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湖龙庭在阳城寸土寸金的市中央,这里安保严密,还没进小区,胡缦缨就看到由两行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开道的气派大门。
她开车到门口,穿制服站岗的保安不认识这辆车,没有开门。
廖汀摇下车窗,把头往外伸。
保安眼熟每个业主,一看是他,连忙遥控电子门栏,热情道:“廖先生您换车了,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就开门。”
廖汀对他微笑点头:“这是我老板的车,没事。”
胡缦缨开车进去的时候,感觉到保安隐晦地打量她,甚至带有一丝不可言说的敬畏。
她也能理解,毕竟哪个足以当富人区住户老板的人会开一辆破皮卡,皮卡里还载着鱼饲料和一些杂物。
说不定会以为,这是有钱人的特殊癖好,已经高到一种返璞归真,视外物于无的境界了,他们会把一切富豪的行为美化,为他们找借口。
如果胡缦缨是保安的话,她肯定也会这样脑补。
可惜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者对于在富人区居住的人来说,她连普通人都算不上,只是个穷人。
但转念一想,就算她是“穷人”,也是快乐的穷人,有父母朋友,还有大农场的“穷人”。
往下比,她似乎也不算穷人,甚至跟穷人不沾边,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胡缦缨突然觉得自己很矫情,于是自嘲地笑了一声。
廖汀听到动静,询问:“姐姐,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看得出你有钱,但没想到这么有钱。”她朝廖汀指的方向开去。
“我没钱,是我父母有钱,我只是运气好罢了。”廖汀不好意思,她说的话让他有压力,说白了他只是沾父母的光,才能住这么好的房子。
在廖汀家族里,他是最不务正业,最废物的一个人。用他爸的话说:“有那作曲唱歌的功夫,不如回来辅助你哥哥把公司打理好,你就算唱一辈子的歌,有公司一年的利润多吗。梦想?梦想有个屁用!我们给你铺的路才是正道。”
所以优渥的生活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束缚。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你不用谦虚。”胡缦缨想,不是每个人都能投个好胎,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好命。
这次廖汀并没有被她的话安慰到。
胡缦缨把车停在廖汀家的车库后,坐电梯随他上三楼。
御湖龙庭是高档大平层小区,阳城的联排别墅和独栋别墅一般在比较偏的西区,占地面积更大。
廖汀开门邀请胡缦缨进去,家里鲜少有人来,所以没有鞋套,他拿了双他没穿过的新拖鞋给她。
胡缦缨换上鞋,走路时不合码的拖鞋扒不住脚,落地发出踢踢踏踏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房子里尤为明显。
“家里没有鞋套,要不然你还是换回自己的鞋吧,反正家里也不干净。”廖汀见她走路不方便,提议道。
胡缦缨看着光可鉴人的地板,伸手摸了摸玄关的橱柜,一点灰尘都没有,肯定是经常叫人来打扫过的。
撒谎都不会。
“没事就这样吧。”
两人往屋里走去,客厅有扇巨大的落地窗,胡缦缨感觉视野忽然明亮,大平层的装修风格简约,多是黑白灰配色,家里唯一的彩色就是廖汀养的一缸斗鱼。
她发现有点闲钱的人都爱养鱼。
胡缦缨走上前观看,鱼缸顶部的灯带照到她脸上,像打了柔光。
廖汀看她,她看鱼。
胡缦缨耳边是滤水器工作的白噪音,眼前鱼的颜色有烈焰如火的红,妖艳梦幻的蓝,明亮打眼的黄……
各种花色,各种造型,她不禁感叹,这些都是金钱的颜色。
有一尾泛着珍珠白光泽的斗鱼贴着缸壁游到胡缦缨面前,飘逸如薄纱般的尾部轻轻摆动,随着角度的变化,呈现出不同的色彩。
这就是五彩斑斓的白吧,然后她又看见这条仙气飘飘的鱼后面跟着一条鳞片微微泛金的鲫鱼。
鲫鱼!
