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言与季节的相遇说起来很简单,也很偶然。
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天,一段平凡佳话的开始。
刚步入六月的遥县,雨季不多,也不长,这几天却意外下个没完。雨势不大,混着六月特有的清香,浇灌着遥县这片并不肥沃的土地。
湖西高中坐落在城郊,从县城乘公交摇摇晃晃到这里需要半个多小时,周围没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只有低低矮矮的几幢房屋和这个勉强称的上高中的学校。
一条坑坑洼洼的路伸向南北,这里已是终点站,在往北,荒无人烟。
即使下雨,也挡不住道两旁传来“煎饼果子”“鸡汤馄饨”的叫卖声。店主多是没有稳定工作的中年妇女,坐在一起嗑瓜子唠家常。瓜子皮随手扔在街头,生意全凭一个大喇叭吸引瞩目,靠几百个学生维持生计。
季节一手撑伞一手抱资料,站在湖西高中门前等车。这里地偏,一天来不了几趟公交。
雨势不大,淅零淅落的滴在泥坑里,溅起的泥土落在季节洗的发白的牛仔裤上,她没注意。
对面的弄堂里出来几个少年,黄毛,花臂,吊着烟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不学无术的混子气息,几人打打笑笑朝马路对面走来。
到了跟前,季节才发现,为首的那人没有黄毛,没有纹身,干净的灰色短袖和黑色运动裤。发过眉梢,雨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滴落。虽然和周边人说笑,一双漆黑的杏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藏着没有边际的暗沉与清冷。混在几人中间有些突兀,但十分和谐。
中间有人看到了季节,戏谑的向她吹口哨,其中一人挑逗的喊她:“妹妹好啊!”周围的人捧腹大笑。
匪里匪气。
季节握着伞的手不由得收紧了几分,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神情,她往旁边挪了挪,沉默不语。
为首的人睨了她一眼,径直走进湖西。
听他们,喊他“言哥”。
一行人走后,雨也变的小了,若有若无。季节收了伞,一辆破旧的公交车摇摇晃晃的驶来,停靠在路边。
车轮压过泥坑,泥土飞溅,这次季节注意到了,但没在意。
季节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手上的资料放在邻座,随着公交车的离去,这所高中逐渐消失在了视野里。
湖西高中,遥县唯一一所复读学校。两三栋教学楼,四五栋宿舍楼,简简单单构成一所学校,甚至连操场都没有。
这里的学生大致分为两个极端,一种是高考失利,来这里挑灯夜读,希望来年金榜题名的人,而另一种是父母还抱有一定的侥幸心理,被逼来混日子的。
而季节则是个意外,她是应届生。
公交停在了一处巷子口前,季节抱着资料下了车。
遥县不富裕,遥县的人也跟着穷。在这个互联网刚刚普及的时代,私家轿车很少见,自行车电瓶车在马路上乱窜。
这是北方的常态,多米的胡同里挤满了三四十户人家。男人们端着碗蹲坐在自家门口,光着膀子,一边吃饭一边不时和邻家搭话,女人们围坐在一起唠家常,小孩子则在一旁嬉笑追逐。
世本常态,百态撩心。
季节走到巷子尽头,旁边老房子里传来“吱吱呀呀”踩缝纫机的声音。
这条巷子里,几乎家家都翻新了,门口的木门换成了坚实的铁门,低矮的平方也改成了两层的阁楼,唯独禾家保留着原状。
一层砖头一层泥土糊成的房子,经过岁月的洗刷冲去原先的光泽,砖块已经发黑,泥糊的墙面变的坑坑洼洼,顶梁是用几块木头构成的,又垒了一层瓦片。
季节开门进了屋,屋内赵玫媚正低头裁着布,脚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料子,兴许是注意到了季节,她抬头看了一眼:“阿节,转学手续都办好了吧。”
季节把资料放在一边,接了杯水,顺便应了一声。
赵玫媚放下了手中的活,看着季节把水喝完,才有些愧疚的说道:“阿节,你别怪我们,你爸爸失业了,弟弟马上就要上高中了。家里都是花钱的地方。你成绩好,在一中都是拔尖儿的,在哪学不是一样。只要你好好学,高三一定不会受太大的影响,还有……”
“没事儿,妈,我都理解。”
赵玫媚话还没说完,季节便打断了她。赵玫媚低叹一声,继续做活。
