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柠檬糖
“江向晓，起来按标准格式把这道题证一下。”
是一道很简单的三角函数证明题，但是江向晓看着试卷却一阵恍惚，不应该的，这道题明明应该是那个人讲的……
“首先，画一道辅助线，通过……”斜前方的人站了起来，站的位置有些逆光，从江向晓的角度望过去，少年半边身子被笼罩在金色的阳光中，能看见长而密的睫毛微微的抖动。她听见那个人清冷的声线微哑着说出每一个字，语调平稳，逻辑缜密。
江向晓忽然明白了过来，这一定是个梦了，她每每回忆起这个时候，都能想起那是道什么样的题，甚至还能记住解题的每个步骤，唯独记不清讲题人的嗓音。一旦醒来，过去种种都如前世梦，飘渺无影踪。
静谧清寂的卧室里，江向晓从床上坐起了身，微风吹过，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皮肤白皙的女人脸上，微微颤抖的睫毛下情绪不明。
六月，云间市的天气已经潮湿闷热了起来，空气中黏腻的气息和地铁屏幕上的天气预报都宣告着台风要来了。
江向晓下班回到家里才发现酱油和醋都没有了，索性穿上外出的拖鞋去了小区外面的超市进行采购，蹲在货架前面挑选了半天也没找到熟悉的牌子，站起来时忽感一阵眩晕。
“没事吧？”
眼前还是有点黑，江向晓知道是自己低血糖蹲久了的原因，但熟悉的声音让她顿时僵在原地。等恢复视线后，她转过头果然看到了那个过去十年里经常梦见却在此刻刚刚重逢的人，但显然他关心的对象却另有其人。
“你是不是又节食了？给你的柠檬糖呢，怎么没随身带着？”
白衬衫黑西裤被温景澄穿的格外清俊挺括，不同于少年时代的清俊，常穿的白T恤已变成熨帖平整精致得体的白衬衫，整个人比记忆中成熟且更有魅力。矜贵的男人一手拿着调料瓶，一手护着身旁女人的纤细腰肢。女人现在是红极一时的一线小花，没有穿着经常在电影海报里看到的精致礼服，而是像高中毕业江向晓看到她和温景澄一起回家时的那样，穿着温婉清丽的白色连衣裙，明明清秀的外表举手投足间却尽是女人的独特魅力。从江向晓的角度看过去，两人的对视一笑似是电影般美好的画面。
在温景澄出国后未见的十年里，江向晓无数次的期待又害怕着重逢，她想过可能那时大家身旁都有相伴的人，见面如果他还记得她，还能彼此微笑说出一句老同学好久不见，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咬牙忍过那一阵晕眩感后她眼角不由有点微微湿润。
杨妤宁站稳后，整理了下散乱的头发，姣好的面庞不复清冷，一双丹凤眼看向男人讨好的笑了笑。
“这不是刚刚回家换了身衣服，”她伸手从温景澄西裤口袋里摸了摸，“我就知道你肯定帮我带着的嘛。”
温景澄揉了把杨妤宁的脑袋，“你呀，多大了还让人不省心。”
“温景澄！我刚理好的头发，别毁我女大明星的形象！”
面前的一幕温馨又美好，杨妤宁手里拿着的柠檬糖包装崭新而熟悉，她锁进箱子里小心翼翼珍藏十年却还是浅浅褪色的旧糖纸与之无法相比。
“温景澄，就劳烦您大驾先帮我收着垃圾吧。你看我裙子根本没有口袋，拿着多烦呀。”
女人撒娇又熟稔的声音清脆又自然，像说了无数次那样，江向晓忽然不敢再看，推着空空的购物车转身疾步离去。
温景澄听到声音立刻把杨妤宁的脸摁进怀里护住，回头只看到鹅黄色连衣裙的一角。
杨妤宁挣扎着探出头，这次没抱怨发型，疑惑地问，“怎么了哥哥？”
“刚才后面有人，我担心又是狗仔偷拍，不过应该不是。”
两手空空的回到家，把钥匙往玄关里放好，换上家居鞋江向晓就把自己往沙发里一扔。
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在一起，真好。
她叹了口气，摸过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漫无目的地调着台，就从电视屏幕上看到了刚刚才在超市里看到的女人。电影正好放到最后一幕，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在古镇门口回眸，美丽的丹凤眼中蓄满了泪水，对着镜头清婉一笑，无限感伤却又似是终于释怀。
江向晓盯着已放完致谢名单的黑屏发呆了一会儿，回到书房开始写工作计划。
身后黑白的国风画里打伞的男人背影仿佛渐行渐远。
也许是遇见了故人，晚上江向晓又梦到了高中时期的事情。
中秋节一大家子在姨妈家过。大表姐和二姨妈在厨房里忙活，被定为闲人的江向晓只好被派去买红酒。江妈妈从客厅里跑出来，塞了一把雨伞在江向晓怀里，“天阴成这个样，搞不好要下雨，钱放好了，路上小心点哦，别走小路！”
姨妈家是新建的小区，楼下什么都没有。江向晓出了小区，拐了好几个弯，才看见路边一家小超市，走进去才知道原来是有地下一楼的。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中窜来窜去，江向晓来到了“干果，酒类”的货架前。蹲下身，辨认着生产日期，再站起身来，忽然头有些眩晕。揉了揉太阳穴，再睁开眼，不期然地对上一双有些担忧的眼睛。
