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迎怕一两句话说不清,便直接将小姐带到府中的西南门旁,那里平时老爷不会有太多监视。
走近门口,才看见在那儿站一个丫鬟——正是姐姐的陪嫁婢女春桃,此刻鬓发散乱,裙角沾满泥浆,一双眼肿得像烂桃,焦急的不停踱步。
"二小姐!"春桃看见沈见微便"扑通"跪地,指甲抠进青砖缝里,"大姑娘早产,血…血止不住……您快去看看吧!"
见微心下一惊,赶忙拉起春桃,问“怎么会这样?”语气中带着质问和不敢相信。
春桃说“早上大姑娘就说肚子有点疼,但是老爷没管,只说是妇人有孕肚子有点疼痛是很正常的,不必大惊小怪,也没请大夫去看,但是……”春桃抑制不住的哭,“但是姑娘到了傍晚,就见身下流了血,老爷看见出血才终于着急起来,马上去请了大夫,大夫看了说是早产的症状……现在请了接生婆去给小姐接生。”
见微提起裙角便往外冲,她还没亲眼见过那个如此勇敢坚韧的女子呢,她不能有事儿。
柳迎见状跟上去,忙说“小姐,还下着雨呢,要不,等老爷回来再说……”柳迎怕老爷回来又要责罚小姐。
小雨密密的落在见微脸上,“备马车,快!”沈见微没有丝毫犹豫。柳迎只好去拿伞,让下人去马厩取马来。
春桃在旁边颤抖着说“小姐,赵家不让报信,说,妇人生产是小事,不必惊动亲家……”“可是奴婢很怕,因为姑娘一直喊疼,还流了好多血,奴婢没办法了,只好来找您,奴婢想着您在旁边兴许姑娘就没那么疼了。”
沈见微听闻蹙起眉毛,疼就要好好找大夫,她不是什么良医,更不是会止痛的妙药。
马车来了还没停稳沈见微就上了车,催促着外面的人快一点,耽误不得。
雨水顺着车帘缝隙渗进来,在沈见微的裙摆上洇开一片暗色。她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车外,春桃缩在角落啜泣:"姑娘疼得咬破了唇,老爷却说,妇人生产本就是要见血的,叫我们别大惊小怪。"
沈见微喉头一哽。
她想起姐姐从前教她认字时,鼓着半边脸笑:"见微,这个字念'忍'——心上一把刀。" 却没看见姐姐说完眼神中透露着无奈。
那时她不懂,如今才明白,姐姐早把答案刻进了她骨血里。
车夫突然停下,说“小姐,到赵府了”
赵府大门紧闭,门房提着灯笼,一张老脸在雨夜里泛着青灰:"沈小姐请回吧,产房污秽,未出阁的姑娘沾了晦气,往后要说不到好亲事的。"
沈见微直接推开他,她不想与他多纠缠浪费时间。 可门房依旧不依不饶,又挡住了沈见微。
突然从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像钝刀割开皮肉,却被雨声所吞没。
春桃突然扑上去抓门房的衣襟:"方才那是姑娘的声音!您行行好……"
门房一脚踹开她:"贱婢!惊了胎儿你担待得起?"
沈见微见状拔出银簪抵在他喉头:"我让你开门!"
寒光映着雨丝,门房这才发现他自己身子控制不住微颤,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怕这位柔弱的小姐用银簪刺破他的喉咙——
于是只好将门打开。
春桃看见门开,赶在见微前面给她引路,越接近产房,见微越能清晰的闻到那血腥味。
又听见一声惨叫,像是哀鸣,只怕人已经快不行了。往前走去,看见那赵家老爷站在门口,似是一点都不着急,也对,毕竟这场面他不是第一次见了。
赵家老爷看清来人是谁,冷哼一声,“春桃,我不是说了不要惊动亲家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春桃听见男人说话,身子一直发抖,好像之前见微看见戒尺时不由地害怕,那是一种生理性反应。看来,这位老爷平时真是暴戾成性。
“还劳请二小姐不要耽误里面生产了才是”,那赵二又转头对着沈见微说,脸上带着虚伪又恶心的笑。
“是吗,到底是谁耽误,我不介意现在去请按察司来评评理!”沈见微回以赵二同样虚伪的笑,但笑中带着威胁。
赵二不想在这时候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只好侧身让开,“夫人的生产危急,让二小姐进去安慰也是情理之中”。果然,不论在哪里,法律还是不容置疑的。
沈见微进去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沈从婉,身子底下都是血,咬破嘴唇的血顺着嘴角流。
床上的人见她来了,下意识的想将脸遮住,犹豫了一下,又将手放下,语气依旧是那么温柔,“见微,你来了……”
她还想说点什么,沈见微快一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带着哭腔说“你别说话了,我都知道。”她知道沈从婉不想让她看到这场景,怕吓着她,沈见微也怕这时候再让沈从婉说多一句话,就要咽气。
旁边来帮忙接生的老妇人又急急的开口,“夫人,你得再坚持坚持,使点劲儿啊,您看您都出这么多血了,再这样下去别说您了,孩子都保不住了!”
