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粤之前看小说或是电影,每到男主隆重求婚的桥段都恨不得以三倍的速度跳过去。
主要她是真理解不了两个早抱着亲了一万次的男女,到底哪来那么大执念非要当众表演私生活。
只觉得尴尬,无聊,恶趣味还没格调。
直至她置身其中,才明白氛围感有多么蛊惑人心。尤其面前向她单膝跪地的,还是她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男人。
那种感动,惊喜,只是与他目光相触、就能清晰感觉到自己正被爱着的甜蜜和柔软,几乎是致命的。
眼泪怎么都止不住,钟粤索性不去管它。
一束光刚好将两人笼住,衬得他和他手里的求婚戒指仿佛都成了玻璃展柜里的艺术品,钻石闪耀,人艳绝。
她的视线由下而上。
越过他西装下极具雕塑感的身体轮廓,以及随意系在领口的跳色领带,在张力十足的喉结上停留数秒,最后才落在那张迷人多情的脸上。
别人穿西装大多成熟而克制,唯有他,每个毛孔似乎都散发着蓬勃的侵略感和生命力,很性感,也极乖戾,除非是真正让他感到安全和契合的人,否则很难靠近,更不要说天长日久地与之相处。
若不是因为这样,恐怕他早如他妈妈期待的那样,一成年就落在某人手里,孩子都生了一堆了。
现场的气氛已热烈到极致,音乐节拍仿佛久别的恋人重逢时的心跳。
“钟粤。”何嘉佑轻吐出她的名字。
如果没猜错,下面应该是一大段浪漫的告白。
可钟粤却不想再等,直接应道:“我愿意。”
所有人都开始欢呼鼓掌。
何嘉佑一愣,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笑道:“我还做了准备的。”
“就算没有任何准备,我的答案也是一万次我愿意。”
何嘉佑瞬时红了眼睛。
周潼笑:“你至少让他把流程走完嘛。”
钟粤把左手递给何嘉佑,眼神有种雾蒙蒙的温柔,“信等回去我们再一快慢慢看,地上凉,跪久了膝盖会疼。”
旁边的周潼瞬间了然,打趣道:“哎呦,这就心疼上了!”
钟粤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只能装作没听见,只垂眸看向何嘉佑一人,任他把那枚闪耀的戒指缓缓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戒圈的金属很凉,她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着。
何嘉佑吻了吻她的手指,眼尾很红,却也有种少年的倔强和认真,“钟粤,从那年淇水河边和你一起看月亮到今天,已经三年了。我必须要说,这三年时光于我真的很动人。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与我相爱,给我温暖,倾听我的心事,救赎我的痛苦,让我慢慢开始留恋这荒诞又无聊的人世间。”
钟粤开始爆哭。
“认识你之前,我是个更习惯独处的人,给自己选定的归宿都是随便哪天就去死,然后把骨灰压缩成一条鱼,再花一个世纪的时间跟着南极洲环流去游遍全世界。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仅仅因为阳光照在脸上或是风吹动头发就炽烈而虔诚地思念一个人,并无比希望自己能好好地一直活下去,用自己足够长的生命去爱她,陪伴她,呵护她,无条件地信任和支持她。钟粤,你曾问过我很多次到底爱你什么,今天我就把我心底真正的答案告诉你,因为我属于你,我的一生都在等待这个与你签订正式契约的日子。谢谢你的一万次愿意。”
他太郑重其事,钟粤反而心虚。
她自我反省了半晌,也没回忆起自己究竟在哪件事上给过他那么大的心理支撑,或是哪里值得他这么深沉的爱意。
她感觉再听下去她的理智就要开始动摇了,于是也顾不上那么多,还没等他从地上起来,就俯身扯着他的领带亲了下去。
何嘉佑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一个重心不稳另一个膝盖就也磕在了地上,疼得他瞬间瞪大了眼睛,可在别人的视角里却成了另一番风景,现场所有人都因为她这绝对的掌控感疯狂起来,起哄声不断。
钟粤只浅尝辄止亲了亲他的唇就拉他起了身,明明心里已经无措到了极致,却也只能故作镇定,擦干眼泪装成一派云淡风轻。
“老婆。”何嘉佑无限委屈,“疼。”
钟粤轻声哄,“回家给你揉。”
刚刚整个求婚过程就属周莉琪哭得最投入笑得最开心,这会儿他们这边流程还没结束,她那边已经开始招呼大家开香槟了。钟粤这才注意到餐厅里好多都是熟悉的面孔,画廊的工作人员,Uni-vente门口抽烟的几个白人男女,Solene更不用多说,她甚至还看见了阮茯。
God,这帮人是一开始就已经在这儿了吗?她怎么都没有发现?
