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上季浩钦，萧湘本想和他同步走一小段距离，等到了人少的地方再和他沟通，没想到他竟主动停下了脚步。
季皓钦伸手，示意萧湘去大堂的沙发处。
萧湘欣然跟上。
办公楼一层大堂服务台旁边有排简陋的三座木质沙发，季浩钦靠边落座。
萧湘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季浩钦的面前，先向他浅浅地鞠了一躬。
“季董，您好！”
季浩钦抬眸。他不是第一次见萧湘，几眼下来，其实他对她的印象挺好的，只是这姑娘似乎有点爱惹事儿。瞧她那执着的目光，想到将来可能会跟儿子产生某些纠缠，他不禁摇了摇头。
“你费尽心思找到老刘、老吴和老张，最后又来找我，我实在好奇，这一切是你自己计划的，还是有人在背后教你。”
教？他难道是在暗指季衡？不行，虽然自己确实是来挟恩图报的，但仅此而已，绝不让季衡牵扯其他。再者季衡都说了微博评论的事随便他们查，那就继续咬死。
萧湘摇头，“是我自己想到的，并没有任何人教我。关于找到刘董，我的的确确是在学校官博的评论区里看到的他的车牌号，不信您也可以去查。我先找刘、吴、章三位董事最后才找您，是因为只有您才是我最后的退路。三位董事跟我非亲非故根本不会管我的死活，而您不一样。”
“哦？我看起来比他们更加良善？”唇角微勾。
咦，这老头竟还会开玩笑！
萧湘暗笑，回道：“我予季董您有救子之恩，当初若不是我舍命相救，恐怕您的唯一的儿子早就被水冲走了。我做了那么大的好事，却并没有问您和您的家人要任何回报，我的家人甚至连尊夫人给的金钱酬劳都退回去了，可见我这个人并没有坏心思。不过我也并非不求回报，只是你们报答的方式并非我所需要。现在我遇到了麻烦，正需要您的报答，我相信德高望重的您是绝对不会恩将仇报见死不救的。”
“呵！你这小姑娘，还真是敢说。那既然恩人都开口了，那你说说看，想要我帮你什么。”
季浩钦边说边摆手，示意萧湘坐下来说。
他这话是答应了？太好了！
萧湘激动地再鞠一躬，在季浩钦身旁坐了下来。
“季董，我的忙其实挺简单的。我只想保住特优班，让给毫不知情的同学们能够继续留在长雅读书。同时严惩罪魁祸首及其帮凶，还我一个清白，也还长雅一个宁静。”
萧湘说着掏出手机，将屏幕架在季浩钦的眼前。
“我手里搜集了很多证据，足够我自证清白且告发罪犯。您看！”
萧湘点开视频里的录像和相册里的截图，一帧帧地刷给季浩钦看。
萧湘边刷边解释，季浩钦听得倒也认真，就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萧湘稍作停顿，余光瞄了一眼季浩钦。
他的眼神......像极了之前的吴晓燕和刘建森。他和他们一样，当是在看年少无知的傻子。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萧湘“呲”地一声息屏，直问：“季董，这个忙您愿意帮吗？”
季浩钦扶了扶眼镜，许久未出声，像是在思考一个刁钻的难题。
萧湘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
“季董，如果您不愿意帮这个忙的话，我也不勉强，我拿这些证据去找警察找媒体帮忙好了。再不行，我就打印出来做成小广告，顺便把您恩将仇报的事也一并宣传出去，让全国人民都来评评理。既然你们都不让我好过，那我就跟你们来个鱼死网破。反正我穷学生一个，没什么好失去的。”
小女孩气鼓鼓，说出来的话都那么小孩子。
“呵！”把季浩钦给听笑了。
“您尽管笑，我说到做到。”萧湘捏紧拳头说。
面对女孩的坚定执着，季浩钦收起哂笑，问道：“这些东西都是季衡给你的吧？还有刘董的车牌号。”
“没有。”萧湘回得毫不犹豫。
季浩钦点了点头。看得出这孩子品行还不错，她虽挟恩，但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季衡，而且有意将他摘得干干净净。
“小姑娘，事情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吴晓燕讲得对，谁犯的错不重要，帮你平反容易，但是保住特优班难。我实话告诉你，就算没有这次的斗殴秽乱一事，学校也是计划不再招收特优生的，遣散你们班只是迟早的事。”
他也知道吴晓燕说过的话！
原来他们从头到尾都是一伙的！
刹那间，萧湘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资本玩弄鼓掌的小丑。
“为什么？明明当初招我们的时候可是广而告之的，如果突然取消，不怕被外界质疑吗？百年名校的名声不要了吗？”
小女孩说得在理，季皓钦并没有否认，不过有些事他肯定不会同这么个小孩子说。他只轻飘飘地回了她一句：“因地制宜，因材施教。懂吗？”
萧湘不懂，不服：“同样是萧湘儿女，长着同样的头，哪里不一样嘛？”
季皓钦没有做声，却准备起身。
“真的要解散吗？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萧湘追问。
季皓钦微微一笑，无可奉告。
萧湘连忙赶在他之前站起来，又一次向他鞠躬，“谢谢您，季董，请慢走。”
季浩钦冲她和蔼地点了点头，走了。
折腾了这么久，终究还是失败了，彻彻底底地失败了！莫说尊严全无，就连脸皮都碎了一地。
萧湘悻悻地走出办公大楼。
黄昏的残泽格外妖冶，它覆盖了初升的月色，在这朗朗乾坤之下任意猖獗。
腿脚无力，萧湘在教学楼前的花坛边沿坐下，昂起头望向天空。
或许，这一切就是一个错误。千不该万不该自以为是，学山之巅哪里是那么好待的。
