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百里浪已在地上摆出“天涯咫尺”,起了身,拍了拍,道:“搞定,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于是,殷漱忙着收拾行装,迅速开门,遂来到尺口,道:“现在动身吧。”
殷漱见到百里浪手里的“天涯咫尺”时,想起了息隙灵渊的“天涯咫尺”,竟是这样的用法,不知道申屠曛现在怎么样了。
“走,”百里浪伸手摁在“天涯咫尺”上,道:“身是尺鞘心是锋,十年磨砺一念通。忽问四洲谁敌手?光寒过处天涯空。”
他轻轻一晃,众人纵尺出门,半空中掉头略显僵硬。
武杞杞抓着百里浪道:“老倌,有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脚要长时间固定一个姿势不动,很累很累啊!”
百里浪道:“那怎么办?回去泡脚?”
武杞杞道:“好啊!”
“回什么回啊?”连山奈向着百里浪喊:“不看前面容易翻啊,你气多放在右脚,变俯冲时,把气收回。笨蛋!”
“知道了,”百里浪道。
阿孽望一眼殷漱,她的发丝扬在风里。
天色连暗,门外一片火焰沙海,浓蓝的夜空,砖红的房舍,缠巾包头的行人,路过时,瞅着他们,眼中好奇。
殷漱见三十步外的石槽前,酒童正舀着浑浊井水。
阿孽指了指路边道:“据说,月昏之时,向着“醉人红”的方向一直走,就会寻到深目洲,漱漱,你看“醉人红”。”
殷漱仰头,只见那路边的“醉人红”璀璨夺目,不由笑道:“又高又红,却是醉了晚风。”
阿孽望她一眼,亦抬头道:“这里的“醉人红”似乎比任何地方的植株都要更璀璨些。”
殷漱一笑。
百里浪腰间秤符闪了闪,微微蹙了眉:“嘻嘻,这不就是红色仙人掌,不用大惊小怪。”
阿孽道:“噢?我看这里绿植甚是神奇,值得赏玩。”
武杞杞道:“是啊,有两个我这般高,很好玩啊。”
百里浪道:“赏玩?杞杞?我们是来抓急脚新郎的,不是来赏红色仙人掌的。”
“哦哦,”武杞杞低头。
殷漱再出一声:“大家来都来了,莫辜负这美景。阿孽,你跟紧我们,不要走丢了,对了,今晚他不和你们挤帐篷了。”
武杞杞忙点头。
百里浪忍不住暗想,这不是帐篷的问题,我的秤符直闪,原因不明。
“走啦,走啦,别说了,继续赶路,”连山奈道。
不多时,众人来到一块地暂作歇息,合力搭起帐篷。
连山奈推了推百里浪,道:“哎,百里浪,睡啦睡啦,明日还要办事。”
众人欲歇,殷漱辗转难眠,阿孽问她原因,她说起一事,道:“话本里也有过记载,我也曾听过深目洲的事情。”
阿孽挑眉道:“哦?”
殷漱便将那翠翠的故事娓娓道来。
事情是这样的,我听说曾经有一个叫翠翠的自称来自深目洲,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东荒大洲,那时正值东里呈招聘仙侍,翠翠为了生存,博取东里呈的同情,让一水官把自己的头摁在汸河中,摁下很久才放开,翠翠从水中抬起头来,东里呈故意问道:你下水这么长时间,有没有见到我妹妹啊!
翠翠听了,心中恼火——自己呛水受惊,这位郎君却只惦记着妹妹。但在东里呈面前不便发作,便灵机一动,顺着他的话答道:“见到了。”
东里呈果然兴致大增,追问道:“她同你说了什么?”
翠翠眼波微转,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她说……投河不过是逗哥哥玩的。”
“逗我?”东里呈眉头一皱,“她为何要这么做?”