见微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看看那妇人。
其实她知道,早产在现代也是很危险的,何况现在在医疗条件这么落后的时代。但她也没办法,她也不是学医的,就算懂一点,但按照这样的条件,时间也来不及,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见微,姐姐好疼啊,我快坚持不住了”,沈从婉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我真的好累啊……”她说这话时不由得想闭上眼,她真的好想歇一歇……
沈从婉听过许多妇人讲她们生孩子的情景,当时听她们说生孩子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她当时不理解,现在自己终于体会到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感觉比她们所说的还要疼一百倍,一万倍,她想不通,因为不仅仅是生孩子的疼,之前在家、现在在赵府受伤的地方,都在隐隐发痛。
可是,明明当时自己都忍住了。但是现在,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身上曾经每一个处受过的伤,挨过的打,还有那场景依旧历历在目,并犹如走马灯一般出现在她眼前,却又很快闪过去。
那妇人看着她这样也知道她快不行了,便也不再劝她,但她没有立马出去告诉赵老爷,她其实早看清了,外面那位老爷根本就不关心这可怜的夫人,只想要孩子。但已经这种情况,孩子也是保不住的。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她也选择了送这实在可怜的妇人最后一份安宁。
“姐姐,你看着我,你坚持一下好吗?”见微带着乞求的语气说。可她看着沈从婉的眼睛里的光明显一点点消失,面色也越显平静,便知道她这是彻底放弃了。可是她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让她坚持一下,但这份坚持毫无意义。
“小见微,我其实最怕疼了,开始的我也会哭,但是后来发现哭没有什么用,只会遭到那些人更加轻视,所以我就变得不怕疼了。”但她哪里是不怕疼了,只不过是她能做的只有忍,只有这样,才不会被那些欺负他的人看轻,也让他们知道,女子也是有骨气的。
“小见微,我相信你将来一定会自己成长为一个强大的人,一个不会被轻易打倒、不会妥协的人!”沈从婉仿佛用最后一丝丝力气说完这句话。
沈见微哭了,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哭,她用她的双手紧紧握着姐姐的手,怕连最后的一点温度也会失去。
旁边的妇人也红了眼,最后轻轻叹了口气。之后出去将沈从婉已经没了的消息告诉赵老爷。
本来以为男人至少会表现出伤心,可等来的不过一句“孩子也没留住吗?”
看见妇人点了点头,赵二似乎终于有了情绪波动,只见他握紧双拳,好像要把怒气撒在妇人身上,但最终还是强忍了下来,只是冷冷地给旁边的下人丢下一句:“准备准备,收拾后事,一切从简,算了,还是要好好操办”他还真是不愿在沈从婉身上浪费一点时间金钱。
妇人默默退下,心中对这位冷漠无情的赵老爷更是厌恶至极。
沈见微依旧紧紧握着沈从婉的手,泪水落在紧紧相握的两双手上面。她无法接受沈从婉就这么离她而去,那个坚强、温柔、充满力量的人,就这样在她面前消逝。
门外,春桃听到妇人的消息,忍不住放声大哭。
赵二走进房间,看到沈见微泪流满面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笑,在他眼中,沈从婉就是他的一个工具,一个生孩子的工具,现在她死了孩子也没了,更没有什么必要装下去了。
“沈小姐,你姐姐已经死了,你再在这里待下去恐怕不合适吧,我派人送你回去,到时候丧礼准备好了我会邀请岳父和你来参加的。”说着便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见微还有事要做,便也一点都不想停留,却又听见赵二对他说“劳烦沈小姐告诉岳父,对于从婉的不幸他感到很抱歉,也希望他老人家不要过度伤心了,我会好好以正室的待遇操办葬礼的,要让从婉安心的走。”
“我会替您转达的,但您要好好收拾一下,要不了太久,我会再来府上拜访的,顺便送您一份大礼!”沈从婉心里自然难过,可是在这个时候,她不能一直陷在情绪中,因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而她,发誓定会为沈从婉要一份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