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伦汀气得在雷亚卢卡利亚啃了整整两天螃蟹。
上到钟楼下到崖底,大小螃蟹全部命绝于影子野兽的森森犬齿之下,一个活口都没留。
艾里德痛心疾首地找诺丽纳哭诉自己养了好久的宠物虾也惨遭毒手,谁成想罪魁祸首当晚就把他房间窗户的玻璃用帚星砸了个稀巴烂。
被叫到诺丽纳跟前和魔法师对质时,瓦伦汀仍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是你的房间啊?晚上太黑我没看清。”
艾里德完全不信这种糙到二代白金之子都不信的借口:“谁不知道狼有夜视能力?!你这分明就是故意找茬!”
“抓螃蟹呢,帚星放偏了。”
“什么螃蟹能爬到五楼窗户?你连我特意养在喷泉池里的瑟西都没放过!”
“都养在外面了我还以为是没爹妈且没人管的野虾呢,何况看着还不如别的螃蟹聪明好看,口感也极其一般;至于窗户,我已经说过是不凑巧把帚星放偏了——”瓦伦汀语气一顿,随即涌上明晃晃的嘲讽,“哦,我忘了,你压根都不会帚星。”
艾里德被他气急:“你?!”
“用王自己的话来说,”影子野兽将头一扭,鎏金的眸子将将把女人的表情收进眼底,“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难道你想看到她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额外烦心吗?”
魔法师气得连头上大大的辉石头罩都跟着颤抖,就差对着他甩一发辉石流星了:“你、你——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这话可不是我先说的,你的意思是你身旁的艾尔登之王兼学院掌权者强词夺理吗?”
呵,原来是搁这儿点她呢。
“闭嘴吧。”诺丽纳抬脚走到红狼身边,抬起胳膊攥住它下颌处的小辫,“给艾里德道歉,顺便和你的分身一起再去捉点活螃蟹回来。”
红狼梗着脖子不肯动,她顿感好气又好笑,边往下拽那几绺红色的辫子边压低声音道:“你他妈给我老实点——他不会帚星我可会。”
“……哼。”
于是乎第二天早上,学院里的人就看到广场上的喷泉池塞满蔫了吧唧的浅青色螃蟹,边上还蹲坐着匹看上去就不好惹的红狼。
甚至就连回去的路上它也铁了心装哑巴——但诺丽纳原本就不是个表达欲多旺盛的人,于是权当它变成个安静版靠枕,兀自闭目养神。
对瓦伦汀而言,关于她和D的事,说与不说从不是需要纠结考虑的事:就像她那群骑士和她那匹灵马只效忠她一样,它也是货真价实的“拉达冈的红狼”,这是吃再多烤肉、过再多时间也不会更改的事实。
放眼整个交界地,它觉得自己可能是最不希望看到他们两个吵架的存在:拉达冈每次被她弄得心烦意乱时就喜欢出点难题“考验”它;诺丽纳每次和拉达冈怄气更是会直接变成刻薄人格、保不齐还要甩它几发帚星。
所以为什么又要来为难它?
之前她和梅瑟莫不清不楚就把拉达冈气得够呛,但两人应该是没做什么,它去盖利德探听消息时只得知两个人一起去海岸散步,而且她对梅瑟莫还不如对自己的禁卫骑士们上心。
可这回完全不一样了!
它!完完全全!仔仔细细!全部看到了!
这件事首先不能怪拉达冈,瓦伦汀在心里第一个划去的名字就是他,毕竟影子野兽觉得这次怪谁都怪不到目前对这件事还毫不知情的神祇头上;诺丽纳?可恶,它不知道她到底哪来的这么多歪歪绕绕的心思——自己倒也不是没和女人打过交道,可对上诺丽纳,它和拉达冈一样经常对她感到“束手无策”。
譬如最经典的侧室辩论,她总能拿拉卡德纳侧室和葛瑞克的出身这两件事堵得他们没法直接反驳。瓦伦汀自认对拉达冈以外的所有人都可以做到“一视同仁”,所以拉卡德与葛瑞克对他来说都只是所谓的“半神”,是可以为拉达冈做事的人。
可它的看法又不能完全等同于交界地的主流看法。
而且有件事它不是很想承认,但她现在辩论的风格颇有拉达冈的影子。
当然,影子野兽决不认为自己效忠侍奉的神祇只会诡辩。
好了,影子野兽边想边恶狠狠地磨牙,事到如今只能怪罪到一个人身上。
全怪那个死诞者猎人!他难道就不能在她靠近时主动推开她吗?既不是缺胳膊少腿也不是被她定在那里,他完全、理应、坚定地推开她!是他的妻子吗就亲?属实可恶!可恶!
诺丽纳倏地出声打断它的思考:“你冷不冷?”