翠翠唇角轻扬,不紧不慢道:“她说,东荒大殿下将来必是圣明君主,见子民落水,定会相救——她呀,是在试探您呢。”
东里呈先是一怔,随即朗声大笑,指着翠翠道:“好个伶俐的丫头!既如此,你便留在我身边做个仙侍吧。”
阿孽笑了笑道:“东荒的两位殿下都是好心肠。”
殷漱轻声道:“我从前总不知深目洲在何处,如今既已到此,不如就循着这'醉人红'的指引,去探一探那深目洲的奇事。”
当时百里浪的秤符闪了闪,虽不以为然,却也罕然奇怪。
众人遂各自歇息,待明日再作打算。
次日,“天涯咫尺”,”百里浪低声念出四字,体内法力涌动,一步踏出,众人身形倏然消失于原地。
再现身时,脚下红沙似大地挣扎之状,举目四望,满目疮痍。
断壁残垣,杂草丛生,骷髅蚀得干净。
这里昼夜温差极大,白日烈阳如火,炙烤大地;夜晚则寒风刺骨,冷透骨髓。
风卷细沙,扑面而来,打在脸上,犹如针扎。
殷漱低着头,结音针微颤,直指远方,紧了紧身上“巾衣”,继续前行,她虽心急赶路,却不敢走得太快,生怕身后之人跟不上,每行几步,回头一望,见伙伴身影缓缓移来,心中稍安。
前方依前一片火焰沙海,骸骨堆积如山。
日光毒辣,草木稀疏。
阿孽戴着黑笠,将蓝衫脱下披在肩头,权作遮阳之用:“漱漱,我们都走了一夜,为什么不再用“天涯咫尺”行路?”
“这片地带设了吸灵阵,施展的法术越多,反噬的越厉害。每隔一段时间需要调息,体力方能恢复,我们稍作休息,”殷漱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热得狼狈的阿孽。
“怪不得,老倌,这么累,”武杞杞扶着百里浪坐地休息。连山奈见百里浪自施过法术,精神不大济事,给他递水囊。
日头如火,热风过处,枯叶轻旋。
他那双耳朵,无以名之,尤为好看,只是像对这炎炎日头颇为不耐。
殷漱低头,解开“巾衣”时,热风吹走“巾衣”,阿孽赶紧抓住“巾衣,”还与她。
殷漱对上他的视线,将“巾衣”往他肩头一罩,道:“来,与你遮阳。”
阿孽微微一愣,低头一看,摸了摸肩头的 “巾衣”。
殷漱伸手替他系绳。
阿孽想了想,眉头一转,推开她的手腕,道:“不必了,多谢好意。”说着,取下“巾衣”递与她。
殷漱不再勉强,亦不与他多作推辞,抬手一扔,“巾衣”化作把蓝伞,只道:“来。”
阿孽行了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殷漱寻一处背风岩石,收了伞,盘膝而坐,膝边蚂蚁搬家,望着阿音依前指向远方,她心中明了前路的凶险远胜这火焰沙海,转而笑问:“杞杞,你慌什么?莫非偷瓜怕人逮?”
武杞杞闻声一惊,险些脱手,急撩衣襟兜住坠落的蜜瓜。
武杞杞颊上飞红:“没人捉我。”说着,坐下分瓜,与众人共食。
连山奈定了定神,拔出腰间将错剑,斩尽之处,蜜瓜碎裂。
百里浪暗忖:虽然这小兄弟见识非凡,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蹊跷感。正思量间,瞥见武杞杞捧瓜大嚼,这个大头,哪儿偷的瓜。
连山奈急拭剑上残汁,剖瓜时分,清香四溢。
阿孽拿起一片红蜜瓜闻了闻,赞道:“好瓜,漱漱。”顺手递了一片给她。
殷漱接过瓜,眼角弯了弯,麻利地吃掉剩下的瓜片,拈起最水灵的一片,又往他跟前递:“喏,这片,你再尝尝。”
殷漱见他吃得畅快,心里也跟着乐了。只是,这后生啃瓜时,汁水顺着脖子往下淌,把前大襟洇湿了一大片。她寻思着,索性把手帕递给他,再将瓜切成骰子块,一块块塞到他手里。这么着倒好,一口一个,衣裳总算保住了。可瞧见他每回伸手来接瓜,又觉着怪不落忍的,干脆直接坐近他了些,把瓜递到他手里去。
阿孽手里塞得满满当当,瓜汁也似一个乖巧,不再顺着下巴颏往下滴:“漱漱,你也整两口吃!”
殷漱道:“等你吃了,剩下的自然归我。”
阿孽一抹嘴,把瓜往她跟前推:“饱了饱了,再吃该撑着了,你快尝尝,这瓜甜得很!”
