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秋月离用了块糕点，李挐云也学着她的样子，先咬下半块桂花糕，不等嚼开，便饮下一大口茶水。

    碧螺春的微苦冲淡了糕点的甜腻，随着糕点在口中化开，桂花的芳香也被激发了出来，混着蜜蜂的甜香，茶水的清香，层层叠叠，唇齿之间如饮仙露。

    果真美味！

    许是他此刻腹中空空，李挐云这般平日不贪图口舌之欲的人，也没忍住就着茶水一连吃了好几块。

    几大杯茶水下肚，胃里的酸涩终于平息了些，李挐云才说起今日城中的景象：“方才我在城中转了一圈，发现药铺的门叫人给撞开了，里头的药材被洗劫一空，货柜上空空如也。我见门敞着，进屋去看了，连内院的物件也都被人搬走了，只剩些不好挪动的，不值钱的东西。”

    秋月离眉头一跳，惊道：“入室抢劫可是犯了律法的——”

    “以当下的情形，若能活命，下狱也不算什么了。”李挐云叹道，脊背都弯低了几分。

    这句话仿若一块巨石，拽着二人陷入了幽沉的寂静之中，沉甸甸的压在心口，叫人几欲喘不过气来。

    绿豆糕的味道还残留在口舌间，秋月离却只觉得苦涩，纵然她已尽力去做些什么，但这些日子，她一直不敢问，城中到底有多少人因疫病而亡。

    直面死亡是件太艰难的事。

    “那药铺可有报官？”她喉头干干的，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提及此处，李挐云摇头：“听闻药铺掌柜的早已不在城中了，自然也没人顾得上报官了。今日我与药铺附近的邻里打探过，有人在封城前曾见到掌柜一家，他们带着大包小包的行囊，雇了辆驴车，连夜出城去了。”

    “这……莫非他们提前得知了封城的消息？”秋月离惊疑地看向他。

    “封城一事由陈县令下了旨令，任务被层层分派下来，必定需牵扯到许多人手调派，涉及太广。既然是人办的事，就难免会有嘴上不牢靠，或是有私心的人，将消息递了出去。”

    秋月离心头冒出一个猜测，昨日出门，街上行人不多，或许不单是害怕染病的缘故……那些个稍有些门路的人家，或许早就得知了封城的消息，逃之夭夭了。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遍体生寒，心中又气又冷。

    世间稍有动乱，最先遭殃的，往往都是平民百姓，再往后，才是小富之家。而那些世家权贵，便是改朝换代，也少有动摇其根基的。

    难道，百姓的命就更轻贱些吗！

    分明他们才是这世间最辛苦的人，有些贫苦之家，每日辛勤劳作也只堪堪能够吃饱穿暖。

    忽而想到了什么，她猛地抬首看向李挐云，问道：“药铺都已被洗劫，那医馆呢？”

    郭夫人如今还在县衙，郭家医馆内只有郭老夫人和木生两人，木生尚且年幼，如何能抵得住有心之人全力冲撞？

    秋月离暗自祈祷着，医馆可千万别再闹出事端，免得惊扰了郭老夫人。郭郎中尚且下落不明，届时若郭老夫人出了事，郭夫人心系城中百姓疫病与家中长辈安康，分身乏术之下，也难以两全。

    猜到她的担忧，李挐云安抚道：“方才我经过郭家医馆门前时，许是昨日何典吏一行人闹出的动静太大，并未见着什么人。倒是王家医馆那边，因王郎中称病了好几日也不见人，门口围了些人，颇有怨言。”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既然你说何典吏已前往王家医馆，见了医馆前的景象，必定也会有所应对。”

    秋月离点头道：“也是，百姓们若是知道了有法子可以应对，就不必深陷惶恐之中了。且我看何典吏纵然有着县令这一层关系，办事却算得上利索妥当，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今日临行前，何小妹叫来了何典吏，将事情交代给他。他起先有些迟疑，能救治全城百姓当然是好，但也担心会因此影响何母的医治，后来郭夫人提出愿将医术授予府中幕僚，他便不再啰嗦，当即就应下了。

    可见他虽是借着裙带关系当职的，但也能体谅普通百姓疾苦，与那些只知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纨绔不同。

    听她夸赞了旁人的好，李挐云暗地里手握成拳，牙根都被咬酸，恨自己怎么提起了那不相干的人。

    屋外日头不好，云层堆叠，连茶水都凉得更快些。

    他灌下一口冷茶，才算是勉强压下了心头那一味酸火，又将话题带回到疫病之事上：“现下医者人数不足的问题已有了应对之策，但药材尚还短缺，如今封了城，也没法去外地采购。”

    “这事我听小何夫人提起过，封城前，陈县令曾上书报到州府，请朝廷派些医者并驰援药材过来，只是不知要等多少日。”话虽如此，但秋月离也知，本朝官员尸位素餐办事拖沓已是沉疴痼疾，只怕没那么快能解决。

    如今仅指望朝廷是解不了燃眉之急的，还得他们自己想法子，化解当下的困境。

    李挐云沉吟片刻，道：“我迟些去拜会陈县令，若是他不愿出力，放我们出城，那便使些银子，去打点守城的人也行，届时我安排咱们自己的人去城外采买药材。”

    正好这两日林向春的身子也恢复了，嚷着日日困在驿站闲得慌。

    “何须这么麻烦，我明日再去何小妹那儿一趟便是了。她既有心助我们解临江城之困，帮一回与帮两回又有甚区别？”秋月离笑道。

    且她听说，之前在景江楼宴饮，那陈县令还有些拿乔，这回李挐云再去找他，指不定还要被怎么刁难。

    “李大人，你还在姐姐房中啊？”房门敞着，琳琅探着头问道，一双大眼扑闪着。

    见李挐云被问得愣神，秋月离温柔地看向琳琅，替他答道：“我与指挥使刚谈完正事。”

    “那正好了！”琳琅回以灿烂一笑，大步买过门槛，向二人展示着手里的餐盒，“饭菜我买回来了，指挥使在哪间房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