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四月天,满汴京城街道里,不乏入春时节而猛然怒放的花朵,那沿街望去原本光秃的树木,亦在枝头上优先起了嫩芽,真叫人直感叹着万物复苏时抵挡不住的欢喜。
今日,姜玥带着竹归出了门,不为别的,为了在明日百花宴之前,也要在教坊司等烟花之地探出点与银烛惨案相关的线索来。
教坊司,在汴京城十分有名。
里面不乏多才多艺的女子,京中多数男子都会留恋至此,只因那头牌姑娘白蕊初,生得一副闭月羞花之颜。
白蕊初起初并非烟花柳巷之人,只因当年昭文帝登基之时,白家一时站错了队,举力推崇昭文帝那个谋权篡位杀到先帝面前的哥哥。
至此,汴京城原是富甲一方的贵族白家,亦被昭文帝杀鸡儆猴,男人流放边远之地,女子便如数送去教坊司里。
对于此番传言,汴京城无人不知,亦有人因白蕊初容貌而惊艳,亦感觉世道不平,本该是贵女的白蕊初,不该流落于教坊司里去。
是以,自从昭文帝上位,满汴京城里的权贵世家,是不会轻易战队的,否则也会落得如白家那般下场。
教坊司二楼茶室里,不少翩翩公子在此地饮茶畅谈。
白日里,教坊司明确规定不得饮酒。
是以,姜玥在屏风后浅饮茶水时,能听到屏风外都是些满腔诗书的才子,这会儿正赋诗上头。
竹归望着乔装了的姑娘,只觉那面容即便是不曾抹半点胭脂水粉,亦美得让人目不转睛。
“姑……公子,奴才继续去叫一壶茶水来罢?”竹归心下惊慌极了,若是喊错,估计那屏风后的才子们都要发现了。
“嗯。”姜玥抬眸与她对望,轻轻颔首。
今日出府,姜玥并未让萧楚尧跟来。
毕竟探案寻线索一事,姜玥不想他也来涉险。
方才一路打听,听到了那些被贵族遗弃的婢女也都被分到教坊司里头,只是寻一人,如同大海捞针,更何况是探寻死去的银烛的生前线索了,简直难上加难。
不过,姜玥心里其实不着急,查案可以慢慢来,明日筵席亦不会敷衍过去。
“这位公子,我见你一直在这儿喝茶许久,怎就不同那些人,一起畅谈诗词呢?”
蓦然,一道清冽男音在身后响起,姜玥下意识握紧茶杯。
却不想,那男子不等她答话,走到了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公子说笑了,敝人今日前来,是想欣赏蕊初姑娘倾城容颜的。”
姜玥说出提前准备好的话术,目光移向窗外,不同那胆大包天的男子对视,心里只期待竹归能尽快回来,换个房间也能打听线索。
谢廷敬在看向对面男子时,只觉这男子模样甚是清秀,带着几分柔意,眉眼中出现的急促之意,似是不想同他一起说话。
瞬即,他将手中折扇一合,那声响打在了桌上,“看公子如此面生,想来是第一回过来罢?是不知道蕊初姑娘需得午后才会露面了。”
被无情揭穿,姜玥恨不得用眼神剜死眼前的男子,但只能装作不知一样,带着几分失落叹息。
“如此,敝人只好先走一步了,不打扰公子你雅兴了。”
“哎?且慢。”
“也不知公子姓名,敝人姓谢名廷敬,来此地就是为了与友人作诗的,若公子你也有此雅兴,不妨……”
谢廷敬话未完,突然身后响起一道沉稳有力极具磁性的男音。
“姜公子,恕在下来迟一步了。”
姜玥猛然回头望去,见是一袭白衣的萧楚尧,面上只余震惊之色。
不给她呆愣的机会,萧楚尧走到姜玥面前,笑着同谢廷敬致歉。
“这位公子,我同姜兄原是在此地约好见面的,却不想来时路上堵了些,让姜兄白等了些时候,我看公子如此投缘,不如就让在下请你吃一顿饭罢?也好答谢了公子你这般好心,同姜兄说话……”
听到这话,谢廷敬连忙摆手摇头,突然间后悔上前同姜玥搭话。
在汴京城里有个明确的规矩,即便是同窗出来作诗,亦不能强行夺了谁的友人,若是搅扰赋诗兴致,那罪名可就不一般了。
朝廷重文臣,自然将注意力都放在诗赋中去,为的就是培养无数才子佳人,振文扬世。
“哎……不必了。我看姜兄一直坐在这儿,想着上前询问能否一同作诗,如此看来,你们二人相约此地见面,我这外人不便打扰,告辞告辞……”
谢廷敬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出一息,那人影已经走到屏风后了。
这时,姜玥轻轻顺了气,转而与萧楚尧对视了番,“阿尧,你怎么也来了?”