摄影师过来给两人拍照。
何嘉佑搂住她的腰,虽然一句话没说,眼底却已经写满情话。钟粤也尽量做着表情管理,依偎在他身边像个终于得偿所愿的幸福准新娘。
好容易等摄影师放下相机,她立刻凑到他耳边,迫不及待问道:“好端端搞这么大阵仗,要花多少钱?场地,鲜花,餐饮,摄影师,乐队,还有服务费……”
钟粤越算越觉得离谱,忍不住扯住他的袖子,“你这都够在国内办一个小型婚礼了吧?我喜欢你,想跟你结婚又不在这些虚礼,你好歹提前跟我商量一下嘛。”
未等他说话,她又想到什么,“还有戒指!”钟粤捂住嘴巴,“戒指又是什么时候买的?我听他们说现在钻石买到手就贬值,也太不划算了。”
何嘉佑整个被她惊住,只是一味地沉默。
钟粤发现了他的不对,斜睨他一眼,“你那是什么表情?是不是觉得只有穷人才这么算账?”
何嘉佑这才笑出声来,“我早说了要倾家荡产爱你的,这下子大概是真的要兑现承诺了。”
“不怕。”钟粤压低声音,眼神狡黠,“刚刚你妈妈给我的那个红包还算厚,大概还可以弥补一些损失。你在这等下,我过去把我的包包拿过来,看看里面到底多少钱。”
何嘉佑即刻歪头做了个“姐你是认真的吗”的表情,“Here?Now?”
钟粤眨眨眼:“三哥你就在这等我就好。”
说完就转了身。
却被他一把拉住,钟粤不解地回过头来,“怎么了?”
“还叫三哥?”何嘉佑的眼神逐渐暧昧不清,“是不是得换个称呼了?”
只一个眼神,车速就已经上了三百,钟粤没做好准备,心跳也跟着失了速。
整个人都变得娇艳欲滴。
“又没结婚……”钟粤抗议,“换什么称呼。”
说完就挣脱他的手逃也似地跑了。
何嘉佑愣了半秒,忽地笑出来。随后又微微扬起了下巴,目光也化成了三千情丝,顺着她远去的背影,缓缓缠在了她的腰上。
一圈,又一圈。
缱绻难舍,密不透风。
钟粤从何嘉佑身边离开就直接跑向了阮茯,因为她直至这会儿才想起朱亦安的交代来,又想着她马上就要和何嘉佑飞往东非,那么这个采访唯一可行的时间就只能定在明天了,她毕竟还没从MIX离职,当然还得以工作为先。
阮茯听了她的请求却很意外,“明天?明天不是 Lunar New Year吗?你不要和佑哥过二人世界吗?”
“是中国新年,Chinese New year。”钟粤提醒他,“你祖上好歹也是从中国迁居到西贡去的,怎么能和那群试图偷走中国文化的人同流合污呢?再说,中国新年是同时参照了对太阳和月亮的观测,得算是阴阳合历。”
阮茯似懂非懂,但还是大概明白了她要表达的意思,赧然笑了笑,随即答应了她明天见面的请求。
“那我们明天画廊见。”
阮茯点头。
钟粤匆匆回到座位上拿了包包,在回到何嘉佑身边的途中又不小心撞到了Solene。
她一开始还没意识到自己撞到的人是谁,只顾着道歉,直至鼻端传来那个清淡又凛冽的女士烟草味。
“钟小姐,恭喜,祝你和何先生百年好合,永结同心。”Solene言语恳切真诚。
钟粤其实有点不自在,因为把一个曾在婚姻中受过巨大伤害的女人执意带到这个场合,她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残忍。
“谢谢。”钟粤微笑,又有些歉然,“实在辛苦你,我事先并不知道Felix会做这些安排。”
Solene微微挑眉,让她的凤眼在此刻看来无比贵气妩媚,“就是不知道才会惊喜啊,如果提早叫你知道了,还有什么意思。”
钟粤抿唇答了声:“说的也是。你……”她错了措辞,“会感到不舒服吗?如果有,你可以先行离开,何总那边我帮你去说。”
“不会。”Solene答得干脆,“何总之前有句话说得很好,人不能总待在密闭的小房间里,要时不时打开窗户通通风才行,如果没有窗户,那就直接走出去。”
钟粤说是。
继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Solene想了想还是跟她说了句:“我的中文名字叫任长风。”
钟粤愣了愣,“长风?是那个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长风吗?”
