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沈见微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路上。

    周围是无边的黑暗,唯有前方一片浓雾突兀地弥漫着,像一团化不开的淤血。呼救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

    “沈见微,救救我,救救我……”她听见这些呼救的声音逐渐微弱,便加快了脚步。

    当她快要走到那片浓雾前的时候,却听见了那声音再次传来,这次的声音不像之前那样带着哭腔与颤抖,更多的是绝望。

    “见微,你别救我了,根本没有办法的,没有办法的!一切都只是徒劳罢了……”。

    当她要听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声音却戛然而止,此后便没有声音传来了,于是她猛地奔跑起来,她想

    跑快一点,再快一点,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瞬间,她快要冲破那片浓雾,同时也看见了前方传来的微弱的光亮时,却听见了其他的声音。

    “小姐,小姐,您快醒醒!”沈见微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中衣。

    恍惚了一下,原来又是做梦啊。“小姐,您快吓死我了,您不知道,您刚才的脸色可吓人了呢”丫鬟柳迎害怕的微微颤抖道。

    “无妨,只是又做噩梦了,别担心。”柳迎扶起她时,手腕露出一道淤痕——那是之前替她挨的戒尺。

    “小姐别怕,”小丫鬟偷塞给她一块蜜饯,“奴婢帮您盯着老爷呢,这可是我一个月前偷偷藏起来的呢,小姐您已经许久没尝过这些小玩意了吧”

    一个月前,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那时候她还没来到这儿,她不喜欢这些东西,只是可惜原主竟连最后的这些甜味都没尝到……

    蜜饯黏在舌尖甜得发苦。沈见微望着铜镜里这张陌生的脸——杏眼樱唇,眼尾有一颗泪痣。这是原主的面容,现在却成了她的牢笼。

    仔细看着镜中正在梳妆的那张面庞,她回想了自己穿来这个地方已经有段时间了,自己对于原主的身体并不陌生,还带着一点原主的记忆。

    原主受到自己父亲的不断压迫,是不是就会受到他的批评,动辄打骂,可令她感到痛苦与绝望的不是落在身上的藤鞭,而是父亲的那句“你可知错,错在你投胎成女子!”,沈见微清楚的看见,说这话时,他正用她的绣品擦拭砚台,雪白绸缎顷刻染成污黑。

    可就在原主精神终于快要崩溃,准备自尽时,沈见微竟然意外的穿到了她的身体里,成了她的“救世主”……

    ————

    那天晚上,她在宿舍闲来无事,看着舍友给她分享的女诫的文献资料,边看边骂其封建糟粕至极,也不由自主地想着古代封建制度下女子如何艰难生存,如何被父权社会打压……

    她看的气愤不已,便想着如果自己身处那种环境,一定要好好教会那些男子该如何尊敬女子。如果要她活的那么憋屈,真是想得美!她想着便睡着了,睡梦中就听见了呼救声,和刚才做的梦一样,只不过不完整,没来得及听到女子后面带着绝望的声就穿过来了。

    而如今,这个梦越来越完整清晰了,她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那女子明明听着在很危险的地方,身体也很虚弱,却还劝告她不要再去救她,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那女子会是身体的原主吗?

    她又想起,刚穿到这个地方时,她非常不适应。不管是对周围的环境,还是对人。

    尤其是她那个父亲——沈固业,他既顽固又封闭迂腐,那高高在上的的态度让沈见微见了还以为他是哪位王爷呢,正要感慨自己命还挺不错,像极了她看的那些重生文、穿越文,一穿就穿到了权贵小姐身上。

    可很快,沈见微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她不是什么名贵的郡主,甚至连‘小姐’的体面都是虚的——沈固业看她的眼神,活像商贾摩挲待售的瓷器。他在他小时候就一直在“培养”她,知道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她“卖”给一个有钱有权的权贵大人。

    她凝视着铜镜中的脸——那是就算是用现代的目光来看,也是一张极标准的美人脸蛋。杏眸如两泓清泉,眼尾微微上挑,缀着一颗泪痣,像是一滴未落的泪,又像点在白瓷上的墨。偏生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勾人。也许在之前,她的眼中总是带着温顺,可现在不一样了,沈见微用自己的眼神看着,将那种温顺的目光变成眼眸流转时,带着反抗,好似里面在烧着不驯的火。

    沈固业早用眼神丈量过她的价值——这副皮相,合该是知州府上金丝笼的尺寸……

    但他并不满足,他便费尽心思地将她培养为被《女则》《女诫》捆成粽子的闺阁傀儡,要会忍耐,懂得服从,充满无知,没有自由的女性。

    而这种培养,在沈见微看来,这样和奴隶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不如奴隶,倒不如直接杀了她。

    正想着,外面传来嬷嬷的声音“小姐,老爷回来了,现在在书房等着您去呢。”

    沈见微手指捏了一下袖中的银簪,起身前去见那个老头。

    “小姐,我看老爷回来之后进了书房后脸色就变得不是很好,您一会儿不管老爷说什么,就服个软”嬷嬷这样对她说,是怕小姐又遭到老爷的责骂,她也心疼。嬷嬷偷瞄小姐绷直的脊背——她家小姐,怎么这几天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前像株垂柳,如今倒像根淬火的银簪。她攥紧袖中的蜜饯,不知该喜该忧。