“好啊,”殷漱笑眯眯地应着,眼瞅着阿孽不仅一片片切得薄厚匀实,瓜子挑得干干净净,还在那儿收拾,倒是心细。
殷漱咬了咬,早觉得口渴,又吃了几块,眼见阿孽目不转睛望着自己,低眼起来,侧过身子,将侧脸向着他。
整顿之后,继续前行。
行于烈日之下,众人言语不多,却自有一番默契。
只见一车夫,载着满满一车红豆,往前方赶去。
马车忽倾,红豆洒落一地,车夫慌忙下车拾豆。
殷漱远远望见,心中不忍,便与同伴上前相助。
车夫见几人热心,感激不尽,执意要将红豆相赠,殷漱婉拒,车夫仍追谢不已,指了指路,殷漱谢了车夫。
沿着车夫指的方向走,可以看到一个破旧的酒楼、一间驿站,以及一家脚店。
“你们看那,”连山奈指了指前方,武杞杞抬头望着,激动起来。
“午时过了,末时更热,我们先去歇歇脚,”殷漱道。
“好,我先去探路,”阿孽一路奔去。
“我说,妹妹,你没看出这家伙古怪吗?”百里浪问。武杞杞似乎听不懂,又似乎听懂了。
“有些古怪,”殷漱道。
“那你还带着他过来?不怕他给我们带来麻烦吗?”连山奈问。
“众生百相,人人不一样,这世上的人,不都是半疯半醒古怪活着,我直觉他不会是麻烦。”
“那你试探过他吗?”百里浪问。
“做事坦荡,说话干净,若他不是人,那就是……”殷漱道。
百里浪与连山奈相视,异口同声道:“急脚新郎?”
殷漱一边前行,一边回头道: “若真是急脚新郎,早该躲进家窝了,还敢在我们这儿晃悠?我看那后生行事光明,我身无长物,能算计我什么,别想那么多了。”
百里浪思量着:“可我这秤符总闪个不停,是怎么回事?”
连山奈道:“这有什么难,再试试他的身手呗!”
只见那座酒楼前,阿孽招了招手:“漱漱,快来这里,凉快凉快。”
日头衔成的沙丘成了红锈色。
破酒楼的幌子垂着半边,露“脚店”两字。
“当真是活见鬼了,”连山奈甩着挝子笑道,“这地界也能撞间脚店。”
殷漱敛伞时,身后一阵“嘶嘶”传来,众人扭头,只见封语嫣勒住马绳时,眉眼展新:“我们又见面了,殷姑娘,可还记着我吗?"
殷漱与她微微颔首。
百里浪低头,腰间秤符没有响动,望着面前的女子。
连山奈带挝子的手腕突然绷直,在武杞杞背后拍了拍。
“封姑娘怎在此处打尖?”殷漱突然开口,衣襟沾着沙粒。
“这里的脚店荒废了很久,我经过这里过来看看,往西二三里还有脚店,”封语嫣下马道。
话音未落,西边沙尘里滚来一串铃响。章哑佛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飞驰而来,马颈上挂着一块铜牌,上面标明这是驿站紧急传递的马。
封语嫣目光轻轻一晃。
“封姑娘,安好,殷姑娘,也在啊,大家有缘啊,”章哑佛勒马时,怀里芹菜叶扑簌簌落了三片,“我去邻城送驿报,正巧遇见故人。”枣红马的鞍下压着未拆的密函。
烈日当空,推开破门,梁上半幅残破的酒旗突然掉了下来,章哑佛和武杞杞被吓了一跳。
桌椅斑驳里酒鬼掌柜醉眼朦胧,见到来客,仍端酒上桌。
“章村长…你这芹菜...…”封语嫣忽然拈起一片卷边的叶子,“这叶子新采的吧?”