Solene点头,“是。”
“好名字。”
“可惜命不太好。”Solene自嘲,“大概就是名字取得太大了,很多东西压不住,才导致后面一系列恶果。”
“谁说的。”钟粤自顾自抱了她一下,“长风注定是要破浪的,所有不好的事,都只是人生的一段小插曲而已,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Solene身体一僵,随即才勾起一个温暖的笑容来,“钟小姐,你和何总真的天生一对。你们的底色都有种超脱世俗之外的善良。”
“回头一块喝茶。”
“好。”
钟粤回到何嘉佑身边的时候,他正在思考朋友圈文案。
她探过头去,发现他已经设置好了九宫格,除了求婚现场好几个令人动容的瞬间,还包括在露天咖啡厅被她称为花瓶的那张照片。
看得出,他是真的爱花瓶了。
“有那么纠结?你平时不是也不怎么玩国内的APP嘛。”钟粤调侃,并拉着他背过身去,拿出周莉琪给的那个沉甸甸的红包。
“这还不得有一百张?”钟粤咋舌,“我猜是一万欧,你呢?”
何嘉佑瞥她一眼,似是对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钟粤不理他,直接把那一叠钱从红包里抽了出来,下一秒就惊呼出声,“天,竟然有……五万欧?还有一张卡片。”
她小心翼翼将那张卡片的正面翻转过来。
周莉琪的字很秀气。
上面只有一句话:【钟粤,拿这个钱去买婚纱,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她眼里的雾气瞬间弥漫开来。
“看来妈妈真的很喜欢你。”他说。
“不。”钟粤抹了抹眼泪,“她真正喜欢的那个人,是你。”
“嗯,我们也去喝香槟。”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午夜。
钟粤一进门就踢掉了高跟鞋,只想赶紧洗澡休息,却被何嘉佑拦住,非要她也发条他求婚成功的朋友圈才行。
“我?算了吧。我的人生没那么多观众。”钟粤背过身去,酒气熏然,“麻烦,帮我拉一下拉链。”
何嘉佑喉咙一紧,难以置信地吞了吞口水,“钟粤,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醉。”钟粤迷离一笑。
何嘉佑深吸一口气,慢慢从背后贴上去,将她环入怀中,声音里都是让人难以抗拒的诱导,“那就发给我看,我只想要你一个正式的认领,有那么难吗?”
钟粤即刻妥协。
但她也有自己的条件,“我只发一张,你挑好了告诉我。”
何嘉佑一笑,“那就发我双腿跪地被你扯着领带那张好不好?”
“不好,太没格调。”
“哪里没格调!”
钟粤呼吸一滞,“就很……色情。”
“你敢做不敢当?”
“我朋友圈里都是家人和同事,人家又做错了什么?”
“那就发……”何嘉佑从她口袋里拿出她的手机,抓着她的手指将手机解锁,并点开朋友圈,“这张。”
照片里,她正躲在他双臂环成的港湾里,左手轻抚着他的侧脸,两人的笑容都很甜,当然,手指上的戒指也很闪。
一个画面,就将人物和事件交代得清清楚楚,除了有点刻意炫耀戒指的嫌疑,其他倒也还算得体。
“行吧,就它,文案你随便写,我洗澡去了。”钟粤说完向主卧卫生间走去。
“这么信任我啊钟小姐?”
再回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何嘉佑正拿着毛巾擦头发,只是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衬衫和西裤,领带也一丝不苟系着,周身都散发着一股禁欲疏离的味道。
钟粤立即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这是洗过澡还是没洗?”
“洗了啊。”
“那为什么不换睡衣?”
