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拍器从检修轨道上滑落,在空中盘旋了几圈,随后径直滑向管道下方的黑暗。
安东尼奥操作着手上仅有的一台航拍器,一边等待6号和7号带着地图等物资顺利返回。
数分钟前,他追溯到了林赛坠落的位置——维修栈道上的硫磺结晶有大片的剐蹭痕迹,两套索具的固定器还留在管道上方,下方是垂落的断端,在风中摇晃。那画面让人心生恶寒。
看来,艾伦也掉了下去。
那怪物到底是何方神圣?林赛·埃尔文和艾伦·克劳德,在阿塔纳修斯也算得上水平上乘的学生…不应该…怎么会…
他们坠落处的复合纤维网破了一个大洞,往下是深不见底的黑。
安东尼奥来不及感到绝望,就把航拍器重启,投放进那个破洞。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起初,航拍器的热成像画面中空无一物。他看着传递出模糊信号的画面,偶尔飞过一些亮色的噪点,心也随着航拍器一点点沉了下去。
但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情绪波动。他是三个人里唯一能挽救局面的人,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
“好啊,让我来看看。”他深呼吸了几次,“这两个倒霉孩子到底去哪里了。”
航拍器的遥控距离已经接近上限。安东尼奥看着数字迫近了红色的区间,显示器上突然出现了两个橙色的小点——他们紧挨在一起,在往东边移动。
显示屏在颤抖,安东尼奥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在抖。
是的,林赛还活着。那两个信号点一定是林赛和艾伦。
他几乎是立刻打开了无线电,冲他们发出一串确认定位的请求。
对面没有回应。这也在情理之中,这个距离大概率联系不到他们。只要能确认他们还活着,他已经知足了。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安东尼奥头也不回,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嘶哑:“六号、七号,你们带着地图回来了吗?”
“唔……”六号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让他不安的成分。
果然,安东尼奥皱眉转身,看见六号和七号中间站着依然戴着帽兜的五号。
“物资都齐了。”六号递过数据板,上面显示着地下层的结构图,“但五号说......”
五号接过话:“经过上面的决定,我们立刻派救援队下行开展救援,但安东尼奥·赛默飞世尔不能参与救援。”
安东尼奥难以置信地瞪着五号:“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情?我早就想说了,五号,你已经是第二次干涉我们的计划了,第一次让查尔斯回去,我忍了。这一次,摔下去的可是我最重要的队友!凭什么不许我参与救援?知道赛默飞世尔这五个字怎么写吗?叫你们领导过来跟我谈话!”
六号和七号是第一次看到他大发雷霆,一直以来温文尔雅的金发贵公子突然变成这副模样,真把人吓一跳。
他俩人都向五号投去一个“你看吧,我说什么来着”的责备眼神,并光速缩进了他身后的阴影里。
五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说:“没必要叫领导来了。我也很清楚赛默飞世尔五个字怎么写。”
“你竟敢拒绝我的要求?”安东尼奥往前一步,怒火中烧,“把你的脸露出来说话,你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
“好吧,但是……”五号犹豫了片刻,最终抬手摘下帽兜,又将古怪的黑色面具从脸上摘下。
面具后露出一张安东尼奥再熟悉不过的脸——
“陈特助?”安东尼奥震惊地看着五号的脸。
陈特助,他哥哥奥斯卡·赛默飞世尔在C星的得力助理之一。他在很多场合上都见过他,一个不起眼的消瘦中年男子。
那张总是挂着得体微笑的脸上此刻带着公式化的歉意:“救援队已经在路上,我还是想说,安东尼奥少爷不该亲自涉险。这个任务交给救援队就行。”
安东尼奥此刻只有一个想法——陈特助为什么会在Q星地下城?那奥斯卡也在这里吗?
“你先别扯这些。我问你,我哥呢?他也在这里吗?”
“少爷,奥斯卡少爷日理万机,当然是在C星处理公务。”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家族派我负责对Q星地下城的监管。”
“是我们家的地盘吗,你就监管?这不是中立区吗?”
“很遗憾,这确实是您家的地盘,少爷……”陈特助的语气里没有一丝遗憾的意味。
这次轮到六号和七号惊讶了。
六号说:“诶!原来地下城已经是赛默飞世尔家的地盘了吗?我还以为我生在中立区呢!”
七号说:“先别管这些了,不管是谁的地盘,能保障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舒服,怎么都行。眼下的问题是,之前的五号大哥呢?他去哪里了?”
陈特助向他们浅鞠一躬,解释道:“是我冒昧了。五号之前在值班时被你们的一位居民咬了一口,此后长期处于持续的职业抑郁状态,目前已经辞职了。所以这段时间,由我来临时顶替他的位置,直到基地提供新的人选。”
基地?基地又是什么?安东尼奥云里雾里。
六号和七号也是两脸懵逼。这段时间,他们居然没发现五号皮下已经换人了!
“天啊,六号,我们是白痴吗?连五号换人了都没发现。”七号喃喃自语。
安东尼奥向六号和七号投去了关心智障般的眼神,随后又转身质问陈特助:“上午我在集市上看到一个戴着灰色斗篷的人,看着眼熟,不会也是你吧?”
陈特助摇摇头:“今天上午我不在集市。”
“有意思。”安东尼奥慢慢退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还是很好奇,我哥哥的贴身助理什么时候成了Q星治安官?难道,他在这里有什么副业吗?”
“那怎么可能呢,少爷。那是万万不能的。奥斯卡少爷和您都是家族的最核心,未来都是你们的,根本不需要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那他管这么宽干什么,为什么不允许我下去救我的队员?”
