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爆裂的瞬间，整个实验室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第一声脆响从东北角的隔离窗炸开，钢化玻璃表面突然浮现蛛网般的裂纹，在灯光下折射出无数个扭曲变形的世界。

    时间凝滞了一秒——后备役的学员们瞪大的眼睛、陈教授半张的嘴、悬浮在空中的玻璃碎片——然后声浪如海啸般席卷而来。

    “趴下！”

    不知是谁的尖叫撕开了凝固的时间。

    紧接着是第二扇、第三扇……防护玻璃接连爆裂的声响如同冰雹砸在金属板上。

    观察室的落地窗最惨烈——整面玻璃墙瞬间化为千万颗棱形碎片，在脉冲波的冲击下形成一场晶莹的暴风雪。

    碎片的舞蹈带着致命的优雅。

    指甲盖大小的玻璃碴在空中旋转，折射着"霜刃"机甲发出的幽蓝光芒，像一场诡异的星空投影。

    有女士的马尾辫被飞过的碎片削去一截，发丝慢动作般散开。

    气味最先袭来。

    臭氧的金属味混合着实验室常用的消毒水气息，又被突然涌入的走廊空气冲淡——排风系统被震碎的玻璃堵塞，发出垂死般的嗡鸣。

    有人打翻了溶剂瓶，刺鼻的乙酸乙酯味道立刻弥漫开来。

    浮雪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不知是血还是汗。

    飞溅的碎片在她手背上划出细线，疼痛却延迟了三秒才传到大脑。

    她下意识抓住实验台边缘稳住重心，掌心传来被微型玻璃碴嵌入的刺痛。

    底层是持续不断的警报声，中间层是学员们此起彼伏的尖叫，最上层则是玻璃碎片持续落地的清脆声响——像有人把整盒水晶棋子倾倒在大理石地面上。

    晃动的光影在墙面疯狂跳跃。

    “霜刃”失控的能量波与应急照明系统产生干涉，使得所有影子都变成了抽搐的抽象画。

    有人男生蜷缩在实验台下，颤抖的影子被拉长投射到天花板，像只受惊的节肢动物。

    逃跑中，有人撞翻了隔壁实验器材室的标本架，三个福尔马林浸泡的大脑在玻璃地板上弹跳。

    全息投影仪被碎片击中，正在演示的量子模型变成扭曲的彩色线条。

    实验室右后方有个被防爆柜挡住的死角，两个年纪较小的学员挤在那里，其中一个居然还在用腕表记录数据——他镜片上反射着不断爆裂的玻璃墙，手指却在虚拟键盘上稳如磐石。

    当第三波脉冲袭来时，主通风管的钢化玻璃罩终于不堪重负。

    直径两米的圆形穹顶碎裂坠落，像一颗巨大的水晶陨石砸向中央实验区。

    飞散的碎片在脉冲能量场中悬浮旋转，形成短暂而美丽的致命星环。

    见有雨眠护着裴绛，纪澍当机立断，“大家分散开，撑开保护屏，保护备役学员。”

    随着实验室防护的玻璃一个接一个爆裂，观察室的学员们全部惊恐地四散开寻找掩护。

    “7……9……0……4……”每个数字都像从灵魂深处挖出的碎片。

    每按下一个数字，雨眠的指尖就感到一次轻微的震动，像是某种生物识别系统在验证输入。

    当输入“阿尔法”时，整个接触面突然变得滚烫。

    裴绛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叫，身体剧烈抽搐。

    雨眠惊恐地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被某种力量吸附住了。

    一股陌生的数据流顺着她的手臂涌入大脑，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

    无数记忆洪流冲破闸门：裴绛被组装的过程、其他失败的实验体、还有……自己？

    不，不可能是她。

    但那确实是一张和她极为相似的脸，在某个旧记忆碎片里……

    躺在地上，裴绛假装系统尚未完全恢复，实则悄悄测试着新获得的能力，他的指尖能感知到雨眠手腕的脉搏频率，就像两个系统在进行无声对话。

    这不该是普通机械体具备的功能，除非——

    除非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机械改造人。

    这个认知让裴绛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

    当军车驶过第六区废弃的生物实验室时，雨眠被迫接收的某个被深埋的记忆突然清晰。

    长得跟自己年幼版一样的女孩隔着玻璃向裴绛挥手，而当时的裴绛，还泡在培养液里。

    纪澍说过，三年前那场战事后，裴绛成为了机械改造人——至少部队官方是这么公布的。

    一场实验室爆炸夺走了他70%的□□，军方用最先进的机械器官和仿生组织救回了他的命。

    当重启序列最终完成时，裴绛像溺水者浮出水面般大口喘息。

    伪装系统重新上线，皮肤表面的数字裂痕迅速愈合。

    但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他看向自己颤抖的双手，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刚才向雨眠透露的代码，根本不在军方提供的任何手册上。