章哑佛扣了扣太阳穴,青筋在皱皮下突突直跳:“封姑娘能来帮忙,再好不过了,我想尝尝封姑娘的手艺,听说封语嫣认识深目洲里做汤的厨子,我还买了些蛋。"
封语嫣忽然轻笑:“我不喜欢蒸蛋,热汽蒙了眼,看不清灶膛里烧的柴火。”
武杞杞笑着打圆场:“我喜欢蒸蛋,养胃,我爱吃。”
百里浪与连山奈拍了拍武杞杞。
殷漱看着章哑佛抱着蔬菜走向了栏杆后,只见厨房里灰尘积厚,蜘蛛网横生,封语嫣径自走向灶台。
灶台下的灰堆爆出火星,章哑佛的芹菜进水了。
殷漱去帮忙,见沙尘从窗缝渗入,她去关窗,案板上散落着干瘪的蔬菜与肉块。
章哑佛系着一条粗布围裙,手中捏着一枚鸡蛋,在碗沿轻轻一磕,蛋液滑入陶碗,蛋壳随手丢进角落。
殷漱抓起一块羊肉,用力揉捏,肉末混着血水渗入指缝,往水里洗了洗。
封语嫣坐着一张条凳,指尖翻动着一些泛黄的豆荚。
“烫!烫!封姑娘,劳驾搭把手!”章哑佛突然缩手,锅里的热油溅出,滋滋作响。
封语嫣抬眸,放下豆荚,起身踱至灶前。
“快些,快些,烦请把灶火调小些,哎哟,真是叨扰了,实在对不住。”章哑佛搓着手,满脸歉意。
封语嫣不语,摁着烧火棍轻拨灶下的柴,火势渐弱。
“啊,对了,再劳烦一事,”章哑佛指向案上另一只陶碗,“能否将蛋液搅匀,再兑入锅里的肉汤,切记莫要搅出浮沫。”
“不会。”封语嫣淡淡道。
殷漱看了自己的油手,还是不去搅蛋。
“哎,封姑娘,不是素喜庖厨之事?帮个忙嘛,只需两枚蛋,莫搅出泡来,多谢多谢!”
“我去洗手来搅蛋,”殷漱道。
封语嫣瞥她一眼:“你的手,算了,还是我来。”
章哑佛笑了笑,转身去切菜:“我这手艺,还是当年跟着杜家老夫人做菜学来的。”
封语嫣净手拭干,忽而拾起案上蛋壳,指尖一碾,碎壳簌簌落入蛋液。
“哎哟!壳!壳!莫要混进去啊!”章哑佛急道。
“混了也无妨,横竖不倒。”封语嫣淡淡道,又捏碎一枚蛋壳。
章哑佛指了指,殷漱见灶火昏黄,加了柴。
章哑佛连忙凑近,伸手去拦:“这…这混进去可不成,劳烦……”
“那你自己来。”封语嫣收手。
“这边还得顾着烤肉呢!”章哑佛无奈,刀锋在肉块上快速划动,“菜色粗简,莫怪莫怪,但味道定不差。”
“这是何物?”封语嫣瞥向另一口小锅。
“蒸蛋羹,嘿嘿,献丑了。”
封语嫣眉头微蹙。
殷漱看着蒸蛋羹:“章村长,经常做蛋羹?”
“啊,村里的小孩子都喜欢吃,哦,对了。殷姑娘,你的肉块切的差不多了。封姑娘,搅蛋时要用竹箸,莫要起泡……”章哑佛絮絮叨叨,忽而话锋一转,“说起庖厨之事,封姑娘可知田公子?”
“不知道。”
“他可是您的客人哪。”
“许久之前的事了。”
“听闻他在朝贺山开了家胡饼铺子,年纪轻轻,手艺却极佳。”
“不感兴趣。”
“怪了,他银钱不缺,怎会染上偷窃之癖?何故那夜闯人宅邸?哎,汤汁那边也劳烦搅一搅,多谢,多谢!”
“我听说,他小时候家里穷,后来又得脚疾,病情恶化了吧。”
“恶化?”章哑佛眯眼,“原来如此。”
“确有可能。”
“嗯嗯嗯,换言之,”章哑佛咧嘴一笑,““烹玉蕊”足部治疗,全然无效?”他忽而压低声音,“对了,田公子那夜行踪诡秘,申时曾至夜市,花了九钱银子买了些物件,您猜是何物?”
“问店家便是。”
“店家说不记得了。”
“哦?”
“而后,直至亥时,也就是他毙命之前,行踪成谜。”
“你倒清楚。”
“哎呀,险些忘了!”章哑佛一拍脑门,“案发那日是封姑娘的生辰,我从药铺伙计那儿打听来的。”
“不值一提。”
“不不不,该贺一贺,祝愿姑娘永葆初心,美好如初,事事顺遂。” 章哑佛道。
殷漱回头,笑了笑:“祝封姑娘事事顺遂,福寿平安!”
