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官被宾客拉到前厅喝酒,新娘坐在喜床上等着夫君被众人放回。
元晴初和景星趁着院子里闹哄哄的无人注意又凑到了一起。
喜房外院子里假山的缝隙中,一男一女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所以我们现在要干什么?”男子学着少女的样子偷偷观望四周,凑近耳边轻声道。
突然凑近的距离让少女有些不大适应,往后挪了一步,“你问我?”指着自己疑问道。
景星无辜地眨了几下眼睛,眼神中透露出对有缘人的信赖。
可惜元晴初完全没接收到他的信号,看他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只能先把自己从接亲时听到的故事复述了一遍,希望对方能有所发现。
“所以你觉得传闻是假的,薛鹏信守了承诺,只是因为一场误会,林小姐才嫁给了陈凌峰?”不是很懂人类情感的树妖也不是真的傻,听出了元晴初讲故事时的言外之意。
少女赞同地点点头,看到同伴终于开了窍,总算松了一口气。
但想到今日林小姐的反应,景星又搞不明白了,“既然知道是误会,林小姐还喜欢薛鹏,那为什么今日没有跟他讲呢?反倒让他误会自己才是背弃诺言的人……”
这个中缘由,林姝自然不会同“小晴”一个婢女讲,但元晴初心中也有些猜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正在大婚仪式上,在两家亲友和外人看来与已经成了夫妻没什么区别。
倘若此时林姝对薛鹏有了回应,无疑会让薛陈林三家真正颜面扫地,成为这城镇所有百姓的饭后谈资。
人们不会怪薛鹏当街抢亲,也会怜惜陈凌峰求爱不得,但对林姝,除了带些有情人分离的叹惋,更多的会是对她类似“水性杨花”“私相授受”“恨嫁”等的一些列诋毁。
只要林姝是家里认真教养出来的姑娘,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元晴初把这些讲给了景星,对方也只不过是似懂非懂。
正努力理解的这人的确不懂,在他们那座山头上,喜欢就是喜欢,误会就应该说清楚,每一只小动物都生活得很好,想在一起□□的也自然会在一起。同是天生地养,怎么到了人类这里就这么多弯弯绕绕。
想到这些,必须要学习人类情感的景星又是一阵头疼。
两人正思索着,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元晴初把景星往缝隙深处推了推,示意他不要出声,自己则是走了出去。
来人终于看到小晴的身影,急忙跑过来悄声道:“小晴姐姐,可终于找见你了!那薛公子派了个人来给小姐送东西,怎么都赶不走,我怕让姑爷家的人看见,急忙来寻你。”
少女了然地点点头,跟着那小厮匆匆走到陈家后门,果然有一下人捧着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卷轴。
“这是我家公子送您家少夫人的新婚贺礼,祝他们夫妻二人白头偕老。”说着,把卷轴往元晴初怀里一塞便转身离开了。
还没反应过来的元晴初只能跟带路的小厮道谢后回了林姝所在的院子。
假山中,景星还老老实实地蜷在里面等着,元晴初举着卷轴,纠结地看向男子:“你说这薛鹏的贺礼,要不要给林小姐看呀?恐怕会勾起她的伤心事……”
男子则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东西毕竟是给林姝的,无论如何,都该由她自己做决定,要或不要,与他们二人无关。
僵持了一会儿,元晴初败下阵来,他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没立场插手,只能上前轻敲了一下门,在听到女子的应声后,推门而入。
“小晴”低着头走近喜床,端坐在上面的女子还盖着盖头,看不见面容。
“小姐……”元晴初在真正面对女子的这一刻,又开始动摇。这一切对她来说,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嗯?”女子温柔的声音传来,元晴初狠了狠心,接着说道:“小姐,方才薛公子派人给您送了贺礼,祝您夫妻二人……白头偕老。”
少女艰难地吐出这些字,微微抬头偷瞄林姝的状态。
原本端坐着的女子闻言身影晃了晃,攥紧的手在听到“白头偕老”的那一刻缓缓脱力松开。颤抖的手摸到盖头的一角,慢慢扯下。
还在偷瞄的元晴初对上了她已经红肿的双眼。而对方伸出手,示意自己把卷轴交给她。
缓缓展开的卷轴好像解开了女子的封印,她轻抚着上面的字迹,一滴滴泪轻打在纸面上。
烛火婆娑,一室寂静。
元晴初静静地注视着林姝,被扑面而来的情绪感染,也不禁红了眼眶。
半晌,坐在床边的人将卷轴捧在怀里,刚要用脸触碰,却又怕脂粉将其弄脏,仔细地把它压进了怀里。
破碎的呜咽从喉中溢出,肩膀随着抽泣剧烈地起伏。
元晴初刚要出声安慰,门口的方向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元……小晴姑娘,宾客要跟着新郎官来闹洞房了!”是在院门口望风的景星注意到一群人逐渐走近的脚步声,抓紧跑回来通风报信。
闻此,没等元晴初安慰,林姝便立刻将卷轴卷好,慌忙塞到了床下,少女也及时上前帮忙整理,擦了擦脸上泪痕,盖好盖头。
下一刻,一声巨响,被宾客们簇拥着,喝得醉醺醺的新郎官猛地推门走了进来。
陈凌峰有些发懵地看了一圈,在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之后。摇摇晃晃地走向喜床。
众人看着新郎官双眼发直的样子,纷纷调侃。
“哟!我们陈公子真是一刻都离不开林大小姐~”
“说什么呢!该改口叫陈少夫人啦!”
