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

    荷娘子沉吟片刻:“常盈姑娘要找的可是临渊那位大人?”

    “没错。”魏常盈掐诀默念神咒,在指尖上勉强凝结出一朵摇摇欲坠的冰花,她无奈笑道,“你看,我只是个半吊子,还没能掌握施展咒术的法门,若独自面对水鬼,恐怕亦是凶多吉少,要想成事,唯有求得那位大人相助。”

    她轻轻吹出一口气,冰花便化作幽蓝色的粉末,在风里消散得无影无踪。

    荷娘子没有亲眼见过黑袍人,但对他的能耐早已有所耳闻,他来自百妖趋之若鹜的山海,他是比恶子大人还要厉害的存在,若有机会,她亦想一睹他的风采。

    “可是……我不知道如何打开东海大门。”荷娘子拢起秀眉,面露难色。

    “他已切段了此间通道,我们已经不能前往临渊了,要想找他,只能让他主动过来人间。”

    “恶子大人已失踪半天,我等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常盈姑娘打算怎么办呢?”

    小松子大概是做美梦了,嘀咕着在魏常盈怀里翻了个身。她寻了个舒适的树叶窝窝,小心翼翼地把这贪吃的小妖安置在里边。

    “其实我也不知道,日前他才跟我说过可以试着呼唤他,却没有告诉我具体的方法。这里曾经连通过东海,是我能想到的离他最近的地方了,因此想借你的荷塘一用,”

    “有何不可?”荷娘子甩起半挽在臂弯的披帛,若惊鸿振翅,又如流云迤逦,所到之处,残荷自动避让,不多时,挤挤挨挨的莲塘便腾出一块明净的水域,高悬于穹顶的圆月恰巧倒影在其中。

    她微微屈膝,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魏常盈侧身坐下,扭腰探向池内,又觉姿势别扭,颇有矫揉造作的嫌疑,干脆放弃所谓的仪态,四肢着地跪趴在岸边。

    这样果然舒服多了。

    “大人。”她试着唤了一声,“大人,你能听见吗?”

    平静的水面只映出她苍白瘦削的脸庞,月光透不进水底的是深不见底的黑,很容易让人产生坠落的错觉。

    她下意识地抓紧磊边的石块,搭在肩上的马尾几乎要垂进水里:“大人,我有要事相求,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一滴水珠从枯萎的荷叶上滑落,滴答一声脆响,唤醒了熟睡中的涟漪。月亮被一圈又一圈地打散,霜白色的光随着水波铺开,腕上手绳跟着散发出熏人的暖意。

    气场发生了轻微的震动,尤未平息的水波里,那张可敬可畏的脸庞贴着魏常盈的倒影浮现:“你倒是会使唤人的,有什么事情是那蛇妖不能解决的吗?”

    魏常盈先是一喜,又惊觉表露得过于明显,便马上敛起唇边的笑,爬起身,转头回答身后之人:“大人,张嘉鸣不见了。”

    余光瞅见呼呼大睡的小松子早已醒来,与荷娘子一同低眉顺眼地跪在一旁。

    她简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说了一遍,却惹来黑袍人的一声轻哼:“多管闲事。”

    简简单单四个字,把魏常盈噎得无言以对。

    “此地天光地德,藏风聚气,气场均衡,并于倾轧之相。若有凶厉鬼物现身作乱,地府早就闻风而动,谴阴兵设下天罗地网全力追捕,何须你们以身犯险,不仅徒劳无获,最后还得求助于我?”

    听来好像在落井下石,偏生这人生就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好话坏话听起来都是同一种语气,魏常盈不想猜,也猜不透他的心思,直接了当地问:“大人的意思是?”

    黑袍人笑了笑:“意思是,要不这鬼物修为高深莫测,连黑白无常的法眼都能顺利躲过,要不就是这人间生活过于安逸,这蛇妖修养生息了千年之久,却连区区水鬼的迷障都破不了。”

    崇拜的主子被外人所贬低,两只小妖倒是不乐意了。荷娘子还算沉稳,只是皱着眉头,并没有作声,小松子年纪尚小,沉不住气,忍不住反驳道:“莫言胡说,恶子大人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妖怪了!”

    “小松子修得无礼!”荷娘子连忙捂住他的嘴巴。

    “这只青松小妖倒是率真活泼。”黑袍人瞥了一眼,又将目光放回到魏常盈身上,“你觉得,是我对他的期望太高了吗?”

    魏常盈一时语塞,直觉比课堂上老教授那习惯性的提问还要让人感到紧张。

    自己的回答,会对结果有影响吗?