    那是……嘶……像是存在过这么一个人，她偷偷给他编写的后门程序。

    “裴绛。”雨眠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接触接口后的轻微烧伤，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看向实验室即将被突破的门。

    裴绛知道她一定看到了什么——那些连他自己都被禁止访问的记忆碎片。

    德赛先生将带人冲进来的瞬间，裴绛本能地挡在雨眠前面。

    这个举动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三年来他完美执行着军方布置的每个任务，从未有过自主行动。

    但现在，保护雨眠的冲动压倒了一切程序指令。

    当德赛先生用那个陌生代号"N-7"称呼他时，裴绛感到的不是服从，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

    那些记忆碎片虽然零散，但足够拼凑出一个真相：他不是事故幸存者，而是被制造出来的东西。

    裴绛捂着头坐起。

    一个白色实验室……穿军装的人们……痛苦的尖叫……

    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许多不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然后是黑暗，漫长的黑暗，和一个编号：N-7……

    “裴绛！”杨所长的喊声将他拉回现实。

    云墨猛地回头，发现裴绛已经安静下来，皮肤表面的数字裂痕正在缓慢愈合。

    浮雪的“霜刃”也终于停止了攻击，像耗尽能量般坠落在展示台上。

    实验室里一片狼藉，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裴绛身上。

    他慢慢站起身，眼中的蓝光完全消失了，但表情是云墨从未见过的空白，仿佛某个核心程序被重置了。

    “生物融合机械体……”德赛先生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难以置信，“他们竟然真的做到了……而且稳定运行了三年……”

    站在他身后的云墨听到一切，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如果裴绛真的是生物融合机械体，那么关于他身份的一切——那场事故，军方的救助，甚至他的记忆——都可能是编造的。

    更可怕的是，雨眠，她刚才接触到裴绛核心系统，会不会感受到的某些画面……

    “我需要一个解释。”裴绛的声音冰冷而陌生，他看向德赛，又看向云墨，无辜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的反应……好像我是什么怪物？”

    云墨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在想雨眠刚才可能看到的那些画面会是什么？

    德赛先生称呼裴绛的N-7编号又意味着什么？

    更重要的是，眼前的裴绛——是曾经存在过的真正裴绛吗？

    实验室的门再次打开，两名穿军装的人快步走了进来。

    纪澍认出了为首的莫少将——军方向研究所派驻的技术监督官。

    他的表情异常严肃，目光直接锁定在裴绛身上。

    “所有虹桥学员立即撤离。”莫少将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德赛先生，请留下。还有你——”他的目光转向浮雪，“你是机甲的操作者？”

    浮雪僵硬地愣在原地，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莫少将的眼神太过锐利，仿佛能看穿她刚才造成的破坏。

    “我是。”雨眠在层层围叠的人群中伸出右手，展示刚才与裴绛系统短暂连接留下的痕迹。

    所有人自然散开，让出一条路。

    “你也留下。”莫少将说完，转向裴绛，语气微妙地柔和下来，“裴将……裴绛，你需要立即进行系统检查。刚才的能量波动可能触发了某些...休眠协议。”

    裴绛的表情依然空白，但他点了点头。

    纪澍注意到莫少将的副官悄悄将一个黑色设备对准了裴绛，设备上的指示灯闪烁着危险的红色。

    当其他学生陆续离开后，实验室里只剩下他们五人。

    莫少将关闭了所有记录设备，然后直视裴绛的眼睛。

    “N-7，执行命令：休眠待检。”他用一种杨所长、德赛先生从未听过的语言说道。

    裴绛身体猛地僵直，两眼翻白，眼中的蓝光再次闪现，但这次更加微弱。

    “指令……无法……识别……”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电子杂音，“身份验证……失败……”

    莫少将的脸色变得阴沉。

    他转向雨眠，眼神锐利如刀："你对他做了什么？"

    雨眠的心跳几乎停止。

    N-7——正是她在那些破碎画面中看到的编号。

    “我……只是按照他说的输入了重启代码……”雨眠努力保持声音平稳，“7-9-0-4-阿尔法……”

    莫少将和副官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不可能。”副官快步上前，低声提醒，“少将，那个代码只有——”

    “安静。”

    莫少将厉声打断，然后转向陈杨所长，“情况比我们想象的严重，裴绛的核心程序出现了异常改写，可能是受到那台机甲的特殊频率影响。”

    他指了指操作演练台上已经停止运作的"霜刃"。

    德赛先生却感到事情远比表面看到的复杂。

    他亲眼看见雨眠输入代码，甚至比裴绛开口前就已经落指到确定的按钮上。

    还有，为什么雨眠输入的代码会对裴绛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莫少将之前告诉他和所长，裴绛在部队里被称为N-7？

    这个编号到底代表什么?

