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馥突然有很强的意愿接星选之人节目组递来的橄榄枝，老汤没感觉到高兴，只有对他的担忧。

    “宁折不屈”是老汤对闻馥的终极评价，潜藏在那张温和、恰切、周全的皮囊之下涌动着的是极端洁癖。无论怎样迷人眼的富贵被放在他面前，他都无动于衷，所以才有震撼圈内人的血溅当场。

    老汤当时连夜跑到医院看望闻馥，心里只有庆幸——

    庆幸闻馥下手得当，像个谨慎的外科医生一样避开要害；庆幸那位为难闻馥的贵人癖好单一，也并非一手遮天，否则再狰狞的伤口恐怕都换不来适可而止。

    “到时候你只管明哲保身就行。”

    据他人所言，这个可怕的男人从头到尾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平和地拒绝，平和地划开深可见肉的伤痕，如今躺在病床上同样平静，“我有我的办法。”

    无非就是一条命，死得干脆点对闻馥来说不算难事。

    现在，闻馥不仅答应了另一位贵人前去赴约，还一反常态接受了综艺节目的邀请。

    而且还是跟他的本职不相干的综艺。

    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是闻馥的言谈举止和平时没有区别，老汤都怀疑他是被魂穿了。

    “你真的要接。”

    “对。”闻馥微笑，“我也是要吃饭的。”

    老汤满脸疑虑：“你这个借口找的不好啊，我不太相信。”

    “但对我来说，是实话。”

    赵汝安是他不可缺少的一日三餐，因此在异界活着的二十四年里，闻馥一直活在极度饥饿之中。

    但赵大人又并非能被轻易咀嚼咽下的五谷杂粮，闻馥舍不得咽，得日日含在嘴里。她或许会在温热的晦暗中半开玩笑问他，“你这样不上不下，让我很难做啊”。

    十九岁的赵汝安。

    直率地陈述“喜欢”、显示出纯稚面容的赵汝安。

    前世比他年长的赵大人，其实是个此前作家中掌上明珠、却在十九岁时被意外遗弃在姜朝的半大孩子。

    何等让人伤心。又是何等让人怜爱。

    和赵汝安见面，闻馥首先感受到的是再见的欣喜，然后是对另一个男人隐秘的挑剔和妒忌。

    刺向赵汝安的不好的声音，都被他默默连同词条撤下。闻馥是个相当节欲的人，所以他有充足的资金去维护赵汝安的名誉。

    现在，他更是直接站在了Chosen Star的现场。

    “第三次公演是各位期待已久的专项展示。和先前的赛制有所不同，这次各位的才能将得到更加充足的展示。”

    闻馥温声道，“dance组的舞蹈需要dance位的练习生们自行创造，rap组需要自行书写rap内容，那么同理，vocal的歌曲也要自行创造。届时将会有专业的制作人配合，请vocal的练习生们尽情展现你们的创作能力。”

    在哗然声中，闻馥揭开了第四个定位。

    “以及这一次，节目组为各位能力者打造了难度极高的第四个标签。dance定位的选手应该知道什么叫‘综合位’吧？”

    “——是的，就叫综合位。”

    他看向人群，“选择综合位的两组选手将以创作全新的歌曲为起点，在第三次公演中兼顾自行创作的舞蹈和歌唱。”

    “胜利的果实是可观的，不仅组内投票第一名会获得大额福利票，其他排名的成员也有相应比例的bonus票。”

    来了！“特别的综合位”！

    赵汝安甚至记得这一章的标题，虽然宣布新赛制的另有其人，但她知道这是自己作为恶毒女配人生的转折点。

    原著里面她当然是选择了vocal组，和组员共创时蛮横地指手画脚。虽然赵汝安觉得自己就算没去姜朝摸爬滚打过也做不出来，创作是神圣的，但她确实败了不少好感。

    后来，她更是自不量力指定要跟容楚宁所在的综合位PK，美名其曰“她就会比划两下舞蹈，哪里会创作”，输了以后被组员以及她们的粉丝责怪，彻底失去竞争出道位的可能性。

    不过赵汝安看这段的时候有点奇怪，她又不是队长，不能独自决定跟谁对决，肯定有协商的环节。而且那可是初露锋芒的女主角诶，直到第三次公演顺位排名都是第一名，其他成员难道没有考虑过赌输了的可能性吗？