红狼垂下眸子望了望仍在阖眸小憩的女人,片刻后沉默地将尾巴扫过去圈盖住她,替她隔开冷冽的气流。
她没道谢。
罗德尔王城的钟声终于传到她的耳畔,风卷着城墙上的旌旗猎猎作响。神圣的大理石塑像依稀映入眼帘,她缓缓捋过腿上搭盖的红色尾巴,无名指上的契约戒指映出摇曳的光影,仿佛心头那人在无声呼唤。
小半个月没有呼吸到罗德尔的空气,瓦伦汀刚落地就先深吸了几口黄金树的美妙气息——不会有任何一个毛茸茸的动物喜欢久住在潮湿的地方,时隔数日重新沐浴在黄金树下,瓦伦汀感到自己的皮毛都变得更亮了。
东风软了下来,但依然抚得很缠绵。金色的林梢掠过几声雀鸣,叽叽喳喳的,把难言的心事都给鸣乱。
“这个时间他大概在书房处理政务,我就先不过去了。”诺丽纳不着痕迹地借着袖口的掩映捻动手上的灵马哨笛,“我要和芙柔一起去圆桌厅堂坐坐,你随意。”
瓦伦汀犹豫几秒后终于开了口,半是不解半是认真:“你回来后应该先找他打个招呼再做别的事。”
眼见女人没有回心转意的念头,红狼用爪子抓了抓地面的石板砖:“他肯定在等你,你应该先去找他。”
她感到胸腔内的跳动愈发强烈,可也打定主意要按自己的想法来:“我说我要去圆桌厅堂——克里希薇也肯定在等我。”
争论无果,红狼感觉头更大了。
“你确定吗?”
“我确定。”她转身就走,“再见。”
她知道瓦伦汀一定会去找拉达冈说这几天发生的事,莫名的情感缠住她的思绪,她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像个任性妄为的孩子,可也只是一瞬。
暮色悄然铺展又收束,她其实根本没心思待在圆桌厅堂,简单和两个指头女巫聊了聊这段时间的事就干脆回到女王闺阁睡觉。
但是睡不着。
瓦伦汀在晚饭前回到了它的小窝,女人便坐到桌旁盯着它。
她的视线过于直白,红狼抬起爪子拨了拨下颌的小辫,准备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安心等饭。
“你已经告诉他了?”
瓦伦汀耳朵一抖:“当然。”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但它又没做错什么——甚至它还特意绞尽脑汁将她和D私会的细节给努力模糊了一下。
它说可能是因为她“心情不好”,所以两个人“不小心”来了个亲密接触,甚至自己也或许看错了,毕竟隔得有点远,还有草丛和石柱挡着,而这段时间她在雷亚卢卡利亚只出过这一次门,当天回去的还很早……
拉达冈罕见地没有多问什么,也没多说什么——这不见得是件好事,身为野兽的直觉告诉它,神祇心中对事实真相大概率已有决断。
她意味不明地点点头:“嘴挺快。”
等到餐桌上的炖汤热气彻底消散,诺丽纳才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按照侍者的回答前往浴池找人。
“诺丽纳——”瓦伦汀叫住她。
“怎么了?”
“你不要去找他吵架,你和他好好解释一下、就是,好好谈一谈,不要怄气。他很在乎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说完,红狼烦躁地将脑袋埋进前腿,只露出两只金色的眼睛看着她。
她没应下,深黑的袍角拂过台阶:“你先去吃饭吧,今晚有你喜欢的烤肉。”
金质烛台在水面晕出摇曳的光晕,与寻常不同的是,水池上方没有氤氲朦胧的雾气,反倒冷清清的,沁着股薄薄的寒意。
那具浸在水中的躯体背对着她,红发湿漉漉地垂落,像是被揉皱的晚霞。
“泡这么久不饿吗?”她站在池边,远远望着,“回去吃饭吧。”
“已经见完想见的人了?”
她没吭声,拉达冈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回来的时候知道我在书房。”
“知道。”
闻言,他极轻地哼笑一声。
水波忽地荡开细纹,底下的石砖不复平日的温热,密密冷意如同细针,一寸寸刺入肌肤,直往骨头缝里钻。
“你每次出去都能为我带回意料之外的‘惊喜’。”
她一言不发地朝他继续缓慢靠近,身体很快适应好水池的温度,袍子和发尾浸在水里肆意舒展,直至池水完整漫过腰际,神祇才主动也朝她走近几步。
闷胀的感觉如同饮下发酵过头的葡萄酒,惹人不适的气泡在胸腔里爆开,微涩的味道顺着血管蔓延,连舌根都泛出酸来。
“和旧情人亲得舒服吗?”
