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女鬼”(四)

    随着雨停,那股如有实质的妖气竟蔓延至院落。

    如火的夕阳从灰黑的云间缝隙透出,妖冶的光芒洒下,被浓郁妖气扭曲。

    目之所及的景色都像是生了活虫般蠕动着。

    “许大哥?”

    江浸月敲着木门,却久久不得回应。

    她和白华对视一眼,一脚踢开了门。

    只见那木门像是被什么胶着着,竟脱离了门框,浮在了半空中。

    “许大哥?”

    许五六身边的妖气格外浓郁,一张脸像是水面里的倒影随着那妖气变长变宽,诡异非常。

    江浸月试着把他拽起来,却在碰到那妖气凝成的屏障时失了力气。

    要不是有白华在一旁拉着,她也会被吸附进去。

    床上的两个孩子和许五六的状况一样。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五六岁的模样,男孩浓眉肤白,女孩吊眼肤黄。

    两个孩子都十分纤瘦,同样无法唤醒。

    紧接着,他们又去孙、吴两家看了。

    所有人都如同被静止时间一般,陷入那浓浓的妖气中,沉睡不醒。

    看来只有从根源解决问题了。

    江浸月跟随白华,去了白日见到女怪的地方。

    黄昏如血,夕阳赤红,四野无风,不闻鸟虫声。

    两人的神色愈发沉重,心里疑问诸多。

    一般情况下,只有鬼的怨气能劈开阴阳,将人引入与现实世界几乎无异的无序空间。

    通常这样的空间被称之为“鬼域”。

    鬼域虽然和现实世界很是相像,但里面会发生的事情瞬息万变,与鬼死前的怨气所在息息相关。

    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就像极了鬼域。

    可现在于空中涌动的分明是妖气。

    妖乃万物之灵,和人一样,元神要通过修行得以摆脱身躯桎梏,只凭意念是无法制造出这样的世界的。

    即便制造出类似的空间,也很难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并且需要借由外物。

    例如用灵石和玄铁打造的储物戒,还有极少数会以自己的肉身为料,在识海、丹田里开辟芥子空间。

    即便是上述这些空间,想要进入都是要“钥匙”的。

    想在不知不觉间将人囊括其中只有幻术、迷阵能做到。

    无论哪种可能,对方都极难对付,甚至早有预谋。

    两人沉默着来到了河边。

    河边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白华学着许五六的方式,在河边唤着阿罗。

    他本没有抱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唤出女怪,没想到河水真的在他的呼唤下翻滚起水花。

    一如上次所发生的,水花在空中旋转,一点点凝成女怪的脸。

    但这次女怪竟更早地产生了意识。

    她那还没凝聚起的,如蜡的脸上,两颗眼睛在里面打转。

    脸上豁开了一个一张一合的洞:

    “夫——你不是夫君————”

    那声音蓦地变得阴沉,厚重,戛然而止。

    女怪的身形又化作了河水,嗵地一声落在和河里。

    水花四溅,渗如地面,留下黑色的痕迹。

    自从河水异动之时,江浸月和白华就离远了,没被水溅到,但鼻尖也闻到了那格外腥臭的气味。

    在这之后,他们又试了很多次,女怪都没有再出现。

    时间像是停在了黄昏,一轮落日挂在天边,没有动弹过分毫。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原路返回院子。

    离院子还有一定距离时,江浸月眼尖地发现院门关上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推了推门。

    院门纹丝不动。

    “这!”

    她转头看向赶来的白华。

    白华神色莫测,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朝着他的视线看去,江浸月看到一个红色的喜轿就在他们身后五六步的距离处停着。

    她浑身一抖,冷汗都沁了出来。

    天色黑红交织,犹如浓墨染血,不详的光芒笼罩大地,衬得这红色的喜轿也愈发恐怖。

    什么时候?

    轿子是什么时候停到身后的。

    四个面色灰败的人抬着轿子,站了这么久,他们表情却像是石雕成的,眼珠都一眨不眨,僵硬无比。

    “你刚去开门时,我就发现他们了。”

    江浸月瞪了他一眼:

    “那你不早说,吓我一跳。”

    白华倒是神色自如:

    “你跑那么快,我要是叫喊,不反倒吓着你。”