    从赵汝安的角度考虑，她死都不会选容楚宁在的组做对手。

    才不是对实力的不自信呢！直到三公，赵汝安都没怎么发力，毕竟选偶像又不是完全看实力，就连歌手都不是全然看歌唱实力，不然现场型的歌手就不会被时代淘汰了。只是对于容楚宁的主角光环，赵汝安想说：已畏惧.jpg

    所以，怎么办？选哪一组好？

    依照名次选择分组，陆陆续续轮到赵汝安了。在导师的注视下，她略做思索，走向了宛如禁地一般的第四个版块，然后在路过摄像机的时候迅速展示又迅速藏在胸前。

    Iris：“可爱。”

    李一：“目前第二个选择综合位的练习生，有挑战精神。”

    沈霄则微微点头：“我觉得赵汝安练习生可以胜任。”

    “她吗。”

    本来准未婚妻装可爱就让人心烦，展琢差点嗤笑出声，紧接着意识到场合不对，丝滑地圆上了前句，“我倒觉得赵汝安练习生当前应该优先考虑稳妥地展示自己的长处。”

    若是往常，他话语里隐含的不屑，经由其他导师的忽视和节目组的剪辑也就过去了。

    但闻馥还坐在这里。

    “所以，展老师是觉得，这位练习生和综合位不匹配吗？”

    他温和开口，话语跟软刀子似的扎进去，“我看，综合位对偶像综合素质的要求如此高，练习生们希望能够绕过去也实属情理之中。而且照您这么说，最后在综合位相聚的，恐怕只有‘不匹配’和‘更不匹配’的练习生。您也并非专业，何苦如此失言呢。”

    展琢脸色一变。

    ……这个闻馥，怎么回事，阴阳怪气他？

    “为了不失言，展老师还是少说两句吧。”沈霄向来不愿意管这些无聊的俗事，但刚刚走过去的是她很有可能隐藏实力的得意门生，所以她不能忍受，“展老师觉得不匹配，我觉得匹配就行。”

    突发状况让节目组一时间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毕竟展琢可是一尊大佛，闻馥的咖位也不是能轻易对他劈头盖脸训诫一通的级别，曾经跌入谷底又爬起来的人都很可怕，节目组只能等录完这期好好剪一剪。

    唉，反正都是要剪的，不反复检查不能公开。其实闻馥出声抗议，导演还有点小高兴。实在是展琢失言不是这一次两次，他“仗义执言”的次数可多了去了，偏偏投胎投得好，叫人没有办法。

    而最后，诞生的“综合位”组除了容楚宁，以及勉勉强强能称作上位圈成员的赵汝安，都是中下位圈或淘汰边缘的练习生。而包含被“点名批评”的赵汝安在内，她们都是展琢所认为的“不匹配的人”。

    因为要想拿到丰厚的福利票，前提是她们得在PK中胜出。这实在是太遥不可及、太过困难了。

    然而，跟其他人设想的死气沉沉不同，她们聚在一起，已然进入分配任务的状态中去。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组的得分点必定是容楚宁不错，但要是队长也是她，那可就没有意思了。因此最后，莫名其妙地，队长由圆脸小女孩梁芝英担任。

    赵汝安鼓掌最大声：“谁还记得梁芝英练习生初舞台时的灵魂高音？沈老师不赏识，我们赏识！你一定可以统领我们所有人！”

    有她在，气氛实在很难消沉。梁芝英有些不好意思，像只羞答答却已经自顾自长到最佳状态的苹果。

    “那么C位，按照能者多劳，交给容楚宁练习生，大家应该不会有异议吧？”

