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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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带我来到了他的身边。他说到做到,没有左臂的人会拉起只有左手之人的灵魂。

    【……如果你没法重新融入你的族群,也可以来找我。】

    也许正因如此,我才找到了他。

    他的拥抱温热里带着刺痛,我借由这样的刺痛感知着他,被拥进这样赤诚的怀抱,想象自己被拉入温暖的羊水溺亡。

    意识下沉,潜荡,让本就朦胧不分的世界边界更为混沌。两边的世界在将手交还给秀托后彼此重叠,我看不清,跟梦一样。

    潜意识里我并不拒绝这样的拥抱,而闷沉在水底的陌生声音,它在扯破这层眷恋——

    “小孩子的胡闹可以到此为止了吧。”

    我把这当成是潜意识里无序记忆的回响,但在此之下,秀托松手了,叫人眷恋的、彰显活人气息的拥抱一下被抽离,我伸手去够他,意识飘摇着涌向他,世界骤然变得清晰。

    熟悉的面庞再度出现,秀托原是跪坐着,现在略显无措地站起,再也没有看向我。我执拗地绕到他眼皮底下,脚步声却提醒我回头。

    这是一个白到发光的空荡房间。

    拿酷戮在跟着一个黑发男人进入,黑发男人跟先前与秀托缠斗者的身形有些像,但远远一看气质就完全不同。

    拿酷戮在见到我后立刻叫着我的名字跑了过来,单留下这个神似坂本的黑发男人[1]托着眼镜站在门口处,他也不靠近,保持安全距离,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并不明白在我失去意识的时间内究竟出了什么事,但他二人无恙,我总会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掉下来了又如何呢,还可以再找,再去,总能成的。拿酷戮已经帮我解除了强制的「绝」,我能掌握「念」,这次得靠他们,下次说不定就可以只靠我自己了。

    我顶着那位「有何贵干」的注视,偷看向拿酷戮和秀托,莫名其妙地觉得我们仨像被学年主任抓包翘课的三人团伙,但他们的面色都不太好,秀托更是不敢看我。

    他在怕什么?

    这不是他们的风格。于是我又联想起那个让他们束手束脚的所谓代价。这个代价模模糊糊,没有实感,我连畏惧的情绪都不知道往哪搁置,只好让虚假的平静填充内心。直觉告诉我这个男人会带来一些或许并不太好的消息。

    我得,做好准备。

    他们说这是莫老五的朋友,诺布先生,就是他在刚刚帮助了他们在盗贼的袭击下快速无伤撤离,传送到了这个单纯由念能力构造的异空间。

    我遥遥看着他,男人比我高不少,视线总在俯视,“小朋友总因无知而胆大,所以就算闯了天大的祸也压根意识不到。”

    “在接到莫老五电话临时改变行程的时候,我想过要劝你……”他勉为其难地把手指从眼镜上挪开,单手指了指我,再把指尖朝上。

    哦,他想说成佛,让我滚蛋。“……成佛。我们那边,管放下执念幽灵升天叫做成佛。”

    “这样啊。不过那都是之前的想法。你不回来还好,你一回来,现在我怎么想已经无所谓了。”

    “你的想法对结果很重要?”

    “不,你没懂。”他自己当了谜语人,却在谴责我的无知,“这句的意思是,事到如今我或许已经很难去左右你后面要面对什么了。”

    一个傲慢的人,在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想说什么?”他的铺垫冗长无用,只会让人徒增焦躁。

    他看看我,又把目光落在另外两人身上,“我不信莫老五没有提醒过你们。但按照你们的性格,也不会把他的这种话放在心上吧。果然,他说你们碍手碍脚总没错。”

    拿酷戮紧着嗓子,“所以,我们带来的……是「灾厄」?”