遥县一中,众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地方。全省排名前列的高校,教学水平高,学费也一样高,略微差一点的家庭都负担不起这个学费。
而作为复读学校的湖西高中,则按高考成绩收费,成绩越高,学费越少。为了提高升学率和重点大学上线率,湖西高中对高考成绩在630分以上的学生实行免学费政策。
季建平托人打听过,季节虽为应届生,但考虑到她成绩优秀,湖西高中愿意为她减免学费。
季节的弟弟季序已经被一中提前录取,他们家实在供不起两个高中的尖子生,只能舍弃季节保季序。
也是,她向来没有决定的权利,也没有被任何人坚定的选择过。
季节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又把中午剩下的饭菜温了一下,出去帮赵玫媚熨衣服。
她母亲赵玫媚现在在一家衣服工厂替人打工,底薪500,多做一件多拿提成,每月也大概能赚个2000元。可这活儿挣的就是一个加班费,止不了每天熬夜。
季节看着赵玫媚眼底的淤青不免有些心疼,她课业繁忙,只能抽出空余时间帮她熨熨衣服,做些杂活。
至于季节的父亲季建平,曾经在水泥厂里工作,后来水泥厂因污染问题被查封,季建平也就失业了,恰又是个酒迷,如今无所事事,挣钱的担子都落到赵玫媚一人身上。
季节知道家里的困境,所以转学的事情也没多问,况且问了也改变不了事实。
过了一会儿,季建平从外面回来,肥胖虚浮的脸上布满胡砸,面色微红,浑身酒气。
季节无语,把温好的饭菜端上桌,招呼赵玫媚吃饭。季建平一并坐下,拿起筷子尝了两口后,便督促季节去拿酒。
赵玫媚眉头微皱,并没拒绝,季节见状,起身拿了瓶啤酒给他。
季建平用桌角把瓶盖起开,闷头喝了几大口后,对赵玫媚说道:“今儿遇到个朋友,是个厨子,正到处应聘呢。我寻思不如开个饭店,把他招进来。”
“现在餐饮行业利润多高,你缝纫机的活儿也甭做了,一天天的能挣几个钱,正好季节快放暑假了,也能帮帮忙。”
季节手一顿,面露难色,“爸,马上高三了,我没什么空。”
季建平不知抽了哪门子风,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呸,让你帮点忙哪那么多废话,女人读书有个屁用,到最后嫁出去不还是人家的。”
季节握住筷子的手不由得一紧,她懒得与这个酒鬼老爹争论,平静地扒拉着面前的那碗饭。
赵玫媚见状连忙撇开话题:“咱家现在哪有那么多钱干生意,况且店开起来了得面临不少问题。”
季建平摆摆手说道:“这些都不用你操心,银行总有钱吧,你身边的亲戚朋友总有钱吧,没钱就去借。行了,就这样定了。”
说完,季建平拿着酒出了门,只剩下季节和赵玫媚。
一顿饭吃的心惊胆战,头顶的灯泡晃的刺眼,双方沉默了许久,赵玫媚才开口:“阿节,什么时候回学校?”
学校指的是遥县一中,季节虽说转学到湖西,却也要在一中上完高二最后一个学期。
“过几天吧,快高考了。”
高考征用一中校园做考场,全校休假。
赵玫媚点点头,满脸欣慰:“是啊,咱阿节明年也要高考了。”
季节没接话,放下筷子,表示自己吃饱了随后,起身收起碗筷。赵玫媚拦住了她,催促她回房间学习。
季节没推脱,走到房间门口,又折了回来,询问道:“季序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赵玫媚一边擦桌子一边说“这不也快中考了嘛,他在学校上自习,估计得晚会儿。虽说小序已经保送了,但还是要好好考,中考成绩关乎以后能不能分到重点班。”
季节点点头,回了房间。
几平米的泥瓦房,一个桌子,一张床便是整个屋子的全部。
季节推开房间内那一扇摇摇欲坠的窗户,坐在书桌前,伸手按亮了头顶的灯泡,那灯泡呼闪几下,随后发出了微弱的光,映在少女白皙的脸庞上,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说没有不甘是假的,在满是学霸的遥县一中,季节的成绩也始终保持在年级前五。
遥县一中教育水平,以及学校整体氛围,远不是湖西高中所能比拟的,季节免不了有些忧虑。
夜风微微拂过少女的青丝,花儿一样的年纪,有着同龄都有的稚气,却也有着同龄人未有的忧愁。
季节从书包里抽出一套习题。
她知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点,再努力点,尽量减少转学带给她的影响。
只有稳步提升的成绩和循序渐进的排名才能让她觉得真正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