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睛,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熟悉的、洁白无暇的天花板。
小刀插入果肉时发出的细碎声响传入她的耳中,一种熟悉的酸甜气息涌入她的鼻尖。
衡念转过头,果不其然地看见了正在削苹果的刘月衔。
一圈鲜红的果皮顺着刘月衔灵巧的双手缓缓从苹果表面剥离,打着圈连接在雪白的果肉上。
“醒了?”看见衡念侧头看向自己,刘月衔手中的水果刀微微一顿,很快落下最后一刀,红彤彤的果皮“啪”的一声落在垃圾桶里。
这种似曾相识的情景让衡念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刘月衔张嘴,“咔擦”一声咬开了手中的苹果。她十分满意的眯起了眼,缓缓咀嚼着口中的果肉。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作为你的康复礼物?”
“……第一个。”衡念出声,她现在毫无口渴或疲惫的感觉,仿佛只是从一场长梦中醒来。
“怪谈消失了。”刘月衔说,她的神情泰然,像是陈述今天天气如何一样平淡。
果然。
看到衡念的反应,她了然地笑了笑,说出了第二个好消息:“梦渊症不治而愈了。”
衡念依旧面无表情,这个消息也并不让她意外。
刘月衔耸了耸肩:“果然和你有关。听到这种消息你都一点不惊讶。”
“接下来还有两个坏消息。”这次刘月衔没给衡念反应的机会,她一股脑地说出了两个对于衡念而言几乎堪比晴天霹雳的消息。
“第一,你被解雇了。”
衡念眼睛大睁,圆滚滚的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不是,上一次神志清醒的时候她拯救了世界,怎么这次神志清醒的时候就被上司炒鱿鱼了。
刘月衔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怪谈逐渐消失,我们异闻控制中心自然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不给衡念喘息的机会,她说出了第二个坏消息:“梦渊症患者在痊愈之前,看见了一个黑色中长发,金色眼睛,穿着控制中心战斗制服的女人的身体。”
衡念闭上眼,深呼吸,她思虑片刻:“我想应该没人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吧?”
“患者们几乎统一了口径,说无论之前,他们身处如何诡异恐怖的梦境中,最后都被一个神秘女人单手从梦境里拖出,扔到一个花团锦簇的花圃中,并递给他们所有人一杯茶,勒令他们喝下去。”
衡念沉默了。她对这事完全没有任何影响。但,和她一模一样的脸,难道是朔念做的?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异闻控制中心暂时对外宣传该[神秘女子]的身份被纳入了保密条例中。”刘月衔轻轻在衡念眼前摇了摇手指,“你怎么看呢?你觉得这位[神秘女子]希望自己的身份被公开吗?”
“我想她还是不愿意被影响到日常生活的。”衡念不喜欢这种程度的抛头露面,一想到如果身份被直接公开,她就尴尬的想要爬行蠕动女。
“好。”刘月衔点头,“那么,她的真实身份在30年内不会被公开。”
“这是异闻控制中心的能为这位[神秘女子]争取到的最长时间,”说到这里,刘月衔看向衡念那略微泛红的脸,揶揄地笑了。
“她是亲手终结掉怪谈的人。”刘月衔说,“在第一位梦渊症患者苏醒后,所有的怪谈活动立刻终结,我想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个巧合。”
“她的名字注定会被记住,荣誉也注定会为她带上华冠。”说到这里刘月衔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的终端,“时间差不多了。”
她的轮椅开始运行,无比丝滑顺畅地转了个弯,走前,她回头对衡念说:“哦对了,你一会会收到解约文件,我敢保证,赔偿金的金额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数字。”
衡念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对着刘月衔的的轮椅虚弱地比了个大拇指。
一天后,衡念完好无损地站在医疗部的大门口,神采奕奕的柯护士笑眯眯地将一袋子安神补脑的药物递给衡念。
柯护士看上去好的出奇,黑眼圈和萦绕在她身上的死气几乎消失殆尽,临走前,她对衡念眨了眨眼睛,低声在她的耳边说了声“谢谢”。
柯护士对着衡念露出了一个“你懂的”的表情,她笑容满满地整理着病例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衡念:“还有十七个病人。”
她伸了个懒腰:“我马上也要解放了。[希波克拉底誓言]消失了,我很快可以……休息了。”
“你?要死……”
柯护士立刻打断了衡念:“我是自杀的,你明白吧?不过[希波克拉底誓言]救了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目前暂时还不打算放弃,我只是休长假而已啦。”
“不过钱医生应该不打算继续干这行了。他和我说他要回老家当个画家来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柯护士抬了抬下巴,示意衡念赶快走:“快去吧,你朋友在等你呢。”
衡念回头,向门外望去,穿着件灰色兜帽衫和卡其色长裤的魏春来正向她招手,而不远处的廖清梨正提着电脑包气喘吁吁地跑来。
“柯护士,”衡念最后对她说,“祝你好运,人生还长着呢。”
柯护士看着衡念远去的背影,颇为无奈地笑着说:“……是的,人生还长着呢。我要不要也去找个什么爱好呢……”
魏春来伸手抵挡了衡念的拥抱,她按着衡念的肩膀,强迫她转了一圈,在确定对方一切安好之后,她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和煦的笑容。
“中心花园那边今晚要放烟花,还有表演,都是为了庆祝怪谈消失呢。”廖清梨推了推眼睛,平缓呼吸,“我们先去秋玉楼吃顿好的,再顺着步行街走过去,看看你打下的盛世。”
他笑眯眯地说,最后一句话声音压得很低。
谁毁掉了怪谈,只要是熟悉B10队的人心底大概都能猜到,更不用说魏春来和廖清梨两人。
“你怎么还提了个电脑?”衡念问,“怪谈消失了,没有工作了,禁止内卷。”
“我也不想的。”廖清梨说,他一把掏出电脑,展开屏幕,里面是一个腼腆的、嘴唇边有着一对对称黑痣的年轻男人。
“我强烈要求的。”沈瓷羽说,“你可是我的大救星,必须得亲自过来感谢一下。”
他难道记得吗?衡念有些不确定。
“要不是你当时让我和[如影随形]分割,我估计就死了。”
哦,原来是谢这个。
“你先在是什么情况?”衡念有些好奇,“是电子生命吗?”