    沈见微刚走近书房门口,就听见“啪”的一声,是砚台摔在地上的声音,而那方砚台,正是她记忆中父亲用她的绣品所擦拭的那个。

    “我看你最近是越发放肆了,”沈固业手中拿着一本书,又“啪”一声摔在沈见微身上。

    “呵”沈见微在心里冷笑,她盯着地上碎裂的砚台和怀中的书本,忽然想起大学时那个用她实验报告垫泡面的学长——古今蠢物,倒是一脉相承。

    “你看的这些都是什么书,《千金方》!这是你能看的吗?”沈固业声音震得她耳朵疼。

    她又看见老头用她的双面绣擦拭起杯中的茶渍,上面绣的金线孔雀在乌龙茶里开屏,忽然像极了宿舍楼下被男生浇啤酒的流浪猫。

    沈见微不想再看,便将头转过去。心里想着,要是放在之前,她肯定会做出对那种无知愚蠢的男生那样,拿起手机将他的罪证拍下来,边拍边质问他怎么好意思的。

    沈固业看见她这样,又大声吼道,“你这逆女,《女诫》第三篇背来!”

    “怎么又是《女诫》”,沈见微好奇难道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写过《男诫》吗?到底是没有,还是被哪个受不了这样“欺辱”的男人拿去烧掉了。

    “恕女儿愚钝!”并非她真的不会背诵——原主的记忆里,那些词句早已烂熟于心。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每一个字都像毒药般灼烧着她的喉咙。更令她害怕的是,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当场教导这些被《女则》以及父权思想糊了心窍的榆木脑袋的人何为男女平等。因为真的说出那样的话,他们一定会将她当作疯子关起来。

    她看见沈固业从桌案上拿起那把一把戒尺,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这细微的颤抖没能逃过老头儿的眼睛,那双浑浊的眸子里顿时闪过一丝令人作呕的兴奋,那好像是一些男人的本性。

    沈固业走到她前面,“女子无才便是德,谁给你的胆子敢偷看《千金方》。”说着将戒尺在自己的手心拍了两下,像是在警告。

    沈见微面色依旧冷静,“父亲可知《千金方》序言‘人命至重,有贵千金’这难道不比您书房的那套《春宫秘戏图》干净,我有何看不得。”

    话音未落,沈固业的手掌已狠狠扇了过来,她来不及躲闪,脸颊顿时火辣辣地烧了起来,耳畔嗡嗡作响。

    她指节发白,银簪纹路已烙进掌心。这力道若是落在颈动脉上…——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她不能这样。

    因为梦中那凄厉的呼救声仍在耳边回荡,她还没弄清那人是谁、为何求救,更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贸然动手,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脸上的痛感还没消失,又听沈固业说“将这逆女关进祠堂跪着,休要给她偷着送吃喝,要不连你们一同罚!”

    他脸色阴沉地盯着沈见微,“等她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放她出来。”

    祠堂内,沈见微挺直脊背着跪在一排排牌位面前,她盯着其中一个牌位发呆……

    沈周氏——原主的母亲,可是这世道对女子,活像缫丝锅。甚至连她的原本的姓名都不能出现在死后的牌位上,真是恨不得将女子抽尽缠绵,熬干骨血。

    沈周氏,原名周屹兰。在现代社会多含风雨难摧之意,可在这里,她却因嫁给沈固业那个混蛋之后,她的命运犹如秋日残荷,一日日凋零而去。

    沈固业念子成狂,但周屹兰却迟迟未有身孕,沈固业便多次请来大夫,逼迫她喝下各种奇怪的助孕的药。

    好不容易怀上一胎,生下来却是个女孩儿,于是周屹兰连同小女孩儿遭受着沈固业的冷眼相待。

    可那老头不甘心,后来又和周屹兰怀了一胎,结果天不遂老头愿,不对,是老头自己不行。他怎会知,在现代文明社会,早就证明生男生女其实是由男人决定的!

    沈固业眼看着自己期盼的男孩儿一直生不出来,便对周屹兰弃之如敝履,更是任由旁人随意欺辱轻贱她,之后就日渐消瘦,郁郁成疾,一病不起。

    可在临死前还在拉着她们姐妹两的手不甘心的劝到“你们要好好活着……更要靠自己活着,千万别像娘一样,活的这般不如意……”

    沈固业并不喜欢那个长女,但又指望那个女孩儿日后能做个温顺贤良,就取了个沈从婉的名字——三从四德的“从”,柔婉恭顺的“婉”,也就是她的姐姐。仿佛单凭这两个字,就能将女子钉死在他希望女子该有的模子里。

    至于她——沈固业更是连名字都懒得费心,随手丢给了母亲。母亲识字不多,只记得以前在整理书房时,恰见一本蒙尘的旧册被风掀开,露出"见微"二字。母亲想了想,既是书房里的字,总归是好的。便给她取了见微二字。

    跪在祠堂里也没什么事,见微索性依着原主记忆回忆起在这个地方所发生的事。想起那位姐姐,虽然她来到这儿之后还没见过,但她在心里早已将姐姐分在与这个社会其他女人不一样的位置了。

    又不对了,女子既不是物品,她便不可将女子随便分类,就算是这样想也不可以。

    她在心里越发觉得,这个社会是真的可怕,刚刚她在心里将姐姐以及其他女子分起类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反而很自然,她想也有可能是受了身体的原主记忆的影响。

    在进行了一番自我批评之后,外面突然传来柳迎的声音,“不好了,小姐,不好了,”

    听到她这样慌张的声音,沈见微心里也一紧,莫名的心慌。

    “小姐,不好了,大小姐出事儿了!”柳迎跑进来对她解释道。

    沈见微立马站起身,拉起柳迎就往外快步走去。

    “到底怎么了,你说清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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