    雨眠来自偏远小镇，他们查过她，完全就是跟普通人一样过完前二十四年，现在怎么会有人说她跟军队牵扯上关系。

    “我需要带走他们两个。”莫少将对德赛说，"这是军方机密事项。"

    德赛先生犹豫了："他们只是初入虹桥的学员，而且那个女孩的机甲失控是个意外——"

    “正因如此，她可能已经接触到了机密信息。”莫少将的语气不容反驳，“放心，我们只是例行询问。”

    裴绛知道这绝不是简单的询问。

    他看向雨眠，发现她正盯着她自己的手，仿佛第一次见到它们。

    当目光相遇时，裴绛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警告。

    “我跟你们去。”浮雨眠突然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坚定，“是我们这的机甲造成了问题，我应该负责。”

    她不敢确定，但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裴绛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的蓝光。

    “生物机械融合体……”跟纪澍他们一样，实验大楼下徘徊的古溯洄的玉算珠突然全部爆裂，“他们军方到底把什么技术缝进了士兵身体？"

    在霜刃的失控下，裴绛的崩溃其实来得毫无征兆。

    当时古溯洄正在测试用卦象定位量子泡沫，裴绛的机械脊柱突然弓成诡异角度，皮肤下浮现出金色电路纹路——和被封存的金库意识体同样的能量印刻。

    “删除我！”他嘶吼着用机械手撕开腹部装甲，露出核心处理器上蔓延的金色裂纹，“它们在改写我的战斗协议！”

    云墨没有搭腔，坐在石椅上保持缄默，在事故发生时，她的医疗扫描仪显示惊人真相。

    裴绛体内37%的机械组件正在异变，某种量子病毒沿着她的神经网络快速复制。

    更可怕的是，那些金色纹路与古溯洄卦盘上的凶兆图案完全一致。

    “可能不只是感染。”晴天将沾血的铜钱还给古溯洄，这是刚才实验室收到冲击，掉落在他脚边的玩意，跟钱有关，又花里胡哨的，应该是古溯洄的东西。

    “是觉醒，可能金库意识体在召唤同类。”

    纪澍捕捉到关键点："就像雨眠说过股市中的关联交易……所有生物机械融合体都是潜在的中继站？”

    他调出的军方加密文件证实了这点。

    投影中，数以千计的士兵正在被改造成裴绛这样的融合体，而项目代号赫然是“虹桥守卫者。”

    “时间裂缝。”云墨脱口而出，记忆芯片突然解锁移民局传送来一份作者署名为Seila的最终研究，“有人计算过，裂缝另一侧有能稳定量子态的稀有元素！”

    当其他人还在犹豫时，晴天的机甲已经启动。

    拼凑的零件在超频状态下发出悲鸣，但神经链接稳定得惊人——那些用命理校准过的量子通道正在生效。

    “等等！”纪澍抓住晴天的机甲外壳，“没有虹桥保护，穿越量子泡沫的存活率只有……”

    “9.7%。”晴天打断他，“雨眠说过，纪澍，我给你们12小时。之后...我会启动自毁程序阻断病毒传播。”

    他们必须要在裴绛和雨眠被军方带走前，救回他们。

    古溯洄的青铜罗盘在头顶炸开，碎片组成一副星路图：“天枢指引，死门藏生。”

    他的玉算珠原地拆解，玉珠化为能量球嵌入每个人的机甲。

    众人震惊与不解中，古溯洄一如既往皮俏，竖，翘起兰花指顺顺鬓角的两根毛。

    “命理不是预测，而是我们帅气的选择!”

    当量子通道开启时，纪澍的机甲冲在最前。

    不是因为勇敢，而是这些天同甘共苦的日子教会他——最珍贵的机遇，往往藏在最高风险的投资里。

    浮雪长腿一个旋风，暴力踹开身边因为实验室事故而受创变形的舱门，迎面的随时直接砸中晴天的眼镜，偏头侧身。

    没躲过，晴天弯腰捡起被震碎的眼镜，镜片裂纹里映出浮雪怔住的表情。

    “下次……”浮雪抄起桌上的备用眼镜扔给他，语气硬得像在扔暗器，“站远点指挥。”

    晴天用袖子擦着镜片，忽然笑了。

    手边茶汤的雾气漫过他的眼角，那笑意比龙井茬第三茬泡的回甘还要淡。

    夜幕而启，黎明重逢，虹桥小队第一次出动命名为:破晓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