卷翘的睫毛上下一颤:“瓦伦汀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为什么?”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线保持平稳,“我既不明白也无法接受,甚至于我现在根本无法冷静……”
神祇的手抚上她的脖颈,继而卡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仰望自己:“理智告诉我你对他的感情无非是出于某种在脆弱时期所建立起来的潜意识依赖,可我却完全遏制不住心中的妒火。”
黄金与星夜同时出现在她的眼中,拉达冈近乎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自己曾因私心而留下的特殊印痕。
单论五官,她生得极为明艳,像是暗夜里骤然炸开的烟花,带着惊心动魄的绚烂。眉眼走势配上过分白皙的肌肤犹如冬日里未化的冰,剔透里渗着冷。鼻梁也高挺得近乎傲慢,在光影下投出细长的阴影,但轮廓线条锋利却不尖锐,可也决计不会让人联想到稚气。
或许深色的头发会更衬她的五官,但此刻那头浅香槟色的长发静悄悄散着,如同被微风揉乱的晨曦,带着股堪称恬静的柔和。
于是这种矛盾又和谐的美就像一场精心设计的幻觉,分明近在眼前,却总让人觉得隔着一层什么。
要说他是个完全不在乎伴侣外貌的人,拉达冈自己都不信。
谁不希望自己的枕边人在外形上就契合自己的审美?
她实在太契合了,契合到让他时常错觉她是黄金律法独独赐予他的意外之喜。
女人的头发已经被池水打湿了一半,神祇用另一只手穿过她的发丝,默默回想她笑起来时唇角牵出的或深或浅的弧度,配上那双略微上挑的眼尾,不由叫人联想起玉露茶里沉底的红瓣玫瑰,看着是沉静安分的,搅一搅却香得人太阳穴发紧,必须要多看几眼才算了却心事。
“我不止一次想把你直接锁起来关进黄金树里,让你只能接触到我一个人。”他的话语透着某种堪称卑劣的坦诚,嘴唇也随着俯身的动作贴住她的耳廓,“但我更希望你快乐……诺丽纳,我真心希望你和我在一起时是幸福的。”
女人张了张嘴,攥紧的手掌中只有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无声转动——她遇事思索或是心情纷乱时总爱用拇指指腹捻动那枚灵马戒指,他观察她观察得是那样仔细,以至于她自己都没发觉这个癖好早已被他熟知。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张开胳膊揽住他的腰身,眼底漫上层淡淡的戏谑,却不是回答他的问题:“黄金树又不是只有你能进。”
“你大可试试自己今天出不出得去。”话音刚落,金色的雾气就落在门口和每一处窗户。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雾气上面浮现出流光溢彩的网格状烙印。
上回她还是释放命定之死后才让这层烙印消失的呢。
“……算你厉害。”
神祇的掌心稳稳卡握住她的后颈:“你看不出我现在不高兴吗?”
“看出来了。”纤长的手如同书写似的顺着脊柱缓慢上滑,“你在吃醋。”
“是啊,我在吃醋——哪怕是换作圆桌厅堂里那群老眼昏花的解指女巫们也看得出我在吃醋。”他俯首与她额头相抵,灼热的气息使她避无可避,“诺丽纳,我现在醋得要死你知不知道?”
“已经醋到寻死觅活的程度了吗?”
他几乎在咬牙切齿:“黄金律法在上,你这个坏孩子……你是我的妻子,你到底明不明白?”
“达利安还不是我的侧室。”
她感到脖子后面的手掌握得更为用力:“不要再说侧室了,诺丽纳,从今以后再也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也别再用任何根本不值一提的人当你的挡箭牌。”
女人蓦地踮脚凑近他的唇:“你想吻我吗?”
“真是难得见你主动一回。”
“拉达冈,我想亲你。”
她将自己的嘴唇印了过去。
舌尖甫一相触便被他擒住,像是饿狼死死咬住最后一口食物。后腰传来灼人的力道,他掐握的指尖几乎要穿透绸缎,将她整个人就此揉按进自己肌理血脉里。
理智?理智是什么玩意儿?
不知道,反正现在他们两个人的脑子里都没有这个东西。
滚烫的气息碾过耳畔,带着几分被挑衅的危险意味:“为什么要和那个死诞者猎人藕断丝连?你很喜欢亲别人吗?”
“因为,”她像是偏要逆着他的脾气一般,“你会纵容我。”
男人喉间霎时溢出一声冷笑,掐在腰间的手亦骤然收紧:“我决定收回对你的这份特殊优待。”
红肿的唇瓣更添艳丽,她仰起脸,两只胳膊已经全部搂上他的脖颈:“那我可要难过到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修长的手指从背后勾住她的项链,唇齿擦过耳垂时带起细密的战栗。他单手将她捞坐在自己臂弯,嗓音里翻滚着危险的暗潮:
“待会有你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