“谢谢了。”
“哎,这蛋羹该入锅了……”章哑佛手忙脚乱,汤汁险些溢出。
封语嫣旁观。
“说来,脚店里可有足浴侍者与客人生出情愫之事?”章哑佛忽然问。
“仁心足浴侍者,倾听客人疾苦,产生情愫,亦是常事。”
“倾听久了,难免动情?” 殷漱问。
“偶有。”
章哑佛连连点头:“嗯,嗯,嗯。”
“满意了?”封语嫣盯着他的背影。
“满意,满意。再烤一刻便好……哎呀,要溢出来了!我来我来,两位姑娘,请且歇着。”
封语嫣退后两步,袖中指尖无声摩挲着一枚碎蛋壳。
殷漱去净了手,灶火又昏黄了,出来时,接过酒保的酒壶,仰头饮了酒,拭去嘴边酒渍,见阿孽坐于一旁,手支腮边,亦不喝酒,喊道:“酒保,可还有酒?”
“有,”酒保去了。
再望一眼不喝酒的阿孽,酒壶递与阿孽,道:“解渴。”
阿孽接过酒壶,仰头饮了。
酒虽劣,却解渴。
殷漱亦觉喉间清凉,心神稍安。
那酒鬼虽步履蹒跚,再捧来一坛酒。
殷漱问:“酒保,有酒菜可供下酒吗?”
酒鬼点头。
“那就上来,”殷漱接酒,百里浪伸手拦住离桌酒鬼,淡淡道:“等等,我有。”
众人望去,只见百里浪从袖中取出一袋鹌鹑蛋,置于桌上,道:“下酒之物,我有啊。”
殷漱明白那鹌鹑蛋并不普通,普通人吃了无碍,非人食用会显露本相。
阿孽笑道:“下酒之物不必了,我饮一碗酒就够了。”
百里浪与连山奈对视一眼,百里浪接口道:“饮酒配菜,方为尽兴,何必推辞?”
阿孽淡然道:“既是如此,二位先请。”
百里浪笑道:“我吃过了,你吃你吃。”
阿孽摆手道:“你们是殷漱的朋友,怎敢唐突你们。”
百里浪笑道:“填饱肚子,好上路啊。”
阿孽道:“不,不,我不喜欢吃鹌鹑蛋。”
殷漱见他们推来让去,桌上酒坛微微颤动,似不堪重负,心中无奈,只得摇头。
连山奈按捺不住,直言说道:“不要浪费他的好意。”
阿孽笑道:“三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三位先食,也不会浪费此物?”
武杞杞咽了咽,伸手被百里浪拍了。
连山奈道:“你完全可以问问看殷漱,这个东西好吃吗?”
阿孽握着盘沿,转望殷漱,问:“漱漱,此物好吃?”
“好吃,只是……”殷漱一时语塞,只得答道:“只是……”话音未落,百里浪与连山奈紧盯她神色。
阿孽闻言,笑了笑道:“那好。” 话落,取一颗鹌鹑蛋,配酒吞下。
众人微惊。
阿孽神色如常,把盘子扔后面了,道:“味道平平,还不如…”随手将盘子一掷,“啪”的落地,酒鬼闻声,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阿孽身无异状,百里浪与连山奈面面相觑,惊疑不落。
百里浪嘻嘻道:“还不如饮这里的酒。”
阿孽道:“这酒壶里的酒尚可一饮,”再饮而尽,神色自若。
百里浪的秤杆磕在条凳上。
殷漱本以为这场风波就此平息,不料连山奈忽从袖中取出一只私印,轻轻置于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殷漱抬眼问:“这是何意?”
连山奈道:“前路凶险,送这位小兄弟一只印子,防他走丢。”
殷漱望那私印色泽鲜润,非是凡品,心中一震,不由得敲了敲,转头道:“这印厚重。”
此印非同小可,名为“水晶官道人”,乃琉璃粉牛角所化。虽然不能消灭邪恶的妖魔,但可以揭露它们的真实形态。若印子盖了邪物,邪物会变色,像血浸透,显出本相,无论你是什么凶恶生物,都无法逃脱!
“哦?我来看看?” 阿孽对印子亦生兴趣,拿过印子,面前过眼。
百里浪接口道:“这印子啊,工艺贵重,若迷路了,沿途能做标志,”百里浪与连山奈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动作。
只见阿孽拿着印子往手背一盖,印子雪亮,他手背不见痕迹。
阿孽轻笑一声,道:“漱漱,你这三位朋友的喜好,倒是特别。”
殷漱听了,轻抚耳后流苏,淡淡道:“是吧!”