“没什么。”他贴过来,俯身环住她,“就是想你记住我今天的样子。”
“你欺负人。”钟粤哀怨地咬咬唇,感受着脊背上他手指的轻轻摩挲,很想问问自己今天到底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买这么一条裸色吊带睡裙。
她严重怀疑他早在那一刻就预想到了现在。
“怎么欺负人了?”他哑声捏住她的下颌,侵略性十足地亲下来。
钟粤说不出话,只是感觉自己越来越轻,像一朵柔软的云,正在飞向外太空。
眩晕感来得太突然,本就醉了酒的她再也站不住,连带着毫无防备的何嘉佑也向前倾去,两人都失去了支撑点,下一秒,就双双倒在了床边的地毯上。
钟粤一阵惊呼,好在关键时刻何嘉佑还是抱住她用手肘撑住了地面,没让她的头受到众创。
这么一折腾,她的酒也醒了七八分,偏这时一边的肩带滑落下来,将她线条完美的身体轮廓展露无遗。何嘉佑眼神暗沉,呼吸有些粗重,只有微微轻蹙的眉毛在告诉她,他很疼。
“你怎么样!”钟粤心疼至极。
“大概是要糟糕。”
“什么情况?骨折了吗?”
何嘉佑有些可怜兮兮,“骨折应该是没有,只是现在膝盖和手肘都没法着力了,一会儿怎么办?”
钟粤与他对视良久才明白他在说什么,顿时有些无语,“那你忍忍好了。”
“你告诉我怎么忍,嗯?”
“睡觉。”
“睡不着。”
“那你数绵羊。”
“老婆。”他俯身亲她,领带在她心口若即若离,声音低得简直像在下蛊,“要不要换你来……掌控我。你不想试试水平高超的医生一边摘手套一边欣赏自己杰作的满足感吗?”
钟粤面色忽地绯红。
他是不是有点什么不可告人的特殊爱好?
“等下,我手机找下巴赫的D小调双小提琴协奏曲。”
两人起身回到床上,连着他手机的蓝牙音箱音乐开始流淌。
“Concerto for 2 Violins,作品编号BWV 1043,创作于十八世纪初,弦乐合奏的巅峰之作,三乐章节奏,快-慢-快,是不是很美?”何嘉佑轻笑。
钟粤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深,下一秒,他的领带已经到了她的手中。
“三哥,你好像忘了我今天在餐厅听见这首曲子时说的前半句话是什么了。”
他挑眉,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谁说我忘了?”
钟粤后来才知道,这首曲子的时长只有二十分钟,还远远不够他们虚度时光。
直至后半夜,她才有空问他,“你给我朋友圈发的什么文案?”
他扯过被子,睡意昏沉,“自己看嘛。”
钟粤打开手机,目光顿时凝住,还没来得及看底下那一长串的留言,气血就全部涌了上来。
因为文案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老公】。
“何嘉佑。”她咬牙,“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他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那你的文案是什么?老婆吗?”
“我的啊。”他这才睁开眼睛,笑得像唯一一个吃到糖的孩子,“才没那么土。”
他把枕头下的手机屏幕点亮,展给她看。
“我的文案是,【我永远,属于你】。”
钟粤的情绪瞬间被他抚平,却还是言不由衷地撇了撇嘴,“真矫情。”
“嗯,就矫情。”
钟粤躺到他怀里去,如云般柔软顿时倾泻开来,堆叠在他的耳畔和肩头,别样温柔。
空气里弥漫的都是她身上特地为他喷的桂花香水味,很感性,又隐约带一丝清冷和活泼。
时间骤然拉回到那一年,她与他初见时。
桂花风静,人间清欢。
“钟粤,是不是已经大年三十了?”
“好像是。”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春节哎,团圆的感觉真好。”
钟粤垂了垂嘴角,“怎么办,我有点想爱酱了。”
“要不要现在就和你妈妈视频一下?顺便看看乖女?”
“等我们这边天亮吧,不然她又要担心。”
“好。”
“何嘉佑,新年快乐。”钟粤忽然侧过身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叫老公!”
“我叫不出口。”
“那不行!”
“那你先祝我新年快乐,我酝酿一下。”
“老婆,新年快乐!”
“好,明早起来就给你发红包。”钟粤笑,“我睡了,晚安。”
“喂,你耍赖是不是?”
“就算耍赖又如何?”
“你别后悔。”
三秒后。
“老公,老公别,我错了。”
“晚了。”
“……”
*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