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秋棠看着十九露在棉被外瘦的只剩骨头的手，叹了一口气。
自从她从少言寡语的秋十九嘴里套出十九的身世之后，秋棠一直以一种慈爱同情的看着这个比她之小两岁的孩子。
竟然姓了秋，叫她秋棠姐姐了，那也就是她秋棠的人！虽然她秋棠没什么面子，但是也绝不能丢份。
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把秋十九喂得白白胖胖的。
“小姐，”秋棠巴巴地凑过去，暗示道：“我们明天买点好的补补身体，小姐你看你都瘦了。”
元启儿用笔杆轻点她的颊：“就你小心思多，平时没见你多勤快，说要给我补补，怎么这时候想起来了？”
见藏不过，秋棠憨笑几声也明说了：“小姐，你看秋十九多瘦啊。哎，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倒好，爹不娘不爱的。”
元启儿不给反应，神情淡淡的。
秋棠再接再厉：“他们家也是的，有了弟弟就不给姐姐活路，直接把姐姐卖了给弟弟换吃的，你说这是什么话！”
“而且啊，她遇到的也是一些恶人，知道她是女孩子都不愿收留她！”
她义愤填膺，嗓音不受控制的高起来。
元启儿扫了一眼：“你要是声音在大一点，你心心念念的十九就要被你吵醒了。”
秋棠连忙捂住嘴，朝十九的方向望了好几眼。
元启儿若有所思地看着就算睡着也依旧皱着眉的十九，脑海里不停回想二人今早的对话。
迟迟未动的毛笔终于开始移动。
这次的话本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一个只存在于民间传闻中的恶鬼们的自述。
一群蝴蝶在恶鬼们的围剿下甘愿忍受痛苦折断自己美丽而无用翅膀，将它变成了比苍鹰还更强壮的羽翼。
但死去的数量依旧比鸟雀多很多。
是因为蝴蝶比那些鸟雀易于杀害吗？
恶鬼说到：“我无视蝴蝶幻化出的强壮的羽翼，我总是看到它们脆弱的触角。”
“如果这种畸形的蝴蝶不好抓，我就派更多更强的恶鬼去追猎它们。”
恶鬼笑道：“因为从我出生起，大家都说蝴蝶是我们最易得到的食物，畸形的蝴蝶也不过就是蝴蝶的一种。”
所以就算它们的羽翼强于鸟雀，拼尽全力去飞，但因着围剿鸟雀的恶鬼都来追杀蝴蝶，蝴蝶们还是活不下去呢。
元启儿眼含讥诮：蝴蝶们不懂，在恶鬼的眼里它们不管蜕变成什么样子都没有活路。
她懒散落下最后一笔，因为恶鬼们观念永远不会改变。
这次的话本，秋棠好像看懂了一点，她打量着：“小姐，蝴蝶是不是十九这群女孩子？那恶鬼便是不愿意让她们留下的坏管家。
元启儿有些欣慰：“当上秋棠姐姐了？终于机灵一点了？虽然说的不对，但也不像之前那样傻傻的了。”
其实又何止是十九们呢，被保护的李沫云们，地位显赫白洛初们，说不定也都只是恶鬼底下的蝴蝶罢了。
只不过她们更幸运，又或者说她们被吃掉的方式更隐蔽，更温和，更不易被察觉。
凭着从齐允手里“智取”得来的钱票，元启儿一早便立了“一书一价”的招牌。
秋棠有点看不懂元启儿的做法，话语中尽是忧虑：“小姐，若是这样，那些有钱人一时气愤，把我们书馆砸了怎么办？”
元启儿眯着眼看向人潮涌动的街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说不定不定他们也会觉得这是自己地位，财力的优越性的体现，更加愿意来这里炫耀。”
再说，要是书馆真被砸了也无什么大事，不过就趁机再敲那个狐狸一笔好了，反正他说过他的钱自己可是想抢就抢。
秋十九看着元启儿新写的话本，又望了望她新写的招牌，鼓足勇气挪到她身边小声说：“老板，我有很多熟悉的人。”
元启儿看着她。
仿佛得到鼓励，十九提出建议：“有好多穷人，他们根本不会来这条街，就算有牌子他们也看不见。我可以每天带几本书去，让他们拿东西交换？”
