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
精神链接的消失像是突然被挣断的风筝线。林赛的心倏地一紧,整个人险些失衡。
艾伦……?
没有回应,只有她自己紊乱的呼吸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反复回荡。
她强撑着精神屏障继续迎战,却开始明显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药物正在她体内持续释放毒性,四肢开始发沉,肌肉酸胀得像被拆卸过一样。即便她阻断了自己的痛觉,她的每一次移动都越发迟钝。
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淌,视野开始出现轻微的重影。
马尔桑似乎也察觉到了变化,脸上露出那种恶心的笑:“你已经坚持得比我预期久很多了……不愧是精英哨兵。可惜,这只是你体内药物反应的第一阶段。”
林赛冷笑了一下:“那你得加快速度了,不然我死之前,你都不会赢。”
马尔桑眯起眼,又一次猛冲上前。林赛被逼得连退几步,堪堪躲开攻击,肩膀却撞上了书柜,发出巨大的响声。疼痛让她几乎脱力,幻觉也越来越强——她开始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她果断地重新开启痛觉,用疼痛将自己拉回现实。
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肾上腺素激增,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睁大眼睛。
没有思考的余地,再不这么做,就来不及了。
现在还不能输。
时间……已经接近约定的四十分钟了。艾伦随时会冲上来,如果这时候她没有找到解毒剂的位置……
她的记忆快速闪回到数小时前。
他们坐在桌前,她对大家说:“如果我没能在援军赶来前找到解毒剂的位置,那我们即使围住了马尔桑,也拿他没办法。他一旦被逼急了,很可能直接摧毁解药,玉石俱焚。”
她一咬牙,手指摸上自己后颈。
她撕下贴着后领的银灰色芯片,露出指甲大小的金属模块。紧接着,她从腰间扯下一只黑色方形装置——一个微型计时器。
“不是只有你会玩命。”她将芯片贴上计时器,设备立刻亮起红光,屏幕上闪烁着00:00:60。
滴——滴——
倒计时开始。
“你知道吗?”林赛笑了,眼神带着几近癫狂的光,“我本来就觉得这个实习任务太痛苦了,让我痛不欲生,活着,真的没什么意思。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
马尔桑神情终于变了:“你疯了?”
“我疯了又怎么样?”林赛握紧了装置,“我不仅想自己死,还想拖一个人一起死。那就你来陪我一起下地狱好了。”
倒计时数字跳到45。
马尔桑肉眼可见地急了,目光猛然扫向左侧,条件反射般地看了一眼——
一只银白色的小冰箱。
林赛眼神骤亮。
找到了。
“艾伦!”她对着隐藏耳麦大吼。
过了几秒,门被撞开。
艾伦破门而入,安东尼奥紧随其后,两人一眼就看到了林赛手中的炸弹、满地狼藉和满脸惊恐的马尔桑。
“快!”林赛喊,“小冰箱——左侧——药!”
艾伦冲过去,一个扫腿将马尔桑踹飞,安东尼奥则扑向冰箱,一把拉开门,看到了一排玻璃小瓶,标签上清晰写着“Reversant”,01到08。
“就是它们!全拿了!”林赛大喊。
马尔桑还没起身,艾伦已重重一拳砸在他脸上。
“身为哨兵,实战能力却比不上向导,也是挺丢脸的。”艾伦一边嘲讽,一边对他拳脚相加。
安东尼奥拽住林赛的手臂,把炸弹连带芯片夺走,焦急地问:“哪来的炸弹?!怎么关掉?!”
林赛已经接近体能崩溃边缘,晕头转向地说:“不用管这个啊……我就是……预感到会有用到的可能。所以把屋里那个坏掉的全自动电饭锅的计时器给拆下来了。这种小东西,一般碰到你给的这种芯片,都会自动激活基础程序……根本不是炸弹……”
“……”
安东尼奥无语地看着手里的计时器。
马尔桑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气得吱哇乱叫,试图挣扎着爬起,却直接被艾伦踹倒在地,连滚三圈。
他哀嚎着:“别打了别打了!我不是想害你们,我只是——我只是想在家族斗争里立点功,趁实习机会混点名堂出来,真的……是我急昏了头!”