高处不胜寒！忽然间，萧湘真切地感悟了苏轼的这句词。她舒了口气，却又咽不下这口气。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背着莫须有的罪滚回老家去。
回就回吧，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小地方也照样能飞出金凤凰。
可是，回去之后家人会怎么想，新学校会怎么看，同学们会怎么议论？在这个虚荣心爆棚的年纪，自己真的可以做到毫不在意吗？
萧湘低眸，盯着地面呆住。
还有没有转机，还能不能再搏一搏？要不真的和他们鱼死网破。可真那样的话，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呢？爸爸和奶奶脸上无光不说，自己的学业也被耽搁，得不偿失。
倘若就这么放弃的话，该如何跟那些无辜的室友和同学们解释？如何能够心安理得？
从前一心读书，从未想过要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如今遭此一劫，本以为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可以轻松应对，没想到竟是如此无能为力。
啊啊啊啊啊……
萧湘垂下脑袋，疯狂挠头。
“怎么了？”
突然传来季衡的声音。
萧湘缓缓抬起头。
少年随意坐在她身旁。
“季衡！”
看到他的瞬间，萧湘有种想哭的冲动。她狠狠地揉搓眉目，逼退讨厌的洪流。
“季衡，失败了！我都完全摊牌了，可是你爸爸他也不愿意帮我。他说就算没有这次事故，学校遣散取消特优班也是迟早的事。堂堂百年名校怎么能这样，把我们当获取好名声的工具，挥之则来呼之则去。心眼坏透的人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见义勇为反倒成了罪魁祸首。为什么？凭什么？”
女孩澄澈的眸子里饱含泪光，却又被她的眼皮子狠狠地抵着，看得人特别心疼。
一时间，季衡不知该如何安抚。
耳濡目染的他，不能告诉她，其实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商业阴谋战，特优班只是战争play中的一环。至于那几个涉及违法的同学，法律自会制裁他们。
“其实学校并不是不惩罚他们，只是这件事情太过恶劣，如果公开处理，定然会影响学校声誉。学校已经将他们的行为报以公安备案，对他们将来的发展会有诸多限制。你放心，并没有报送你的信息。”
季衡想着，这些还是可以跟她说的。
萧湘没有做声，她静静地看着季衡，隔着几十厘米的直线距离。
此时此刻，她忽然理解自己为何那么难超越长雅的本地生了。他们的资源、知识、见地，是她这种小地方来的贫困生远远不及的。她虽然不懂法律，但听他这么一说，好像那惩罚并非虚无缥缈，说不定将来真的有用。
……
见她没有反应，季衡伸手在她眼前扇了扇。
萧湘瞬间回神，“真的吗？”
季衡点头，“真的。我不会骗你。”
“呵！”
看着季衡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萧湘忽而笑了。她挺起腰杆坐直，捶了捶他的肩骨，笑说：“我信你。”
“既然信我，那就不要不开心了。”
季衡薅了薅萧湘的头。
萧湘红着脸拍打他的手。
相视一笑，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突然，季衡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
萧湘惶恐，“你.....你做什么？”
季衡将卡塞进萧湘的手心，“如果你感到愧疚，觉得对不起那些不知情的工具人同学，可以试试用这个补偿他们。”
“what？”萧湘惊笑。
“学校朝令夕改是不在理的，届时定会给众人一定的经济补偿。如果学校给的不够，我们私下再多给他们一点。只要钱管够，他们未尝不会心甘情愿地回去。这卡里面都是我的奖学金、竞赛奖金以及一些小专利卖的钱，应该能够满足他们的要求。”
季衡说着，自己都笑了。他感觉在心思单纯还不懂复杂人性的她面前，他就像一个圆滑世故的小老头。
“没办法，在官场商场的双重熏陶下，避免不了潜移默化。”季衡自己替自己解释。
萧湘再次被他逗笑。
她托腮侧脸，别开他的眼前，垂着眸子静默许久，最终憋出两个最为通俗的字——
“谢谢！”
“不，不用。恩总是要报的嘛！现在正是时候。”
呵，报恩呢！
萧湘挤着眉眼，调整了一下情绪，微笑抬眸。
“我都明白了！”她把卡还到他的手上，“这个你收回去。”
季衡握拳拒收。
萧湘硬塞，“你都说了，学校会给予一定的补偿，那就肯定会补偿到位的。若是价格谈不拢，他们定然不会愿意。到时候大家一起造反，把事情闹大了，学校也不好收场不是？”
还真是个小机灵，一点就通。
季衡笑笑，“好！”
他接回银行卡。
忽然，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怯声问：“那你呢？如果可以，你还想继续留在长雅吗？”
“如果可以，我当然愿意。虽然高处不胜寒，但我相信遇强则强，我也想被熏陶被耳目濡染。呵！可惜不能了，学校不可能让我继续留下的。”萧湘满脸遗憾。
季衡没再做声，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预备铃响起。
季衡借口上厕所，让萧湘先一步回教室参加晚自习。目送她离开，他请了假，回家见爸爸。
晚自习终于来了老师。
事已至此，萧湘坦然接受一切。她认认真真听讲，珍惜在长雅的每一节课。
时间一天天过去，除了舒蝶因为偷窃被学校开除外，其他皆是风平浪静。
二十多天后的月考前夕，萧湘再次被班主任叫去校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