“可……可以吗，老板？”
终究是小孩子心思，单纯可爱。
看着十九亮晶晶的，邀功一样的眼神，元启儿一时竟不忍心说出打击她的话。
她叹了一口气：“十九，并不是每个人都识得字，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看到别人过的比自己好。”
“或许你会觉得自己在帮助他们，但可能有些人会认为你这是一种背叛，一种炫耀。他们不会记恨达官贵人，但可能会记恨像你这样的人。”
“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元启儿补充，“我可不想浪费昨天收拾打扮你花的钱。”
秋十九知道自家老板这是在变相关心自己，她仰起头，话语里透着抑制不住的骄傲与笃定：“放心吧，老板，那里我比谁都熟！”
秋十九走后，元启儿依旧忧虑。
“秋棠，你说那些不识字的人该怎么看懂我的书？”
秋棠擦着桌子，思索了一会：“小姐若真想让那些不识字的人也来咱们书馆的话，就只能找那戏子来唱戏了。”
元启儿不是没考虑过，毕竟太过惹眼。
只能表演出来的话……元启儿抓住突如其来的灵感。
那么便挑一部分画出来，编成画册不就行了？
元启儿展露笑颜，难得好心情地夸了夸秋棠：“不错嘛，小棠子还是有几分聪明劲在身上的。”
虽然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夸，也不知道自己倒底聪明在哪儿，但秋棠红光满面，笑嘻嘻的。
“哎！”她用力点头答应。
元启儿：好蠢的样子，算了，下次少夸她。
元启儿没做过画，但她知道作画重要的是美人，无论男女，有一副好皮囊总是能让人愿意多瞧几眼。
她思来想去还是去绣花楼好，那里美人众多，也总有一些趣事发生。
问题是，她该怎么光明正大的去绣花楼，并搞到一个包厢让自己毫无顾忌地描绘呢？
元启儿想到自己与某人不算愉快，不，应该是让她不算愉快的初遇。
相比于夜晚的华丽张扬，白天的绣花楼青砖黛瓦勉强还可以称得上清雅。
齐允看着元启儿东瞧西望的模样，凑到她耳边悄声：“小老鼠不应该对此地很熟悉吗，如此看来就仿佛初来一般好奇。”
听出齐允话里的不怀好意的揶揄，元启儿毫不客气的回怼：“那里比得上齐王风流，不过——”
元启儿故意压低声音也凑过去，仿佛亲密无间：“齐王殿下小心，虽然您现在算是微服私访，可我毕竟是男子打扮，要是让别人认出您在绣花楼内与自己手下暧昧不清的话，”
“别人看了说您纵情声色是小事，要是还搞出龙阳之癖的传闻可就不太好听了。”
齐允看着少女的清秀面庞，男子的装束让她多了一丝英挺和潇洒，发丝被简单地绾起，唯独那双眼睛在不施粉黛的脸闪着狡黠的光。
“你说是吗，仪王殿下？”
绣花楼里人来人往，没人能注意他们的小动作。
听到元启儿嘲弄的话，齐允也不恼，只是上挑的桃花眼此刻耷拉下来，言语里尽是委屈：“小老鼠，你这么说可就冤枉我了，那次也是我第一次去绣花楼，你怎么能说我纵情声色呢？”
“况且我恰巧还救下了你，你说这算不算，命中注定？”
最后四个字在丝竹声中被齐允咬的缱绻，偏偏又说的极清晰可闻，带着点毫无理由的认真。
或许“命中注定”这四个字在这样的氛围里被说出，本就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戏谑。
元启儿并不想判明这句话的真假，也不想知道齐允到底是什么样的用意，她一言不发地登上楼阶。
夜晚她也见过脚下朱红的毯子，可现在看来，没有灯花的映衬就好似黯淡的血色，让人感到压抑。
踏上二楼，元启儿回眸一笑，也不知到底在埋汰谁。
“这样说来，仪王殿下的命也实在算不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