    见大家都点头，仿佛为了合群一般，赵汝安也跟着煞有介事点起头，然后自己笑了，“虽然对各位来说很不公平，歌都没有确定下来，没有试唱过part再投票决定，但我想大家很明白，我们这一组的目标是什么。”

    容楚宁展现出了和原著一致的冷静，以及那股毫不犹豫的舍身气质：“非常不客气地说，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在下一场公演之前就被淘汰，但是你们不一样。”

    比起她身上的冷峻，赵汝安则笑眯眯地说出很有哲理的话语：“顺位排名有高有低，但表演不一样，表演是取平均值。”

    里面蕴含着让人忘我的鼓动性，“就由我来担任创作的主力吧。你们可能担心自己在星令官的选择中消失太久，担心会拉低平均值，但我想说的是，至少我观察了你们很久，有信心写出你们所有人都能唱好的歌。”

    “我们所有人……都能唱好？”

    “是的。”对于自己神乎其技的创作能力，赵汝安还是相当得意的，如果不是有摄像机，真想原地爽快地上个高难度的连环侧手翻。

    起初，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

    但后来，他们不得不相信，赵汝安就算不出道，单凭创作才华就能脱颖而出。

    ……

    “笃笃。”

    梁芝英正组织成员练舞，因此空闲下来的赵汝安得以回答：“请进！”

    探出身体的正是闻馥，带着沉甸甸的慰问品。

    “这么晚还在训练吗？”

    “闻老师好。”赵汝安立马一脸严肃立正，“其实是她们在练习，我因为彻夜创作外加今天参与制作被勒令休息，但暂时没睡着。”

    “昨天夜里整晚都没睡觉吗？”

    “请闻老师不要担心，赵汝安练习生现在感觉良好。”

    容楚宁的声音忽然以违抗人设的尖锐质感插|入，“感觉良好什么呀，让你回宿舍睡觉，不去睡觉！”

    赵汝安辩解：“我在用眼睛学习编舞。”

    “你的嘴巴太厉害了。”组内排名最后的黄菲是刀子嘴豆腐心，附和道。

    “……还是赶紧去休息吧，就算有消化舞蹈的能力，要是身体垮了，怎么能付诸行动呢。”

    闻馥难掩担忧，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当场带赵汝安走，“咖啡和茶就不要了，这里有一些少糖的零嘴——”

    结果，赵汝安打断了他，并且伸出手。

    比起沉湎于耗费时间的疲劳感，现在的赵汝安清醒得可怕。她说：“闻老师，您给所有练习生都贴心地准备了补给，应该没有理由绕过我吧？小心我和其他见证人一起说你小气哦。”

    分明是俏皮的、欢快的语气，脸上也带着灿烂的笑容，却莫名让临近的人感觉到胆寒。

    “我知道闻老师是为我好，但是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数，我也不想落下进度。闻老师，我们真的很努力地用好每一分钟了。”

    所以，不要用你的脆弱阻拦我。

    成大事的人从来精力充沛，何况赵汝安承接了应有的补偿——这具身体，可是比这个世界的任何一副都抗造。

    而且，现在是非常时刻，她必须要用有限的时间协助作战，也就没有理由太宝贝自己。

    “……”

    咖啡和特制的提神茶最终还是落入赵汝安之手，就像某种贯穿两世的尘埃落定。或许还带着细微的颤栗。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再关心，闻馥都不能干涉赵汝安的决定。

    “那就祝训练顺利。”

    “谢谢闻老师。闻老师辛苦了！”

    他不辛苦。一点都不。

    重来一次，他可能还是会惹怒赵汝安。闻馥缓缓带上门的时候心想，他就是这样一个软弱的人。

    之后得道歉才对。对，道歉……他不能妨碍赵大人。

    而在当天训练结束后，赵汝安特意靠近仍然在工作的摄像机。

    “今天收到了闻老师的礼物。”她向镜头展示，然后深呼吸了一下，伴随一记耸肩，“闻老师真的非常关心我们，但我们必须要加快步伐了。”

    “无以为报，只能用精彩的演出回报闻老师的付出了！”

    还是要为刚才的小插曲找补一下，万一被有心人利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