阿孽笑道:“不过,一摊牛皮,如何做标志?”话落,他将牛印子丢于桌上。
连山奈猛然握住牛印子,那牛印子在她手中竟由琥珀色变为砂玉色,置在桌上骤然化作一摊牛皮。
百里浪脸色微变,反观阿孽从容不迫。
连山奈惊道:“你怎会……”
阿孽笑了笑,往后一靠,双腿交叠,抛着牛皮玩,悠然道:“你们不至于拿摊牛皮糊弄我,这玩意应是早让日头晒化了,还能顶什么用?没事,我不用牛皮也能自保,这玩意儿,你们留着玩吧!”
殷漱回忆起第一次去欢都时,曾经得到一只珍贵的琉璃牛角。这只牛角不仅是一件收藏品,还是一种珍贵的药材。可惜当时她没有多加思考,竟然把牛角喂进了河里。
片刻,那醉酒的酒保因梦恼羞成怒,骂道:“什么鸟友,居然不认识主人了,见了老子,别以为长出尾巴来,我就认不出你们了。”
殷漱摇了摇头,望向窗外,心中暗忖:“看这日头,热得闹心,若今日再赶路,不知还能否寻到宿头?”
木窗“咯吱”引起殷漱起身,来到窗前,向外望去,窗外一阵笑语盈盈,见对夫妻携手行来,恩爱非常,担子上似乎刻了什么字,倒也看不清楚。
丈夫见妻子挑担卖担,竟诗兴大发,当即吟道:“挑担卖担寻常事,恩爱夫妻两不疑。”
恰在这时,酒楼隔壁的老板娘出来买担子,亦驻足听诗,一字不落。
连山奈对百里浪道:“这丈夫只顾吟诗,却不替妻子分担,未免太过轻浮。你们男子,岂能如此不体贴?”
百里浪闻言,霍然起身,辩道:“他不过一时兴起,吟诗以表心意,何错之有?你若会吹火做饭,我也作诗赞你啊。”
连山奈听了,心中不悦,冷哼一声。
殷漱见二人争执,忙劝道:“天色有异,吃过食物,我们还是继续赶路为妙。”
章哑佛叫酒保安排长桌长凳来。没多时,就中间放开条长桌子,章哑佛托出一盘盘菜肴来,四五样蔬菜,二三盘肉,四五碗汤,铺放桌上。
殷漱一筷子插进烤得焦香的胡饼里,掰开时热气扑面而来:“好香。”
章哑佛笑着,捧出一盆热腾腾的沙葱炖驼蹄,浓汤上浮着鸡油星:“殷姑娘,我年轻时在军营里掌勺,这蹄得炖六个时辰才够味,眼下凑合吃吃...…”
封语嫣的筷子戳进蹄筋,亦不言语
百里浪伸长胳膊舀汤,恰好遮住武杞杞探汤的视线。
“尝尝这个烤肉!”连山奈道。
武杞杞推过铁板,肉还在滋滋冒油。
百里浪暴躁拍开他的沾满污土的手:“杞杞!先去洗手。”
“哦!哦!”武杞杞挪开凳子奔去厨房。
阿孽面前摆着一盘豆饼,他当然没有吃。
殷漱舀起一勺,碗里冒只小蚂蚁,她当然也没有吃。
不多时,众人收拾行装,相互拜别,顶着日头启程。
走走停停,日头突然渐小,狂风骤起,乌云盖顶,瞬间从白日变成黑夜,赤雹砸下,打得人疼。
殷漱将巾衣顶在头上,眯眼望向模糊的前路,喃喃道:“这雹子来得蹊跷。”回头一看,四人虽紧随其后,却因雹声震耳,未闻她言语。
赤雹与红沙连成一片,漫天冰粒砸成一股川流。
百里浪、连山奈、武杞杞脚步艰难。
阿孽却神色淡然,负手而行,卷发狂飞,丝毫不受侵扰。
前面朦朦雾霭中,赤雹翻涌间竟浮起一座金城。朱甍碧瓦映日生辉,城中车马如流,艳女罗衣飘举凭栏远眺。
“快看,那两千丈城墙上挂了个人,全身多处结冰,”百里浪指着远方道。
“哪里?哪里?”武杞杞、连山奈抬头。
殷漱正待细看,一粒冰粒掠颊,吃痛回神时,见阿孽如此轻视吃雹,心中担忧,再一想,光喊没用,索性上前为他严裹衣襟,道:“当心着凉。”
阿孽微微一怔,尚未回应,只见殷漱喊着百里浪、连山奈、武杞杞的名字。