    江浸月不再理他,也就只怕那么一会,毕竟以前又不是没捉过鬼,起身上前便掀开了轿帘子。

    什么妖魔鬼怪的,只管直面碰一碰。

    帘子掀开,一阵阴风急急吹过,轿子倏地一落。

    被一股妖气裹挟着,她扑通一声跌进了轿子。

    帘子随即落下。

    轿子里空无一人,江浸月揉着磕疼的胳膊,在狭窄的空间里稍稍直起了身。

    一切就仿佛回到了她与白华成婚的那天,红色的喜服将她束缚着,沉甸甸的。

    情况并不令她意外,反倒教她更加确信这里是某一种鬼域。

    曾经她和大师兄也进过一次鬼域。

    鬼的意志会将进入鬼域的人抹去身份,让来人以亲历者的视角经历他们心中所执的记忆。

    若是最后被鬼成功引动贪嗔痴慢疑等执念,那来人便会魂魄离体,沉入幻梦,成为供养鬼域的养料。

    江浸月不怕鬼域,她心如明镜台,即便有执念也能很快勘破,对于心魔幻境一类试炼向来是不怕的。

    只是这次,她还记得自己是谁。

    她没有变成“另一个人”。

    这倒是很奇怪,不符合惯例。

    江浸月坐在了轿子上,明显能感觉到外面的天光流动变化起来。

    外面多了吵嚷声。

    轿子走动起来,约莫不到半刻钟就又停了下来。

    一只苍白枯败的手伸进了帘子,和那些轿夫的皮肤质感很像。

    江浸月伸出手,搭在了上面。

    这一次,院门果然开了。

    她试着撩起盖头,没人阻拦,便进一步试探着大胆地摘下了盖头。

    院子比他们来除妖时的要干净整洁许多,上面挂着红色的饰缎,囍字贴在许家的小门上。

    院中分成两半,两侧都是酒桌,能听到举杯欢庆的谈话声,酒气弥漫,桌旁却空空如也,不见一人。

    中间留出一条窄窄的小道,直通婚房。

    不出所料的是,孙、吴二家此时已经结亲了。

    她看见这四个人分别站在离小道不远的门口。

    后又忙活在厨房,不住地从自己家里往外端着东西。

    三家的感情应是不错。

    迈入许家门槛,江浸月终于见到了两个失踪的主人公。

    许父国字脸,五官小而端正,不知为何,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皱缩紧绷,像是个十足古板严厉的人。

    许五六应是随了许母,一双三角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许母长了一张鹅蛋脸,看起来更亲切些。

    即便她脸上有时间侵蚀的痕迹,看起来却仍比许父年轻许多,简直像差了辈分似的。

    乡下的成婚规矩不如庄主一脉的多,旁边孙朝凤做司仪,要新妇为二老敬茶,即可入洞房了。

    江浸月走到一侧,稳稳地端起托盘上的茶杯,膝盖已经要跪下了,手腕却倏地被人扣住。

    还好茶是凉的,不然得溅她一手伤。

    白华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侧,神色讥讽。

    “你还真要和他拜堂?”

    说完,也不等她动作,把剩下的茶泼到了地上。

    旁边的许五六和许父许母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像是木头人一样,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僵硬苍白发绿的脸上,笑容像是刻在了上面。

    江浸月本想顺其自然,看看会发生什么,被这么一打乱,心中有些不悦。

    “你干什么?”

    “干什么?我再不拦你,你难道要和他入洞房?”

    白华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脸上一幅促狭的表情:

    “没傻啊。”

    江浸月凭生最讨厌被人挑衅。

    好,瞧不起人是吧!?

    “师叔岁数大了,脸鬼域怎么破都不知道了,你这样打断,还怎么找到信物?”

    信物之于鬼域,等同阵眼之于阵法。

    信物虽然被称为信物,却不一定是一件东西,还有可能是一个鬼域变幻出的人、物,甚至野兽等等。

    只有在亲身以鬼魂的视角走完了解事情全貌,才能发现所有可能有信物的地方。

    白华也不和她犟,拽起她的手腕就把人往外拉。

    “哎?你干什么?”

    “没发现异样吗?”

    江浸月仔细想了想,发现酒桌上觥筹交错的声音消失了。

    “这个场景,已经结束了。”

    白华看着她,眼睛笑眯眯的,继续接道:

    “早在孙朝凤念完词,就结束了。”

    合着她那么正式地敬茶,他就躲在旁边看笑话。

    江浸月神色不忿,越看越觉得白华的笑容不怀好意。

    明明她还觉得这人还不错。

    一想到人不错,就马上想到了她主动送花环想和他好好相处的那个晚上,又想到了那个子虚乌有的继子。

    她怎么这么蠢,经历了这些后,居然还相信他,任由别人把自己刷得团团转!

    本来只是个小插曲,却引动了江浸月积压已久的愤怒。

    她越想越气,越气越不能忍受和他继续待在一起,大步一迈就出了许家的门。

    忍一忍,忍一忍!

    事分轻重缓急,等事情结束后,再找他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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