    “不,比「灾厄」更让我们被动。”他推了推眼镜,另一只空着的手从裤兜里头掏出,用「气」化出一个平面。“你们之前说,因为时空势差,两个世界的界限逐渐模糊,以至于链接两个世界的口子有一侧开在她的身体里。冗余的时空能量会以她为圆心,辐射我们所在的世界,辐射强度随距离增大而递减。”随着他的解说,平面形状变换,自中心点向平面外凸起,渐渐兜出一个壶形。

    “现在,你们把她自己的手,扔进了她自己身体上开出的口子里。”壶口外翻,接入了壶底。

    ……我大概,明白了他想说的。

    “我知道对三个加起来凑不出一个高中学历的人解释「克莱因瓶」这种东西很困难,换个低维的说法,「莫比乌斯环」听过吗?人类就是生存在「莫比乌斯湖」中心的群岛之上的[2]。算了,简单来说,这样,就不再有「表」与「里」之分了。

    ——不会再有世界的间隔来阻挡你们那边汹涌而来的时空能量了。因为她的关系,那里的「时间暂停」也好,「时间回溯」也罢,都会以更甚的强度影响到这个世界。”

    “等等等等,诺布先生,如果我们不这么做,优奈她支撑不住的话,世界的间隔同样也会裂开啊?这件事做和不做结果都一样吧?我们只是不想她太痛苦!”

    “错了,这已经不再是我们先前预测的,两边世界会有一个通道彼此互通了……

    ……你们做的,是让时空「拼接」、「融合」。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形式,两个世界会彼此耦合,交错影响。而我们这边的低时空势能,永远是被动的一方。现在,他们还什么都没对我们出手呢。”

    “原本的来时路不让走,新的路又找不到,那她不就永远都回不去了吗??”

    “不知道。当然,这只是一个遥远的理论后果。现实后果已经来了。就在刚刚,在距离递减式时空回溯的影响下,萨黑路塔合众国投向中部小国本应命中的导弹被拦截,两国回溯尺度的不同让中部小国精准「预判」了对面的战术,在战线反扑挣扎。意识到问题的萨黑路塔合众国已经委托了协专协助调查……找到她只是时间问题,他们会让她为损失买单。”

    我要怎么去为战争买单……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她想做的不是吗?世界的间隔本身就没那么牢靠,滥用时间能力的也不是她,为什么最终追究起来都要落到她身上?他们甚至都没见过她,没跟她了解过到底她经历了什么想的又是什么!”

    “不要太天真,拿酷戮。如果抗议有用,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难民了。专好攫取掠夺的盗贼你们已经见到了,后面还有无止尽的人会找过来。影响会一直持续,你能指望他们都讲道理?”

    拿酷戮的连续质问始终没有改变诺布先生的冷静,“在人类探索「黑暗大陆」所带回的五大灾厄中,有一种名为佐巴耶病的不死之病。被感染的人同样没有做错什么,他甚至是奉整个人类世界最高最秘的航海指令前往探索,但这丝毫不会改变他现在背负的不死的诅咒,作为危险研究品被永远囚禁在全大陆特别渡航科不足十平的房间里自给自足活了50年。

    50年并不是终点,只要人类对新大陆的探索欲望还在,他就会一直被囚禁下去。”

    不死病……和幽灵一样的永生。这仿佛就是专讲给我的最佳鬼故事。

    又何止鬼故事呢。

    得到别人的同意才可以穿越封闭房屋的墙壁。[3]

    我看向这纯白的房间,这是否是他图穷匕见,为我准备的囚笼?这样规整的,逼仄的房间,和当初被关在吉良吉影家储物间的一样。是开始,也会是结束吗?

    诺布先生接着为这个鬼故事定性:“强权利益听不懂个人意志。他们和那帮盗贼没有本质差别,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惯会巧立名目,这样就可以让整个利益集团代他们出手。”

    “那诺布先生……你也认可他们,认可这样的举措吗?”久不开口的秀托,冷不丁问了这样的问题。

    诺布先生叹了口气,向我走近,俯下身在我眼前晃了晃他的手,“话已至此,我倒是也想问,你还没被我逼到成佛吗?”