片刻之间,漫天冰粒里看不清他们的身影,她蹙眉喊道:“百里浪、连山奈、武杞杞、你们还好吗?”赤粒压着她的眼睫,她感觉头顶亦越来越多。
百里浪喊道:“妹妹,这里好凉快啊,太凉快了,我快凉透了。”
殷漱道:“大家小心一些,这雹子来得古怪,恐内藏凶险,看看附近有无避身处。”
“阿孽,”她正喊着,前方隐约来阵雹风卷走巾衣,阿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递与她:“小心。”
“谢谢,”殷漱道谢后,见到赤粒湿透他的衣襟,竟把巾衣披上他的肩头,提议寻地避雹。
“啊?啊?武杞杞你不要咬我啊,”百里浪大叫。
连山奈道:“你鬼叫什么?你在哪里啊。”
“百里浪、连山奈、武杞杞、你们怎么样?”殷漱左右一看,又分辨不出百里浪和武杞杞、连山奈的位置。
百里浪攥着武杞杞的胳膊,高声喊来,道:“杞杞啊,或许这场赤雹啊,是天公家的糖店炸了,红豆沙崩上天了。”
“老倌,我害怕啊,我们快回酒楼去吧,”武杞杞道。
殷漱想着,这赤雹稀奇古怪,里头夹满异块,还是赶紧找到避身的地方。
连山奈靴尖碾碎一枚赤粒,暗红冰晶渗出粉色黏液:“这玩意儿怎么像掺了糖的漆?”她握紧挝子冷笑:“越是邪门,本姑娘越要见识。”
阿孽双手环臂,笑了笑,道:“天公亦解相思苦,故撒朱砂代红笺,这位小俢士,还要赴赏一场‘胭脂宴’?”
“你说什么?”连山奈目光骤凉。
殷漱高声劝道:“好了,回头再说,找找地方,暂避为上!”
话音未落,百里浪突然惊叫腾空,竟被赤雹流卷成倒栽葱。连山奈与武杞杞同时扑出,各抓住他一条腿。
“就冲你们这劲头,我也不能对你们见死不救!”百里浪在旋转中大喊。
“你要挺住啊,老倌,”武杞杞道。
“百里浪,你搞什么鬼,谁救谁啊,”连山奈甩出挝子勾住他左腿,挝子与冰雹相击迸出火花:“百里浪,你该减重了!”
殷漱急忙抓住连山奈的腿,冲恍然旋来的阿孽喊道:“别怕!”众人随即吞入大口冰雹,初时寒凉刺骨,渐渐竟觉麻木。
“阿音!”殷漱急唤法器。
阿音闻言,锤光罩出,赤雹四溅,直砸得众人满脸生疼。
殷漱一面吞沙,一面咽冰,口中苦涩难当,拧了拧锤子,阿音却纹丝不动,心下忙柔声劝道:“阿音,不要怕,那赤雹并无危险,安全得很!”顿了顿,又加重语气道:“听话!”
连山奈吐着冰碴大骂:“破挝子!回去就熔了你!”
“我的金杆子也废了,再也不指望这玩意能救老子的命了,”百里浪挣扎道,“大头,抓紧我…的大腿啊!”
武杞杞猛地点头。
当时殷漱抬眸,突然发现赤雹遇热成胶,精神一振:“有办法了!”她轻念口诀,甩出阿音,漫天赤雹竟旋成赤色糖葫芦,将衣衫飞扬的五人黏进一串串冰粒里了。
阿音黏住阿孽的蓝裤,殷漱哭笑不得:“对不住!”
“漱漱要看腿,说一声便是,”阿孽的调侃声中,将外衣披回她肩上。
殷漱一把拽住龙息索,用力过猛,阿孽一个撞向她,两人在赤粒中胶作一团,手腕轻抖,龙息索缠上他腰间,不慎绕成同心结:“抱歉,这样稳妥些。你暂时忍一忍就过去了,” 她耳后流珠叮当作响,心虚地拽紧绳索。
阿孽低头看了腰间的结,再望着她:“漱漱,好厉害,还会此等术法。”
殷漱忽感锤光一松,暗叫“不妙!”
锤光再闪,整串"糖葫芦"突然下坠,径直落入沙崖间一张赤沙脸的巨口里了。
最后的意识里,殷漱只听见连山奈的怒骂:“百里浪,你的口水喷我脸上了,恶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