陈特助的语气突然变得私人化:“奥斯卡少爷很担心您,特别是得知您要亲自下潜......”
“他果然知道这件事,哈哈,被我猜对了,所以你嘴上说的领导一直都是他啊?上次遣返查尔斯也是他的主意?真是懦夫。他以为我和他一样吗?我的队员,我一定亲自救。”
“他们不值得您冒险。这两个人的能力和出身,并不够格,不值得赛默飞世尔的未来之星冒任何风险……特别是那个向导...克劳德家的......”
“闭嘴!”安东尼奥被彻底激怒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评价我的队员?我要给米兰达打电话,就现在。我再也忍不了了。”
在激烈的争吵中,全息投影突然在空气中展开。
米兰达的影像浮在半空,她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目光扫到陈特助时,明显冷了几分。
看来米兰达也不太喜欢他。
陈特助冷静地向她解释:“这事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是奥斯卡先生说了算的。”
米兰达点点头:“我知道。刚刚他也联系我了。”
安东尼奥不满:“这是他的地盘吗?这个病秧子为什么这么喜欢一手遮天?”
陈特助面露难色,向米兰达投去求助的眼神。
她翻了个白眼。
扪心自问,米兰达也不敢妄自站队。几分钟前,刚理清安东尼奥在地下面临的局势,她就已经做好了接通这个电话的准备,也预测到了这通电话的结局——她会带着安东尼奥一起,向奥斯卡妥协。
米兰达并不是不敢在这件小事上忤逆奥斯卡,而是担心舆论。整个星系都知道安东尼奥是赛默飞世尔的下一任继承人,而奥斯卡作为长兄,却没有资格。两兄弟间本就有一道无解的隔阂。如果安东尼奥在继任埃徳蒙的位置前,就主动顶撞奥斯卡,肯定会在各大星际八卦周刊上落得个“目无尊长、醉心权斗”的骂名。
她不愿安东尼奥背锅。
米兰达的投影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全息屏幕上划出一道淡蓝色的轨迹。
“算了吧,安东尼奥。”她的声音放软了些,“我听说,他们给你们派最好的救援队——是一直负责Q星这个片区的治安小组,本家派遣驻扎在这里很多年了,处理过十七次类似的地下城坍塌或失踪事故。”
她说话时,三列穿着深蓝色制服的救援队员已经抵达了地热管道的现场。领队向安东尼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您看,”陈特助谄媚地笑了,做了个展示的手势,“连设备都是最新型号的,这种索降装置,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奥斯卡少爷对这件事真的很上心。”
安东尼奥的拳头慢慢松开。他注意到陈特助说完这话后就悄悄退到了阴影里,正用加密终端向什么人汇报。这个细节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在他们争吵的工夫,救援队已经完成了准备工作。领队正在测试通讯器:“Alpha小队准备就绪,热成像已锁定两个生命信号。”
安东尼奥突然觉得无比疲惫。他转身时,靴跟碾碎了地上一块松动的硫磺结晶。
他愤愤地离开现场,抛下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随你们便吧”。
米兰达的投影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默默关闭了通讯。陈特助站在一旁,脸上又挂回了那种完美的职业微笑,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安东尼奥机械地迈着步子,穿过狭小的街巷,与夜归的居民们擦肩而过。他心不在焉地往回走,远处锈纹旅馆的霓虹灯已经点亮了,在地下城的夜雾中晕染开一片朦胧的红色光晕。
三个戴着兜帽的身影和他擦肩而过,他并没有留意。
片刻后,那三人出现在时雨工作室的金属门前。其中最高的那个抬手按响门铃。
“打烊了。”门禁通讯器里传来一个工作人员困倦的声音,“就算是程序员也有法定休息时间。”
“我找你们锅神。”来人压低声音,从兜帽下露出半截下巴——线条坚毅,带着几天未刮的胡茬。
监控画面里,三个身影都裹在宽大的斗篷里,乍看确实像极了致敬《星球大战》的Coser。什么年代了,玩这出?
“锅神出去吃火锅了。”程序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那我们去火锅店找她?”
“她最烦有人在吃火锅的时候烦她。”通讯器里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等她回来吧。你们是要进屋等还是......”
“不了,我们先回去了。”为首的男子干脆地打断对话,“明天再来拜访贵处。”
他转身时斗篷扬起一角,剩下两人紧随其后。
当晚,锈纹旅馆的前台登记簿上多了三个潦草的名字:“坂田银时”、“神乐”和“志村新八”。
阿枫的嘴角抽了抽,心想,最近碰到的怪人实在是太多了。但她还是忍住了,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就把房间钥匙递给了他们。毕竟那个叫“坂田银时”的预支了一个月房费。
安东尼奥回到旅馆时,人工光源已经彻底关闭了,锈纹大厅的时钟显示是晚上7点半。他失魂落魄地推开房门,连外套都没脱就倒在床上。天花板的霉斑在黑暗中组成模糊的图案,像极了热成像仪上那两个移动的光点——在他的意识深处,这事根本无法翻篇。
一个计划在脑海中逐渐成形——明天他必须去拜访一个地方,不能再放任奥斯卡插手这件事。他太了解自己的兄长了,那个病弱的男人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根本不会把别人的安危放在心上。若是任由他主导救援,天知道林赛会遭遇什么。
走廊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安东尼奥这才注意到,原本空置的隔壁房间亮起了灯。查尔斯公爵离开后,这间房应该一直无人入住才对。
透过薄薄的墙壁,他听到重物落地的闷响,还有压低的交谈声。但此刻他太疲惫了,连起身窥探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将手搭在了枕下,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