竹归这时才走到她身边,“姑娘,尧公子在府里差点就让秦小娘叫去做苦力,还是大公子出面制止,尧公子便得以出府来,说是为大公子采买点字画……”
“奴婢方才去楼下问茶水时,就见羽书过来问候了……”
听完内幕,姜玥满脸歉意,“阿尧,不是我不想带你出来,只是……”
“姑娘若是有事在此地急需解决,我也可以帮一把。”
见他答话如此笃定,姜玥突然想到萧楚尧是个名正言顺的男子,来教坊司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竹归看着自家姑娘这般放心,她亦退出了这茶室里。
楼下的羽书还在等着她呢,说是带她去吃街边的好东西,不过竹归一心为自家姑娘着想,虽是应了羽书的邀约,但买的东西都是给姜玥比较多。
看四下无人,姜玥俯视着楼下沿街叫卖的商贩和路人,语气较为淡然。
“适才我同那谢公子说的,你可都听见了?”
萧楚尧颔首着道:“听见了。姑娘可是要亲自见那蕊初姑娘?”
姜玥叹了一口气,“不过是搪塞那谢公子的话罢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蕊初姑娘,毕竟我不是男子。”
“姑娘此言差矣,即便是男子,只要心正,是不会随意留恋此地的。”
“方才那谢公子是难得的奇才,我曾在往年几次大型的诗宴中见过他几回,他是为数不多的年纪轻轻就中了举的举人,还是解元。中举后被官家破例推举去御史台。”
汴京城中,找不出两个解元。
谢廷敬的确是难得的奇才,满腹才学,在三年前中了举后,便被官家破例举荐到御史台,当今谢廷敬还是一个小官,但以萧楚尧看人的眼光来看,如此人才能在御史台三年兢兢业业,未来必前程似锦。
而谢廷敬亦是出了名的喜欢作诗,时常在教坊司里的诗宴上出席,满汴京城的才子亦都知晓他的爱好,来教坊司不为烟花巷柳之事的,便只有他谢廷敬一人了。
看萧楚尧如此解释,姜玥试探性问道:“如此,阿尧你也是爱作诗之人了?若不爱,又怎会在几次诗宴里见过那谢公子。”
“阿尧,若是我不招你做护卫,你也理应有一份不输谢公子的职务。”
闻言,萧楚尧眸里尽是惊异之色,他本以为姜玥不会把话题绕到自己身上的。
毕竟那谢廷敬的确是难得的人才,无数女子都想同谢廷敬相看,却遭谢廷敬拒绝了。
而萧楚尧心里泛起一阵悲凉来,他父亲萧易之曾经亦是京中让人熟知的才子,一举成名后登上左丞相之位,仕途多年来,暗中却遭遇过不少杀身之祸,若不是萧易之有法子应对那些暗势力,萧楚尧亦不会能在京中安然长大,或是在皇城司里横着走了。
如今萧易之能归隐山林,大部分原因还是对这朝廷失望了。
作为萧家独子虽是风光了点,但萧楚尧清楚得很,他就是官家拿捏父母的一枚质子罢了。
他若顺着官家,官家自然不会搅扰到父母那边去。
看着姜玥俯瞰楼下的模样,萧楚尧顿时收起心思来,轻声问:“姑娘可是嫌弃我多事了?”
“不曾嫌弃。”
“只是今日我有要事在这边处理,阿尧,我想让你再帮我一回,可好?”
姜玥一时想起来,当众询问那些个公子哥银烛生前的事儿,引人耻笑不说,还会对探寻线索进展不利。
白蕊初是教坊司里的头牌姑娘,想来,是知晓一些教坊司里的秘事的。
萧楚尧以为自己听错,有些不可置信,料想到从义庄回来之时姜玥的种种异常,直问道:“姑娘此行,是否是为了调查一些线索?”
“你、你怎会知道?”
姜玥顿时面色一惊,但想起今日的事宜,轻轻一咳掩饰方才的尴尬。
“阿尧,具体是何事宜,我不便同你说,亦不想让你涉险到里边。你只需待会将那蕊初姑娘带进房间来,我有话亲自同她问。”
姜玥若是自己去寻白蕊初,必会让方才那些才子看见,料想到萧楚尧亦是个男子,能够顺理成章将人带进房间来,也好过她想无数个理由罢。
得到命令,萧楚尧拱手一笑,“是,姑娘在此地等候片刻即可,我去去就回。”
萧楚尧步伐稳健,在确保他彻底离开后,姜玥回头又看了眼屏风那儿,似乎那些才子都换了地方,不见有人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