这么多条名贵的斗鱼中混着一条鲫鱼。
“廖汀,这是什么品种的鱼?”胡缦缨怕自己孤陋寡闻,指着这条鱼问廖汀。
廖汀:“我原来钓的鲫鱼,当时拿回来就快要死了,结果放在缸里没几天又好了,我就一直养在这里了。”
“你不觉得把它们放在一起有些格格不入吗?”她玩笑道。
“是,呃,是有点儿,确实不太配……”不知怎么,胡缦缨问的问题让他有些难受,他觉得自己就像这条鲫鱼。
胡缦缨敏锐的感觉出廖汀的情绪忽地低落,直觉告诉她,现在该转移话题了:“都是鱼,谁规定不同种类的就鱼不能在同一个鱼缸里,我刚刚只是开玩笑的,时间不早了,去拿你拍摄设备吧。”
“对,拿设备。”廖汀想起自己的正事,进房间前转头去冰箱拿了瓶水,他主动拧开瓶盖,递给胡缦缨:“姐姐,喝水。”
她接过水,廖汀就进卧室收拾了。
偌大的客厅现在只有胡缦缨和这一缸鱼,她又欣赏了会儿鱼,重点看这条鲫鱼。
它的体型比所有斗鱼都大,颜色没有其他鱼鲜艳,鱼眼微鼓,漫无目的地在缸内游走,看起来呆呆的。
胡缦缨注意到缸外放了一排相框,仔细看,能认出是廖汀的全家福,他的脸没变过,长大后的脸完全是小时候等比放大的样子,只是没有了婴儿肥。
从生下来到成年,共十八个相框,都是和父母哥哥一起拍的。肉眼可见,照片里的背景从乡镇上的小照相馆到富丽堂皇的别墅正厅。
胡缦缨明白为什么廖汀没有那些富二代的脾气习惯了。
廖汀卧室传来乒乒乓乓的翻找声,她往里走去想帮他。
胡缦缨才到门口,廖汀就单手端着纸箱出来,他左手还拿着伸缩支架,箱子没盖好,支出来的纸板挡住视线。
“小心!”廖汀惊呼一声。
胡缦缨看纸箱朝自己倾斜,眼见就要撞到一起,她伸手抵住纸箱,换手拖起底部稳定箱子。
“好险。”廖汀松了口气,意识到胡缦缨离他很近,她身上的皂香再次涌入他的鼻腔,顿时心跳如鼓,脸颊又起了两团可疑的绯红。
“支架给我,你两只手端纸箱。”胡缦缨接过他左手的东西。
“好。”廖汀小声道。
“就这些了吧,还有没有?”
“没了。
“那走吧。”
他们乘电梯下楼,把东西放到后备箱,开车出御湖龙庭。
开到梧桐大道时,胡缦缨从后视镜看到保安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直到看不见她的皮卡车才放下手来。
车子一路从市区开进高速公路,回去的路是廖汀开,胡缦缨累了一上午,坐在副驾驶小憩。
廖汀开得平稳,等她再睁眼,已经到达农场的卷帘车库。
“姐姐,你醒了。”
胡缦缨点头,脑袋晕乎乎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四点半了,下车闻到农场的空气才让她清醒不少。
两人把除了鱼饲料的东西搬到屋子里。
何秀月提着桶扛着锄头到家,她刚刚在大棚里除草翻土,见胡缦缨他们才回来的样子说:“回来了,今天这么晚。”
胡缦缨:“我们去了花漫一趟。”
她看桌子上摆着两大袋油条,问胡缦缨:“哎哟,好多油条,买这么多干什么,这东西放不了多久,吃不完又浪费了。”
廖汀闻言尴尬举手:“阿姨,是我买的。”
“小廖,你买太多了,我和蛮蛮也不爱吃油条,这两袋吃完,你怕是一辈子也不想吃油条了。”
他硬着头皮,违心道:“没事阿姨,我爱吃油条,今晚光吃它也行,也行,哈哈。”
何秀月憋着笑:“行,阿姨用微波炉给你打热再吃,那我们今天早点吃饭,早点睡觉,明天人多忙得很。”
——
次日。
胡缦缨看廖汀下眼睑多了两个黑眼圈,她房间里的床和廖汀的床一墙之隔,昨晚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隔壁不停翻身的声音。
“昨天你没睡好?”
廖汀:“吃多了,肚子不太舒服。”他昨晚尽吃油条了,塞太多积食不消化,弄得他一晚上没睡好。
两人下楼,已经闻到何秀月熬得皮蛋瘦肉粥香味。
廖汀去厨房端着熬粥的砂锅出来,胡缦缨在后面拿碗。
“妈,吃饭了,你还在干嘛?”她舀好粥,冲里面喊道。
“来了。”何秀月端了一碟切成段的油条出来。
她专门放到廖汀面前:“小廖,你不是爱吃油条吗,阿姨又给你热了点。”
廖汀看着眼前的油条,脸色立马不好了,好不容易消化完食物的胃袋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拿起筷子颤颤巍巍地伸向油条,在马上就要夹起时,一双圆润有力的手拖走盘子救他于水火。
胡缦缨看出廖汀吃伤了,不想再吃,替他移走。
何秀月当然也看出来了,但她就是爱捉弄脸皮薄的人,胡缦缨小时候可没少被她妈“玩”,半辈子过去了,她性格还是没变。
“你不想吃就别勉强。”
“我确实吃腻了,阿姨说得对,这几个月我都不想再碰油条了。”廖汀端起喝粥,眼神都不往那边撇一下。
“是吧,什么喜欢的东西一次性吃多了都不喜欢了,小廖,不想吃了你要说啊。”何秀月故作指责道。
胡缦缨看她妈假装正经的表情,知道她还在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儿。
“廖汀快吃,八九点游客陆续来了。”
他想起他拿来的拍摄设备,上楼拿了两个可以挂在在衣服上的便携式相机。
“姐姐,阿姨,我们把这个小相机分别挂在衣服上。”廖汀指给她们看:“按这里就可以开始录制了。”
何秀月不解道:“干嘛啊,挂这个小玩意儿。”她拿在手里拨弄两下。
胡缦缨:“妈,我和廖汀打算拍视频来宣传农场,我们带着相机录素材,到时候廖汀剪了发到网上,这样就有更多的人被吸引到安心农场了。”
“哦,那你给我戴上吧。”
胡缦缨接过相机给何秀月别在衣领中央。
这下就等着游客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