    秀托挡在了我身前。“不要想了。想……是很痛苦的事情。是我的犹豫才害得你没能回去,怪我就可以了。”

    沉默充斥着整个房间。

    ……为什么,没有成佛……

    ……

    是啊,为什么呢。

    没有了手,吉良吉影也被确认了死亡。

    我其实,有点害怕。被永远地囚禁下去。

    可是……“随便成佛,抛下一切,我做不到。这是我应背负的,之前告诉他们的,那不是我的大话。”让他们违背师命,跟眼前这位直接作对,背离猎人协会,这种事情我做不来。

    玩弄权柄的人找不到罪魁祸首兜底,因而经手的人就会受累,最直接带来时空乱流的我是他们归罪的第一人选。

    如果我不背负,这样的归罪会顺延下去,他们就会去逼迫拿酷戮和秀托去背负,在上了这样的一课之后,我不可能不懂。

    要去背负托举者的未来,不可使抱薪者冻毙于风雪,这理应是我的觉悟。

    是掏空自己、耗尽自己未来的……觉悟。

    明明漫画里觉悟换来的都是苦尽甘来的大胜利呀……

    可这是现实。

    沉实的「大失败」,压在了我的背上。

    西西弗斯的滚石来了,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败者的悲哀。

    “嗯……你是这样想的吗?我倒觉得还有其他的原因。”

    我抬不起头,原因在当下无足轻重。

    “无法离开肉|体的幽灵为什么还能在仅有灵体的情况下正常行动?

    在进入世界的间隔后你体内少掉的生命能量究竟去了哪里?

    被解除了「绝」的限制后,你就没有好奇过你自己的能力是什么?”

    他连续抛出了三个问题,每个都叫我无从解答。

    我光是愣着张嘴,却不止要从何说起。

    无从解答的问题,意味着新的可能。

    他说,“秀托的问题,我的答案是,我也不认可。你似乎并不知道,协专在猎人协会里名声很臭。”

    这个面相略显刻薄的人,他把一点点的希望,洒在了这间小屋里。

    “我想,你的能力多半与灵体的拆解有关。试试吧,你看起来是个好孩子,解铃还须系铃人,到另一个世界去找破局的方法。”

    要做到,一定要做到。

    …………

    若说到从拿酷戮解除限制到现在最大的违和,那一定就是——

    两个世界叠在一起的视野。

    我试图回到那个因诺布先生闯入而被中断的意识深潜。彼时包裹着手的灵魂碎片,会指引着我去到想去的地方。

    方才模糊不清的水影,蓦地在此刻澄清。我看向了这个世界,因而世界的倒影进入眼睛。

    眼神往下,看向手底的纸张,写满字母的集合。我跟它大眼瞪小眼,要适应从猎人通用文字到英语的转换。过了一会,这样的集合晃晃悠悠终于在脑海映射出它本应有的含义——

    那是我在死的那天做过的试卷。

    6月21日的试卷。

    这里的回溯,是三天。被丢入括约肌的手回溯到三天之前,因而,我获得了完整的身体。

    这一切来得突然且意外。

    我确认性地抬头,用手去逼近桌面的黑笔。手并未如愿地穿透它,而是实打实地,覆盖在了其上。

    是真的肉|体……

    我庆幸着这样的复原,可身体却还没能适应这样的触碰,在转笔时笔从手中滑落,我试图接住,但手肘一下就撞上后桌的桌板。

    意料之中的痛感没有到来。

    回身时,恰巧看到了从右侧身后探过身来的——

    「疯狂钻石」。

    他在与我对视。钻石色盔甲下的眼神,困惑中有着试探。如若没有经历过这一切,我或许会为看到替身而感到惊喜。

    但眼下,只有一件亟待验证的事情。我抄起笔,向着指尖用力扎去。

    笔尖扎向手指,在留下靶心般的黑点后,向着内里深入。触点周边泛白,黑点始终是黑点,卡在指纹的环形回路之间。

    直到黑点被刺入的笔尖所覆盖,很快,周围又有渗出的一圈血渍。我又觉得这样还不够,笔尖正要全全埋入手指,「疯狂钻石」抽走了黑笔,一套嘟啦拳,我的手指恢复了原样。当指尖用力扣入掌心,我也不曾有任何的感觉。

    噔噔咚,答案揭晓。

    我拿回了我的身体,可我的身体不会痛。还跟幽灵时期一样,我感知不到这个世界了。

    没有任何感觉,只是一个概念弹窗在了脑海里。就像读到这行字的任何人一样。

    就像任何一个看着书里人生的读者一样。

    …………

    ……………………

    思维不断鼓荡,似乎有些承载不住膨胀的尖锐的情绪。

    ……

    不太对,不太对。不可以这样。身体的适应时间应该就此告终。

    我要在我所有美好品质消失之前,尽快去找到一切问题的来源。

    除了吉良吉影,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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