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归

    密密细雨缓慢的落下,没有半点声响。

    顾长明抬头,看见远处那团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光,在雨中时隐时现。他眼底骤紧,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只是站在那里,淡淡的,静静的看着,看着……

    他没有说话,像无数个平常普通的清晨一样,打水洗漱、擦脸、束发,动作一板一眼。

    走到角落,从木柜里取出一套素衣,衣料有些旧,叠得整齐。他的手指在触及那块白布巾时微微颤了颤,随即又小心地捧起。

    收拾好,他缓步走出屋,一步一步朝着镇子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一边抬手,将那条白布巾稳稳系在额前。

    雨中,他一身素白,行走在灰蒙蒙的天地之间,那条熟悉的路,似乎比昨夜还要漫长。

    陆鸢与云倾歌静静站在他身后,默默目送,无人开口,也没有阻拦。

    顾长明缓慢走入小镇废墟,脚下满是焦炭碎石,原本的青石板路早已被雷火劈成齑粉,一切只剩下灰与雨搅成的泥。

    他走得极慢,像是走进了一座烧焦了的坟。

    细密的雨落在那一片焦黑的废墟上,连灰烬都在雨中冷却。

    空气中仍残存焦糊气味,掺着潮湿泥土的腥涩。

    顾长明的脚步未停,白衣在风雨中一寸寸湿透,而他像无处归家的幽灵,在这空荡荡的一片土地上游荡,游荡……

    凭着感觉,应是走到了曾是巷口的地方,那对刚成亲不久的夫妇正在他们的院里,秀才端正坐在院中读书,朗朗的读书声看到顾长明来时戛然而止,秀才朝着顾长明笑了笑,“长明,是要去哪里呢?”那小娘子正在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做衣服,也抬起头,明媚的笑着,“长明弟弟,这天怕是要下雨了,小心别被淋湿啊。”

    雨水沿着残垣缓缓滑落,像从前院前滴落的屋檐水。顾长明的脚步并没有停下,他面无表情的走着,走着……

    郑小安正坐在药铺门口的台阶上读着晦涩难懂的医书,小小的眉头微微皱着,似是在苦恼什么,抬头看到顾长明,笑得腼腆,低低唤道:“长明哥哥。”店铺掌柜听到声音从柜台后探出头:“哟,是小长明啊。”他笑着,“要下雨了,有没有带伞啊,小心些别又生病了。”

    顾长明继续走着,那棵原本种在门前的杏树或许被连根拔起,和那店铺的招牌一起被燃成了灰。

    二狗叫赵文昱,赵家三代单传,他爹年近三十才有了这唯一一个宝贝疙瘩,送了几个鸡蛋,请镇里最德高望重的先生替赵文昱取的名。赵文昱正站在那大老爷的宅子面前,眼里有羡慕和向往,看到顾长明,笑得阳光:“长明哥哥,是要回去了吗,哥哥再见。”

    顾长明的头不知什么时候垂下去一些。路变得难走了,雨水混着灰,沾满鞋底,像是要拽住他的每一步。

    那个温婉清秀又腼腆的绣坊女孩儿小兰其实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沈青兰,她看到自己立马低下了头,不一会儿又抬起头看向自己,眼神慌乱,声音低低的柔柔的:“顾、顾哥哥……忙了一天辛苦了……你以后都小心些,别……别再受伤了,好不好?”在顾长明眼里,沈家妹妹从小便腼腆又客气,她的声音总轻得像风,仿佛怕惊扰了谁。

    顾长明一只脚陷进泥灰中,险些摔倒在那湿滑的焦土里。他没有抬头,垂眸继续走着,他不敢停下,怎么敢停下?

    小俊仿佛看到自己了,开心的挥手,然后蹦蹦跳跳的冲过来,嘴角还带着稚气的笑:“长明哥,要回家了吗,阿娘给你准备了馒头,说让你带回去明早吃。”

    顾长明怔住了,脚下没再往前一步。

    细雨扑打在他脸上,凝结成水珠。

    一双手从身后轻轻搭上他的肩,又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像从前每一个黄昏。

    “哎,小长明怎么垂着头,是不是不高兴了?”杨婶的声音带着嗔怪,又带着藏不住的心疼,像在哄一个小孩子:“小长明乖,想哭就哭嘛,婶婶在呢……”

    一滴泪砸在焦黑的地上,雨水早已经将一切浸透,那些曾经的鲜活的,已化作灰烬的。

    许久后,顾长明才仰起头,将剩下的眼泪逼回。

    顾长明就这样站了很久很久,像个没归处的影子,被细雨淋得透湿。

    今日的天,好像比往常都黑得早些。

    顾长明终于拖着脚步转身,缓缓走回原来的方向。

    今天好热闹啊。

    “小长明,以后乖乖的啊……”

    “长明哥,再见啦!”

    “顾哥哥,你要好好的。”

    “小长明,别怕,别回头,婶儿不疼……”

    “小长明,再见。”

    ……

    顾长明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世上再没有人等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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