这是咱们强求不来的,只是同为女子,我不忍心见她钻了牛角尖耗尽自己,唯有略尽绵薄之力,也不叫她白活这一场。”
她把信笺重又叠起来,塞在枕下,随口说道:“和妃倒是敏锐,只那么几句话便叫她觉出来了。”
芸惠接着她的话头:“不过,这也不打紧,只要梁氏把大阿哥的心拿住了,和妃必然要投鼠忌器的。”
“话虽如此,但也要预防着和妃怀了长痛不如短痛的心思,狠下心来对她下手。你只教她祸水东引,若和妃查不出甚么,便按兵不动,若境况不好,便将她与白氏的争斗推到明面上。”
说完这一件,舜玉抚着太阳穴,仔细思索:“照你的话,也不甚么要紧,说起来,我这里倒有一件,眼下我养着两个公主,宫务上倒有些顾不来了,如今静嫔又有孕在身,皇后那里定然要人协理,我若是此时撂开手去,只怕……”
芸惠两眼放光,挠了挠头:“奴才觉得,眼下若是想要宫里不出纰漏,除了御药房之外,咱们便顾着掌关防处,凭哪位主子协理,只要底下有咱们的人,便不怕有人动手脚使绊子。”
“你说得对,”舜玉向着她笑:“我已经授意将福苓的阿玛提为正五品内管领,不日就调去掌关防处,跟碧云的阿玛打配合,先慢慢混着眼熟。”
两人在里间儿里斟酌了一会子,便将几件事都交由芸惠去办了,眼下舜玉身边只福苓并碧云、兰妞贴身服侍,外头往来交际的事,都由芸惠打发青月、醉月两个代为行事,她自己不过安心坐月子。
索性四公主生在四月中旬,还不算深暑时节,她挨挨躺躺,只安心钻研整日用些甚么膳食,两个公主照看之事全不用她沾手,便兀自捏了书卷,想着给四公主取个甚么名儿好。
这日斜在罗汉床上,碧云给她打着扇子,兰妞从外头进来拿着膳单,问晚膳用什么。
舜玉捏了单子看一遍,只道:“老吃些炖的软烂的,觉得跟没吃似的,胃里总不大好,连用些米都不大舒服了,只这些饽饽也吃得腻。”
兰妞在吃上很有些研究的:“人都说五谷是最养人的,主子不如吃些切面,筋道爽口,吃了也热热的,不似粳米不好克化。拿晒干的鸡、鱼、虾肉,与笋片、芝麻、花椒、香芃一并磨了细末和做八珍面吃,汤里就放些酱油、细盐和醋,连油也不用,只佐以虾米、笋提鲜气,配一个九丝汤,再一个黄芪配羊肉,一个闷葵花蛋,一个鸡粉豆腐,再凭御膳房送些甚么也够了。”
九丝汤是火腿丝、银鱼丝、木耳、口蘑、千张、腐干、紫菜、蛋皮、青笋,或加海参、鱼翅、蛏干、燕窝俱可,黄芪配羊肉只要每一斤用一钱黄芪拿布包了入罐煨的,以黄芪补气,羊肉补形,再有葵花蛋和鸡粉豆腐,都是不费功夫的。
舜玉听了很好,嘱咐一会儿用膳给皇后、皇帝那边都进一些。
皇帝吃了果然觉得不错:“倒是那道‘闷葵花蛋’,用鸡油焖得入味,又有酒香,倒有几层滋味,叫人回味,我知你不爱吃这些炖菜,用了粳米又觉得不大好,便特意命他们做了这道‘牛乳粥’,黄牛乳性平,最是补血脉、益心气的,你吃了好便教小厨房多做。”
舜玉笑道:“果然不错,我吃了倒觉得怪舒服的,不似平常的粳米粥,入口又滑,又有香气,也不大甜腻,比旁的鲜粥吃了都有味道。”
二人坐在罗汉床上,皇帝便问:“医家常说,肾为‘先天之本’,你一连三年有孕,自然有先天肾气足之缘故,可我总也忧心,接连遇喜,损耗你的元气,譬如这些词曲诗经,倒可看些,只是不可思索太过了,伤脾胃,连带着也养不好身子,若因此亏了肾气可怎么好?”
“我看你近来的吃食,多进些羊肉、牛乳之类的,这倒很好,盛京那边进贡的松仁、榛仁和枸□□可吃着?”
舜玉低头一笑,抚上男人搁在炕几的手:“多谢皇上关怀,内务府送来的榛仁那些,虽只当零嘴儿,福苓他们从来也不撤的,这些书我倒不常看,可巧每次来我都扔在这里,倒让皇上以为玉儿成个书痴了,真叫奴才惭愧!”
皇帝见她面色红润,便放下心,又听她说:“皇上可想好了给四公主用甚么字了么?”
“自然,我一直想着,咱们的女儿,只愿她一生安乐闲适,头一个便取‘宴’字,第二个便照例由你来定。”
舜玉有些惊讶,皇帝竟然不从“昉”,不过她并不问,只顺势说道:“既然皇上已经祈盼了四公主一生安乐,那玉儿也希望她顺遂长大,灾病消弭,就叫做‘宴弭’如何?”
皇帝低头写下两个字,拿起来略吹了吹,放在眼前看:“那么小名儿就叫作‘燕妞儿’了。”
“宴弭……,宴弭!”
