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何典吏将郭夫人带回来时,说她能医治疫病,何小妹本不太信,但一时之间也没别的人选,只能姑且让她一试。
谁知一套针法下去,何母不多久便退了热,情况总算稳定下来,连府里的幕僚也赞她手法独到,医术精湛或许不在郭郎中之下。
何小妹姐弟才放下心来。
“原来她与姐姐还有过这样的交集。”何小妹惊叹道,又别过头看向身旁的丫鬟,“既如此,你去母亲房中看看,郭夫人是否得空,若是可以,请她过来一叙。”
因有了此前郭郎中的先例,昨日见郭夫人施针救人的奇效,她便将人安排在府上住下了,便于时刻照料何母安危。
何小妹将盛了糕点蜜饯的碟子推到秋月离面前,满眼赞赏道:“若不是这回郭郎中失踪,我竟不知,咱们临江城还有这样一位医术高明的奇女子。”
何家自诩高门大户,昨日用人之时,也私下遣了人去打探郭夫人的底细。
“她虽出身低微,只是城外一农户女儿,但也算好命了,能高攀上郭家这门亲事,便是多年未有所出,也未曾遭到休弃,可见她官人对她情深意重,只可惜,如今郭郎中还下落不明。”朱唇轻启,何小妹捻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
情深意重……
秋月离在口中慢慢咀嚼这几个字,心中倒不这么觉得。
那日她病后初醒,曾听过屋外有隐隐的训斥声,还有此前郭郎中被抓下狱后,郭夫人面上却看不出急切和关怀,反而能感受到她有些许松弛,似是终于放下重担一般。
她毕竟已嫁作人妇,又在京都见多了那些面上和气恩爱,私底下一片狼狈的权贵夫妻。是而,并不认为郭郎中夫妇有多么情深意重。
只是当下,她也不好驳斥何小妹的说法,而是顺着她的话说道:“可不是,现下郭郎中不见踪影,临江城内,全城上下竟只能指望她一个女医者了。”
桂花糕甜腻,何小妹一边点头附和,一边端起茶盏。
碧螺春清新,微微涩口,是最解腻的了。
铺垫到了这里,秋月离觉得差不多了,便表明了来意:“如今城内疫病肆虐,我想请妹妹点个头,许郭夫人在为令堂诊治的空闲,也为城中百姓看诊。”
茶水微烫,何小妹手中一时不稳,茶杯与倾斜与杯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旁的丫鬟顾不上被烫,赶紧用手接过。饶是她反应如此之快,仍有不少茶水洒在了桌面与何小妹裙角。
何小妹当即就黑了脸,正要发怒斥责,眼角瞥见身旁的秋月离,收敛了怒色,轻笑道:“瞧妹妹笨手笨脚的,叫姐姐看了笑话,多亏这丫头眼疾手快,若是杯子落地使茶水溅到姐姐身上,妹妹便要愧疚许久了。”
说罢,她冲一旁的丫鬟招了招手:“今日你有功,待会儿我叫人赏你半月的例银,你先下去吧。”
丫鬟得了赏赐,连忙跪下谢恩。
秋月离余光扫过她被烫得发红的手背,心中叹息。这一套茶具是上好的汝瓷,价值不菲,她拼了被烫伤也要救下的茶具,能抵得她数十年的例银了。
“姐姐方才说,想叫郭夫人为城中百姓诊治,这事并非妹妹不愿,实在是家母病重,离不得医者照料,还请姐姐全了我这一片孝心。”想到因照顾自己而被染病,至今还卧病在床的母亲,何小妹眼里盈出泪光。
她担忧母亲的心倒是不假。
秋月离叹道:“妹妹如此心善,敬爱尊长,厚待下人,定然积下了许多福分,令堂必定能早日康复的。”
“此前我听郭夫人说过,染病后最险要的是前一两日,往后只需好好养着便可。现下城中百姓也多有染病,现下封了城,更没有旁的指望了,可否等令堂身子好些,叫郭夫人抽出半日的时间出诊?”
她退了一步,心里估摸着,何老夫人染病是前日晚上的事,如今已过去两天,最晚到了明日,症状也便能稳下来了,届时郭夫人就能出诊了。
何小妹略一迟疑,却仍不松口:“这……郭夫人为我母亲诊治,昨夜几乎没合眼,想来这几日必定会让她劳心伤神。我还想着,待母亲病愈,带郭夫人去郊外温泉庄子上住几日好好修养一番。”
城中疫病四起,何小妹自染过病后,知晓这症状有多折磨人。难得有能诊治的医者,她便想长久扣留在府中,专为县令与何家看诊,以保全亲友性命。
见她神色有异,秋月离也大概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于是将利弊细说与她听:“妹妹,我此番所求,不仅是为了城中百姓,更是为着咱们身边自个儿的亲友。”
“如今疫病传染之广,想必妹妹也有所耳闻,临江城中怕是有近二百人染了病,若不派医者去为他们医治,只怕迟早会殃及亲友,妹妹心善,如何能忍心见到那样的情形?”
“可,那些普通百姓大多住在城西,县衙在城东……”何小妹忍不住反驳。
若是关起门来,不许普通百姓靠近,也未必会有那一日吧。
“妹妹出生富贵,自是可以不与那些平民百姓打交道,可那些伺候妹妹的下人,他们也有家人亲友,府里负责采买的仆从,也难免要进出往来,如此种种,也是防不胜防。”
秋月离打破她的幻想,继续劝道:“且最紧要的,还是怕累及陈县令的官声,如今封了城,百姓想要出城求医都不能,万一殒命之数太多,朝廷怪罪下来,谁都担当不起。”
想到此事或许会影响陈县令的官途,何小妹当下便慌了神,口中的蜜饯也觉得索然无味了。
她昨夜在床底间听县令提起过,此番决定封城,正是有几个百姓逃到襄阳府去了。多亏陈县令平日里与上峰交好,金银铺路,逢年过节更是奉上无数珍宝,知府大人才派官兵把那几人都抓下狱,将这事压了下去。
闻着院子里传来似有若无的药香,何小妹一时左右为难,峨眉紧蹙,咬紧了下唇。
“妹妹还有何顾虑?”见她不再言语,秋月离追问道。
脑中的想法百转千回,何小妹终是下定了决心,只是语气仍有些踌躇:“我倒是没什么顾虑,就怕郭夫人她一个女子,不愿意这般辛苦,抛头露面为百姓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