“瞧瞧这新郎官还没掀盖头呢就这副样子,等掀了盖头怕是眼珠子都要掉到少夫人身上了!”
与陈凌峰交好的宾客一阵笑闹,这身着喜袍的男子也不管他们,一直走到林姝身边,露出一个无比真挚的笑容,喃喃道:“姝儿,我终于娶到你了……”作势便要去摸床上女子的盖头。
可元晴初知道,此时的林姝眼睛还肿着,哪里能见人,也是没想到这新郎这么早就回来了,那些宾客怎么也没多灌他些酒!
少女身形动了动,有阻拦的意味,可却被陈凌峰威胁的眼神吓到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婢女的阻拦之意,也只当是这丫头还拎不清,想着撮合自家小姐和新科进士,而不是身无功名的区区陈公子,可陈凌峰今日高兴,不想在大喜之日责罚下人,只狠狠瞪了一眼,继续自己的动作。
元晴初虽然知道自己不是眼前这么多人的对手,但还是想上前拦上一拦,万一让这么多人看见林姝此时的样子,那恐怕……
迟迟没能看到新娘子的脸,有几个宾客已经心生不满,在元晴初还没再次上前的时候就跑过来拉住了她,景星见状也跑来想把少女从几人手中救出。
但比景星先来的,是缓缓落在元晴初面前的红盖头。
陈凌峰的手僵硬地举着,抓不住这柔软的红布,只能任凭它飘落,正如他千方百计,想方设法也抓不住眼前泪痕斑驳的女子。
宾客原本的调侃声戛然而止,屏息敛声,只是不停交换着眼神。元晴初也停下了挣扎的动作,紧张地看着陈凌峰的反应——一瞬间,整个房间如同静止一般,令人窒息。
无声之中,仿佛有火药的气味弥漫,只待那点点火光便能摧毁一切。
“林姝,你还是忘不了他,放不下他……是不是?”陈凌峰的声音在这一刻平静得可怕,逆着烛火的亮光,脸色显得有几分阴沉。
“凌峰,你听我解释——”没了盖头遮挡的女子一瞬间变得慌乱,可却被男人高声打断:“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
林姝看着陈凌峰可怖的面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对上那双野兽般充血的眼睛,只能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带着哭腔不停地摇头:“不是的,真的不是的……”
可惜,这次那人怎么也没变回原本翩翩公子的模样,用力地从女子手中撕扯开自己的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至于那堆在门口的宾客也早已不知溜到了什么地方躲新郎官的霉头。
烛光摇曳,血红的烛泪仿佛滴进了跌坐在地上的女子心里,是磨灭不掉的烙印。
“要是我再坚持一点就好了……我该再等等他的……”
林姝猛地抓住元晴初的手:“小晴……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的!我已经想清楚了往后要同凌峰过安生日子,往后便不会再跟那人来往,你是信我的……对不对?”
最后几个字的声音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
原本已经伸出手想要拦住这情绪失控的女子的景星,突然迟疑了,心中说不出的滋味,缓缓收回了手。
而被紧紧抓住元晴初对上她的眼睛,只觉得鼻尖发涩,用力地点了点头,也有了些哽咽:“信……我信你的!”
元晴初不忍地看着她这幅模样,想要将她搀扶起来,但女子只是无力地摇摇头,看着身上的喜服和房内的喜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见癫狂,只余悲苦。
急促的脚步声再次从门外传来,来人站在门口,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外面的热闹与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