“你利用无辜百姓、下毒,”艾伦冷着脸,“你这叫昏头吗?你这是该死。”
马尔桑双手抱头,仍旧胡扯:“我赔你们香料!你们知道我手上那些香料能干什么吗?美容、止痛、精神稳定剂、易容、控制精神体、假死、控制情感……无所不能!——我可以给你们一整车,免费的!真的,我家仓库里全是……”
“闭嘴。你想让你家的罪行再多几条吗?”一个冰冷的女声打断了他。
是米兰达,她已自门口步入,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支援人员。
她朝安东尼奥点了下头,随即一挥手,几人立刻上前将马尔桑反扣在地,戴上抑制手铐。另有几人留在楼下,将马尔桑残党们一一带走,进行治疗和关押。
混乱很快被平息。
“解毒剂呢?”米兰达边发号施令,边扫视现场。
“在这里。”艾伦喘了口气,转头应答,“我们已经找到了。”
米兰达立刻调派人手携带便携冷箱上楼取药,医务人员随即展开急救和药物分发。
他们被簇拥着撤离小白楼,与此同时,那些被迫服药的女孩开始一一被确认、登记、输液、观察。
“你们辛苦了,这值得一个满分。”米兰达轻声说,“我也不用再担心被免职了,说不定还能晋升呢……”
她打开便携终端,调出采证程序,指挥现场成员火速采集血样、残留药品、监控录像、现场通讯记录……
几台无人机升空,环绕宅邸快速拍摄。
所有信息同步传输,分别发往C星、A星、Q星和M星的对接人邮箱。
“菲利普·马尔桑以及勾结者已被控制,罪证确凿。”米兰达对终端冷静地说道,“这是一次有组织的以实验为名的人体药物非法试验,我们会将真相送达星际法庭。”
马尔桑挣扎着被拖走,尽管被艾伦揍得鼻青脸肿,但嘴里还在叫着:“你们不能这么做!我有贵族豁免权!你们知道我家是谁吗——”
没人再理他。回应他的是精神力抑制器启动时低沉的嗡鸣声。
救护车的车厢内闷热而嘈杂,D/E组的成员们挤成一团,几位医护人员正逐个为他们检查生命体征和精神波动,忙得不可开交。
几人却嘻嘻哈哈地递着能量饮料和能量果冻,有人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盯着旁人的绷带缠法评头论足。
秋杉浑身是伤却笑得最欢,不断念叨:“我第一次亲手把坏人打倒!不是训练!是真人!”
“啧,你嘴角都裂了,还在这儿笑呢?不痛吗?”医务人员递给她一片创口贴。
“荣耀的伤口!”秋杉挺胸。
相较之下,艾伦和安东尼奥几乎是完好无损地坐在角落。
安东尼奥靠着车壁,懒洋洋地喝果冻,神情自若;艾伦低着头,让医护人员清理他手上的伤口。
“哎?艾伦你的手关节都磨破了,怎么弄的?”孙萌天好奇地凑过来。
艾伦没说话,只是皱了一下眉。
“别问了,”安东尼奥撇撇嘴,“他打人打太用力,拳头都没来得及缓冲。全是挥拳留下的。”
“真的假的?”
“天啊,这也太狠了。”
“你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艾伦轻咳了一声,似乎想解释,但又闭上了嘴,把头别过去,问后座的医务人员:“林赛怎么样了?”
林赛伤得最重,被安置在救护车后端的单独床位上护理。
后座传来医护人员的回应:“她情况稳定了,解毒剂起效很快,只是身体还没缓过来,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林赛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氧气面罩微微起雾,手臂上分布着淤青和擦伤。她身上盖着薄毯,但仍能看出右肩上包扎得厚厚的一层纱布,隐约渗出一点血痕。尽管已注射了解毒剂,她的身体仍然在同药物残余的副作用作战,她面色苍白,眉头紧蹙,似乎还未从幻觉与痛楚中脱离。
艾伦越过救护车的隔离网,看着她沉沉昏睡的模样,想起了一小时前——
起初,在与林赛的链接状态下,他感应到了一丝轻微的波动,像是水面上擦过的羽毛,转瞬即逝。他以为她的状态还算平稳,甚至一度觉得她正在掌控局势。但越是平静,他的心就越发沉重——林赛从不是什么“平稳”的战斗者。在他们的融合态里,她曾在与埃德蒙的交手中,为了“留住一口气”,主动加强痛觉,以此激发身体的反应和精神的强度。
如今却毫无起伏,太不寻常了。
他开始怀疑,她不是没事,而是切断了譬如痛觉这类最容易引发精神波动的感官输入。痛觉,是大部分向导最容易捕捉的信号,一旦被人为封锁,链接中几乎不会有任何超出阈值的精神波动传出。
直到他冲上楼的那一刻,这个猜想被验证了。林赛的精神场骤然炸开,如烈焰穿脑般对他造成了影响。他立刻明白了——
在与马尔桑交锋的最后几分钟,她终于重新开放了痛觉,为了让自己在处于下风时保持亢奋。
她明知那样会被他自己感知,却还是解除了痛觉封闭。
那么强烈的精神波动……她该有多痛啊……
艾伦几乎不敢回想,她是如何一个人,靠着封锁痛觉来拖延时间,最后又不得不重启痛觉,只是为了让自己在交锋里保持清醒。
“放心吧,她比你想象得抗打得多,”救护车后端的医护看他脸色铁青,安慰他,“这一身伤看着吓人,但没有内出血,也没骨折,等身体代谢完成,睡两天就能醒了。”
艾伦点点头,却没说话。
我应该早点察觉的。
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