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终试还有两日时间,若按照之前的规矩,这两日是不可擅自离宗的,可在第二日一早便有弟子通传下来,这两日内他们可以凭借木牌出入万象宗。
以至于万俟霜在知道后便跑出来,将头探进了苏折映屋子的破窗洞,眼神飘进榻上。
帐纱只放下一半,里面隐隐可见一团蓝色鼓包,床榻上苏折映平日微束的发丝松散下来,遮住了一半的面颊,一身中衣被睡得松垮,颈下的那片白净的锁骨随着呼吸上下震颤。
万俟霜一时看得呆愣,就见她闭着的眼睫轻颤了几下,睁开了眸,狭长的眼角勾着红晕,在望见窗边的红色身影时笑了,眼尾上挑,很是勾人。
苏折映坐起身,撩了那一半帐纱,勾起唇道:“回神了,大小姐。”
万俟霜探着的头猛地缩回去,轻咳一声,俏声道:“宗主说这两日可以自由出入万象宗,你要跟我一起出去吗?”
“你要下山?”苏折映从枕下摸出那条发带,松松将头发束住,又从乾坤袋调出身新衣裳,烟绿色罗仙衣袖上勾着墨绿的纹饰,腰间束着一条细白腰封,衣摆下的刺绣纹着密密麻麻的晦涩符文。
她就这么视若无人般当着万俟霜的面换。
万俟霜应了声,默默背过身去,道:“去无月城转转,当时为了初试报名都没怎么看。而且听说这几日无月城有论茶会,热闹的很,阵仗可不比万象宗报名时的差。”
“论茶会?”苏折映换好衣裳,又将那黑百合吊坠挂上。
“嗯,每年就会办一次,今年刚好在无月城,你就不好奇?”万俟霜问道。
苏折映摇头,还真不好奇,无聊的论茶吟诗,一群文绉绉的修士百姓从各地相聚在此,不论身份,只谈茶道。
前几年她遇上过一次,好奇观了一场,只听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了,往后就再没去过。
“好吧,那我就要一个人去了。”万俟霜遗憾道。
苏折映却道:“没说不去,反正万象宗待着也无事,下去看看也无妨。”
“那走吧!”万俟霜脸色瞬间由暗转明,整个人都变得明朗了不少。
苏折映踏出门时腰间叮铃一响。
万俟霜想起来那晚说要给她做吊坠的事,目光便不禁飘向她腰间。
苏折映见状,好笑道:“会给你做的,喜欢什么式样?”
万俟霜毫不犹豫道:“山茶。”
“好。”苏折映笑道:“山茶很衬你。”
万俟霜别过脸,面色有些不自然,先一步出去了。
苏折映将玄力灌入吊坠,联系了郁秋冥,被淡光包裹着的黑百合闪了一下,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师姐?”
“万俟霜邀我下山,你来吗?”
他应了一声。
话落不过几秒,就听院外的万俟霜道:“苏公子?”
“师姐。”
郁秋冥站在院前,晨光一缕,树下透过点点光斑落在他身上,和刚刚被玄力裹着的吊坠很像,也是黑色的。
“还挺快。”苏折映走过去,发现院前不止郁秋冥和万俟霜,燕珩也在,还有跟着郁秋冥姗姗来迟的江清野。
“都要去?”万俟霜皱眉道。
郁秋冥站到苏折映身侧,“我跟着师姐。”
燕珩抱着剑道:“小姐安危是首位。”
最后,几人都看向江清野,他温声道:“我对论茶会挺感兴趣的。”
万俟霜:……
“那就走吧。”
*
论茶会即临,无月城比平日更热闹了,各街铺子上都挂上了淡青色的锦布,上面黑墨挥毫一个“茶”字。
往日生意清淡的茶馆此时皆是座无虚席,更甚者还排起了队。
随意靠近一家小馆就能听见里面传出的争论声,却带着别样的韵味——
很平淡,像是经年未见的旧友在讲述往日的经历。
走在街上便可闻到隐隐的清冽茶香,万俟霜感慨道:“原来这就是论茶会。”
她们菩提宗还未举办过。
江清野却道:“无月城办的并不算好。”
“还有比这更大阵仗的?”万俟霜问道。
“当然有。”燕珩走在前面,转过头,解释道:“若说论茶会的阵仗,平梁城称二,无人敢当这第一。”
五年前平梁城的论茶会当真是大陆屈指可数的盛况。
倒不是有多么隆重,而是大陆中举足轻重的人都来了。
门庭若市,当真不是说说而已。
“可惜了。”万俟霜遗憾道。
气氛忽然有些冷了,她察觉到,转移话题:“要去看看吗?”