沈瓷羽大概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他想了想,还是认同的衡念的观点:“我也说不清楚,但……我有预感,我是会死去的,不是一段一成不变的代码。”
衡念看了眼廖清梨:“它以后会怎么样?”
“和我一起工作,去一个机密部门。”廖清梨说,他对屏幕里的沈瓷羽歉意一笑,“啪”的一声将屏幕合上。
“走吧,去秋玉楼。”魏春来说,她懒洋洋地站在正午地太阳下,像朵向日葵一样面朝着太阳,衡念一把搂过她的胳膊,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传来。
她的身体很冷。
“你?”
“没事。”魏春来摆摆手,“这是[血涌之河]的后遗症,我的身体机能有些小问题,不过医生说会逐渐恢复。”
看到衡念有些担忧的眼神,魏春来弯起眉眼:“能活下来就很好了。如果按照最初的契约,我连灵魂都不会剩下。”
“而且,”魏春来随手捏住医疗部门口的铁门,她的指尖微微用力,再次移开时,门上已经出现了她的指印,“虽然没有控制血液的能力,但身体素质的增强却没有消失。”
也算是因祸得福。
三人马不停蹄地前往秋玉楼,几乎将所有招牌菜都点了,在屏幕中沈瓷羽嫉妒的眼神中,几人美美饱餐了一顿。
天色已暗,夏风吹拂过衡念的面庞,顺着步行街慢吞吞地散步,三人畅所欲言,从历史聊到天文,从往事聊到未来地期许。
衡念眼见地看到路边有个买糖水的小摊,鬼使神差地,她让魏春来和廖清梨等等她。
她突然很想吃糖水。
摊主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里仿佛是个透明人。她披着厚重的黑色防晒衣,小推车上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料,琳琅满目,衡念竟然觉得有些看不过来。
摊主抬起头,露出一张如诗如画,美艳非凡的脸孔。
美玉般无暇,梦境般美好。
乌黑卷发似檀木,娇艳唇瓣似花朵。
“客人,”摊主看见她,立刻露出一个如月季盛放般美丽的笑容,“您可真是幸运啊。您是第七十一个客人,刚好是我的幸运数字。”
“所以,我要送你四份!”摊主手脚麻利的从冰罐中打出雪白的椰奶,再均匀的加上笑料,笑意盈盈地递给衡念。
衡念还沉静在那张美丽地脸孔中,邪异的美是如此充满侵略性,让她几乎移不开眼睛。
“对了。”摊主笑着,“恭喜你和你的世界,通过了[筛选]。”
“……以后,一定会更美好吧?”
“衡念!”
是魏春来在叫她。
她下意识的回头,茫茫人群里,魏春来和廖清梨都笑着看向她。
“快走吧!马上要开始放烟花了!在城市里很少见的。”廖清梨说。
衡念下意识地走了两步,只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不过,那应该也不重要吧。
她提着四碗糖水,跟着魏春来,从步行街的一条小巷中穿出,走过青石砖铺就的小道,穿行到了街心公园中的一个小门。
顺着路没走一会,魏春来带她和廖清梨到了一片河滩。
“这位置挺不错的吧。”魏春来说,“是我专门挑的,人少,景色好,还不影响看烟花。”
衡念坐在椅子上,将手中的糖水分给两人。
奇怪,她为什么买了四份?看着多出的一份,她正要回忆,就听到“嘭”的一声,烟花升空,瑰丽而美丽的火焰点燃了远处的夜幕。
接着,“劈里啪啦”的升空声传入她的耳中,她将糖水放在身侧,专心欣赏着烟火。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了?”衡念懒洋洋地问,却突然反应过来魏春来和廖清梨都在她身前。
“我来找你了。”身后有人在说话。
是了,这声音属于一个年轻的、乖巧的,眼睛圆亮如同猫眼般的男人。
她有些僵硬地回头。
“嘭!”
又有一束烟火升空,金绿的火花自天穹坠落,仿佛落入身后之人的眼中。
衡念闭上眼,她笑着伸手拂眼前之人的脸侧:“你来了。”
烟火再度升空,它撕裂了夜幕,点亮了黑暗中人类的面孔。
他们的眼睛闪着光,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未来——
就在不远处的黎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