    “大人,我相信你的判断。”在临渊,他可是毫不吝啬地表达了对张嘉鸣的欣赏,她边思考边陈述,“事出有因,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刚才我也是借助他留下的雷击木才得以脱身,他身负龙魂,又能掌控天雷,不可能对付不了这只水鬼的,我猜其中必有蹊跷。”

    “既如此,带路吧。”他率先迈步往祠堂外走去。

    魏常盈低声安慰了小松子两句,才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

    说是带路,却一直走在前面,她望了眼停在门口的小电驴,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他小舟村有点远,走路恐怕要花费不少时间。

    但是不走路的话,难道要骑小电驴吗?要她当司机也不是不行,只是……那身华贵的黑袍肯定会被卷进车轮里的。

    一想到那滑稽的画面,她的嘴角就忍不住向上扬起。

    黑袍人方一转身,便瞧见她嘴角轻抿,偷偷压着笑容。褪去了平日里伪装起来的成熟,不再显得愁思深重、死气沉沉,展露出了这个年纪的姑娘应有的鲜活灵动。

    似乎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合,他眸色微微一暗,又在瞬息间恢复正常,快得让人难以觉察到曾经发生过什么。

    “村子在哪个方向?”

    当地人大多能读懂地图,现实中却分不清东南西北,魏常盈也不例外,幸亏荷娘子指明了方位,她从容地回答:“西北方。”

    黑袍人毫不犹豫地踏进茂密的草丛里,转首发现她驻足不动,反而一脸错愕地望着自己,便沉声催促道:“紧随我来。”

    魏常盈小跑上前,才发现里面原来藏着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不似人工铺设,倒像是无数脚步踩踏而成。

    路旁的野草不停地轻抚着小腿,尽管隔着一层布料,仍能感受到那细微的痒意。

    她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按理来说,这一两分钟的时间足够让他们走到大路上了,然而,这条小径却幽深绵长,夜幕下,草木都变成了黑色色块,风一吹动,就像是群魔在乱舞,那遥不可及的尽头根本不知道要通往哪处。

    这是一片从未见过的区域,如果不是跟着黑袍人,她一定会认为自己又遇上鬼打墙了。

    脚下的触感柔软而黏稠,似乎是踩在了未干的泥地上,今天穿的是小白鞋,泡过脏水,现在又要沾上泥巴,肯定是脏得没眼看了,不禁想起黑袍人的衣物从不会沾染尘埃的神奇,心中不免泛起一丝羡慕之情。

    黑袍之上,流转不息的星辰微光若隐若现,成了这片黑暗中的唯一光亮,就像它的主人一样,能给人以踏实的安心。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脚下的泥地逐渐变为平整的青石板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陌生的花香,而眼前也开始显现出一片金红的幽光。

    走近一看,原是一丛状似金橙、花似红翠的植物。

    黑袍人挽起一边袍袖,弯腰折下一支递给魏常盈:“拿着,勉强能当作灯笼使用。”

    它的花朵神似一只即将振翅高飞的小鸟,且伴随着橙红微光闪烁,魏常盈觉得颇为新奇,把玩在手中细细端详:“好漂亮,我还没有见过会发光的花呢。”

    柔光加深了轮廓感,让他的脸庞看起来更为神秘深邃,清越的嗓音恰似天籁,但嘴里吐出的话语却并不那么动听:“在你们人类的传说中,它是由楚地宫女冤魂所化而成,固名为宫人草。实际上,但凡有幽魂徘徊的地方,都有可能结出,越纯粹的阴气,越能滋养出光彩夺目的花朵。”

    魏常盈听明白了,无非就是说这里有鬼。

    纤长的花梗自然弯曲成一钩新月的形状,顶端花朵悬垂,宛若一只精致的灯笼。

    光晕洒在古朴的青石板上,表面坑坑洼洼的,似乎有刻字在上面。定睛仔细辨认,发现这竟是一块被岁月侵蚀过的陈旧墓碑,她的脚又刚好踩在“墓”字上头,惊得她小跳着蹦到花丛边上。

    “怕了?”黑袍人嘴边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魏常盈煞白着脸摇头:“不怕,只是觉得不太尊敬先人。”

    她接过花灯握紧在手里,心中暗自给自己洗脑,先前连那鬼遇到了都要哭上一场的七爷都见过了,这世间大概没有比他更让人毛骨悚然的鬼了,连那只水鬼也比不上,哪有什么好怕的。

    “我们走的本就不是人间道,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需要讲究。”

    “不是人间道?”

    “嗯,不是人间道,亦不是神道,鬼道,它没有名字,我们一般称它为‘通道’。通道存在于时间的间隙里,路况变幻,吉凶难测,却可快速通行于世间各处,相当于你们所说的抄近路。”

    魏常盈怕迷失在通道里,一直紧跟在他的身旁。不多时,道路尽头出现了一团薄雾,雾后有看不清的巨大阴影。

    黑袍人挥挥手,似掀开了一层纱帐,景色瞬间变得清明起来。清朗的夜空不见一丝浮云,圆月高挂,披着月色的蚝壳屋赫然伫立在眼前。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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