“走,带你们去家人少的。”苏折映眼中划过狡黠。
万俟霜疑惑道:“论茶会还有人少的茶馆子吗?”
“自然。”
江清野和郁秋冥却是了然,她口中的应当是无上阁。
果不其然,苏折映熟络地带着四人走进了那偏僻的小巷子里。
这里好像不属于无月城一般,热闹的氛围丝毫感染不到这,依旧无人问津,将无上阁的牌匾衬得清冷萧条。
苏折映一眼看去,楼门大敞,里面却只有寥寥数人。
万俟霜跨进门,扫了一眼,不免震惊。
中间设着矮台,围着矮台的一圈置着玉案,甚至备的茶具和砚台也皆是上品,一层的四个白圆柱上,两两相称,一对绘着山水墨画,一对赋着论茶词句。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矮台子上,熟悉的身影还在那喋喋不休。
这里没有掌柜的,门内边上摆了张木桌,上面就放了张灰色破碗,还缺了一角。江清野掏出一颗玄石,放了进去,就见碗中白光忽闪,方才还在里面的白晶玄石此刻不见踪影。
他解释道:“吞金碗。能吸纳一切附带玄力的东西。”
也就是这的“掌柜”。
“这才一玄石?”万俟霜不可置信,无月城这等有名的大城,城内随便买些吃食便要上百玄石了。
可这茶馆竟只要一颗玄石?!
江清野点头,他指了指门内挂着个青竹筒,“明码标价。”
几人看去,那门内头上果真挂着一个青竹筒,上面写着一玄石入阁。
“这茶楼的老板还真是个奇人。”万俟霜道。
一层茶客只有两三人,还仅仅只是煮茶听戏,丝毫没有论茶的打算。
“这么个怪地儿也能被你找到。”万俟霜凑近苏折映,低声道。
她却摇头道:“这是江公子找到的。”
台上,蓝白长袍的说书人忽然顿住,眼珠一转,看向了苏折映几人。
呆板的样子与那日夜里见到的大相径庭。
他停了话,下面的两三茶客便皱眉,不满地看向来人。
其中有个中年模样的男人,睨了她一眼,语气很是轻蔑:“论茶的?”
“不是。”苏折映笑道。
“吟诗对赋?”另一个书生样的年轻人道。
“也不是。”苏折映还是笑道。
“那是来作甚?”
苏折映直接就近坐在了一处案边,“来听听先生的新故事。”
一张玉案坐不下五人,郁秋冥和万俟霜一左一右在她身侧,燕珩坐在了苏折映对面。
这里的茶自然也是上好的,万俟霜煮上一壶,玄力分出的火焰,不过一会儿,玉质壶盖一掀,茶香四溢。
江清野自己则是寻了一处角落坐下,也煮了一壶。
几人品起茶来,苏折映却是没碰,虽然茶香,但她总觉得喝完口中干涩。
台上说书人僵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几个茶客将要不耐烦时,他才开口道:“今日不讲故事。”
“那讲什么?”苏折映问道。
“看官听着便是。”
他一扬手,柱台上摆着的萤石暗了些,便沉着声道:“郁氏王朝一夜颠覆,城中百姓几乎无一人生还!可凶手呢?四大宗一齐出手也没能查到!”
他忽然扬了声,“而郁氏主君并无子嗣,如今又被屠了个干净,所以如今的郁氏王朝由四大宗掌管,更名——太和王朝!”
“啪——”
随着四个字落下,大堂传出两道碎裂声,说书人再一次停下。
苏折映漫不经心地捡起地上碎掉的茶具,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随意道:“手滑了,多少玄石,我赔给你。”
角落的江清野闻声道:“入阁后一切损毁都不做赔偿。”
说书人沉着眸,透着不满,但还是点了头。
苏折映笑了,想不到这茶楼这么大方。
说书人欲张口继续,却又被一阵响声打断。
敞着的大门莫名被重声合上,台柱上微亮的萤石也跟着暗下。苏折映神识大开,发现原坐在大堂的三个茶客已经离开了位置。
脖颈被一抹冰凉抵上,其中的两个茶客分别执了两把剑,架在了她和小师弟脖子上。
可却毫无威胁。
她微微转头,万俟霜和燕珩正神色迷离得望着杯中的茶水,像是被蛊惑了一般。
说书人不紧不慢地撕了小胡子,走到两人身前,直言道:“你们和郁氏王族什么关系?”
“毫无关系。”苏折映道。
说书人冷笑一声,黑眸精明,“毫无关系?敢问看官为何听我讲到郁氏王朝是会有如此反应?”
苏折映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是说了么,手滑。”
实则不然,她就是故意的。
“手滑?”说书人显然不信,“那么再请问看官,那两日前为何深夜来我无上阁门前?”
“自然是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