“海晏河清,动乱消弭。”
皇帝念了一句,舜玉听见,抬手试了试茶温,道:“皇上可是为政事烦扰,奴才正好新作了花茶,加了桑葚、蔷薇,都是茶房的奴才新制的,清暑和胃,安神明目,皇上整日里批折子,难免双眼干涩,奴才担心您夜里睡不好,便教她们搭配了,皇后娘娘用过也说好呢,皇上尝尝。”
皇帝端起来放在鼻下一闻:“好香的茶。”
于是浅饮一杯,果然一股蔷薇的香气,带着些桑葚的酸甜,他忍不住点点头赞道:“果然不错,难为玉儿还在月中,就这样想着我。”
他瞧瞧舜玉,对方双眼含水,正一脸温柔的看着自己,顿时一颗心感动的哇哇的,忍不住道:“燕子是恋家的鸟儿,如今这只燕妞儿飞进长春馆,必然是万事吉庆、阖家欢乐的好兆头!”
旻宁伸伸腿,顺势斜躺在罗汉床上,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他迷迷瞪瞪合上了眼,舜玉是午间儿歇够了的,见他这样,想必是打算在长春馆用晚点,便招招手示意福苓给她拿了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打了一会儿。
他没睡很久,小半个时辰就醒了,睁开眼见舜玉撑着脑袋给她自己扇扇子,笑了一下,坐起身来,凑在脸颊上亲了一口。
舜玉发着呆,本来有点迷瞪,这么一弄脑子就清明了,兀自朝他笑了一下,招手命人端了洗具进来。
皇帝是不用她们的宫女伺候的,舜玉拧了帕子递给他,用完了再递回来,穿了靴子下地,两个人用了晚点,又巴巴的在院子里逛了一阵儿消食,逗逗鸟儿,看看舜玉又侍弄了甚么新鲜花草,好容易日头下去了,才要走。
舜玉要送到门外,皇帝怕她这时候出去再受了风,两个人黏黏糊糊的,最后立在台阶下看他出了门才回去。
出了月子,头一次去给皇后请安。
静嫔有孕才五个月,但她不像舜玉瘦削,合中身材,此时隐隐看得见肚子了。
皇后倒是高兴,宫中接连有孕,她也算少了心事,因孕里也不多见,心里有些喜欢得紧,向着舜玉亲亲热热道:“你才出了月子,也多歇几日,哪里就要你巴巴的来了,前儿送的那花茶倒是不错,连恬嫔喝了也说好呢!”
舜玉朝斜对面的恬嫔看去,对方眼里含了些笑意,她正待说话,却听正对面人道:“宫里近来喜事不断,贵妃才生了公主,紧跟着静妹妹就有身子了,只怕是公主带着福气呢!”
舜玉听着和妃这话有些没头没脑的,不知她是甚么意思,便不咸不淡地应了几句,恭喜静嫔,众人的话头顺势移到静嫔身上,说了几句也散了。
舜玉特地略慢了几步,瞧着众人都起身了,出了天地春,留了个心眼儿,见和妃和静嫔走在一处。
歇了午觉起来,正梳头,福苓告诉她皇后传晚膳过去,她一时没个头绪,不过皇后一向温和,也不至于这个时候问罪她,便放心去了。
二人围着桌子坐了,倒不用她侍立着,吃了饭,挪在东里间儿书房里。
花几上搁着一盆月季,皇后随手拨弄了两下,向她笑道:“身子可大好了,五月里虽热,可日头落了还是有风的。”
“多谢娘娘关怀,倒是大好了,再有甚么也得慢慢调理着,劳烦娘娘费心。”
皇后将她让在靠墙罗汉床坐了,道:“眼下你还是保养身子是正理,又有两个小公主,再协理宫务倒有些腾不开,所以我暂且教和妃照料静嫔这一胎,今天传你来就是商议此事。”
“皇上不愿意和妃协理,只是眼下再挑,又左右都不合适,所以看看你的意思。”
舜玉道:“恬姐姐是宫里的老人了,何况一向同娘娘要好,怎么不教她?”
皇后闻言只叹一口气:“你不知道,这人脾气古怪,是个懒货,硬是不肯的,你瞧,这筝前头断过一截,如今就放在我这里,预备甚么时候断了再修,竟不肯再拿回去,要不然也不会巴巴的交给和妃。”
舜玉脑子里把剩下几个过了一遍,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便只有祥妹妹了。”
“正是,只是祥妃一向常去绮春园侍奉,皇上孝顺,不愿意太后跟前没人的。”皇后笑了笑。
舜玉明白了两人的意思,一时便有了法子:“奴才想着,和姐姐照看静嫔这一胎,定然不用咱们再费心,眼下宫中能侍奉皇上的妃嫔也不多,祥妹妹是太后满意的人选,让她协理宫务,也不大会有差错,太后也好放心。”
“也好。”皇后心下转圜,点点头表示赞同。
贵妃不理事,和妃照看静嫔的胎,又换了祥妃协理宫务,珍嫔一听了这个消息,屁股登时坐不住,撅着嘴巴跑来要问个清楚。
“姐姐让了差事出去,叫她换了咱们这些人手布防怎么好,不怕她再向你下手么?若是公主看不过来,只管叫我帮你养好了!”
舜玉捏了一颗榛仁放在嘴里,嗔她一眼,抬手示意等她嚼完了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