是那个次次考第一的年级神话，如同星辰般遥不可及的温景澄。
“好巧。”她听见那个男生清冷却又温柔的声音。
她接过男生递过来的柠檬糖，微微笑了起来，“是啊，好巧。”
等到要出超市的时候，外面雨已经下得很大了，而身后刚付完款出来的男生手里只有一个袋子，明显没带伞的样子。
“没带伞吗？要不一起走？”
“不用了吧。我就一点儿路，马上就到家了。”
果然。
“可是……”江向晓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两只手都有东西哎，我没法打伞了。”
江向晓感觉到对面的视线落到她两只手各握着的酒瓶上，默数了几秒后，终于听见那个人清冷的声线，“好。”
雨不依不饶地下着，男生很体贴地把伞略略偏向江向晓，而左肩的衣服湿了一小块儿。
“我有这么可怕吗？”
“没，”温景澄不明所以，“怎么？”
“你都宁愿淋雨了，也要离我远远的，我们中间都可以放一个西瓜了。”
感觉到左边的人犹豫地靠过来了些，江向晓抿抿嘴角，“你家住这附近吗？”
“嗯，清夏小区。你怎么会在这里？”
“唔，来姨妈家过中秋节，咦，我姨妈家小区叫暖冬，和你们家小区是一个系列的吗？”
“大概是。”男生像是想到了什么，“那我们从暮春，清夏，凉秋穿过去，就是暖冬了，这样会近点。”男生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微微靠向女生。
江向晓感觉到左胳膊传过来的热度，小小的“嗯”了一声，藏在头发里的耳朵悄悄烫了起来。
如此穿过春夏秋冬，就在最美好的青春里遇见了他。
穿过了暮春小区，马路对面昏黄灯光下闪烁着银灰色的“清夏”二字在夜幕中显得格外清晰。
“所以，”江向晓微笑着将胳膊不着痕迹地远离温景澄，“你家在哪一栋楼，我们走过去，然后我自己回去就好啦。”
温景澄皱了下眉，“还是陪你走过去吧，你不是不方便打伞吗？”
“可……”
“没什么，”她看见男生惯常无表情的脸上微微笑了一下，喉结上的小痣随着说话微微起伏，“很短的路，又不麻烦。”
路果然很短，远远就看到姨妈家小区里发光的喷泉。
“哪一栋楼？”
“嗯？”江向晓仰起脸，“唔，刚才没听清。”
“我是问，你姨妈家在哪一栋楼？”男生将伞向江向晓更倾斜了一点，微微凑近，又问了一遍。
感受到少年湿暖的气息，江向晓将衣摆快揪成一团，仿佛心虚般快速答道，“B座二号楼，走左边那条路会近点。”
果然是很耐心的男生，她想。
在单元门口凸出来的檐底下站定，男生细心地将雨伞上的水甩干净，“那么，雨下小了，我要回去了，你上楼吧。”说完把雨伞递了过去。
江向晓没有接。
她看向温景澄的眼睛，那双眼黑得纯粹的瞳孔仿佛要将人吸进去，而在刚刚走过来的路上，这双眼睛在听到她有低血糖的时候会流露出些许的担忧，在提及自己翘晚自习被教导主任抓时微微露出尴尬，而此时她看见这双眼睛里倒映着的自己露出腼腆的恰到好处的笑容，看似很无奈地晃了晃红酒瓶，说，
“你打回去吧，你看，我根本没有多余的手来拿。”
“叮”的一声后，江向晓踏出电梯门，应急灯随之亮起。
她站在窗边，看着那个男生撑起黑白的格子伞，渐渐远离视线，留给她一个徐徐前行的背影，许多年后停留在她书房挂着的水墨蜿蜒的中国画中。
摁响门铃后被二姨妈急匆匆地推进门，丢下一句“饭快好了，洗洗手准备吃饭！”又钻进了厨房里，在嗡嗡作响的油烟机声中她听到妈妈回了一句，“小孩子又饿不到，我家那个还天天得空就吃东西……哎——那个青椒是炒肉的！”
大姨妈和表哥在书房里陪着小外甥玩，江向晓听见小魔头咯咯的笑声就害怕，干脆回到客厅里陪两个大男人看电视。
“姨夫，这里小区是一个系列的啊。”
“嗯嗯，”姨夫的眼睛紧盯屏幕，“哦天哪，居然进了，真帅这一球！啊，晓晓刚才你说什么……哦，对啊，春夏秋冬嘛。”
“刚才我顺着春夏秋冬走回来的，还是这个小区最好看。”江向晓笑眯眯地说。
“那你应该倒着走，我们这四个小区啊，正好围成一个圆，你从暮春门口回下头，就是我们小区的后门了。”
“要不说她笨，不懂得变通。”江爸爸剥着橘子，漫不经心地看了江向晓一眼。
江向晓扯了扯嘴角，想自嘲的笑一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想起自己好奇地问了一句，而清俊的男生偏着脑袋笑了笑，握着伞柄的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让伞偏向她，
“那我们——”
窗外一道白光闪过，更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像在嘲笑她的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