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水滴在残存的火苗之上也没能把它们浇灭。火焰的颜色由青转绿，又由绿变蓝，看上去和奈何桥前的鬼火如出一辙。

    屋子里的人眯起眼睛小憩了一会儿，岳青罗在门口踱来踱去，思索着怎样平息蚌女的怒火。业火焚烧无论对于活人还是灵魂来说都是酷刑，跟周敏讲阴间的秩序和律法显然也很不切实际。

    孟逐、自己的职业这些本不该为周敏所知，加上陆绥提到她颈后纹着的神像刺青，岳青罗立时想到那些跟自己做对的力量。

    线索交织在一起让人脑子里形成一团乱麻，水神像一跃沉入海中冷静冷静，又恨不能让渡海之水把这里完全淹没，干脆把一切洗刷个干干净净。

    “如果，我是说如果，能不能就让蚌女自己处置他们？”大江不知从哪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在嘴里，“灵魂由她们自己处置，等处置完了，我们再动手。”

    岳青罗摇了摇头，心中疑虑还有许多未解开：

    “厉鬼也好恶鬼也罢，他们复仇无非是把自己生前受过的折磨加诸在仇人身上，再狠也不过是让他们受点□□折磨。蚌女不一样，业火灼烧的灵魂永世无法超生，还会增加灵魂的怨气。她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自己复仇还是帮人做事我们现在还不清楚，如果处置不当，恐怕会给我们自己造成数不清的麻烦。”

    “你能把她们带走吗？”

    “不能，我只负责渡人的灵魂，半人半兽不归我们冥界管。我在想，如果周敏已经和他们做了交易，那我们能不能以同等对价和她交换？”

    “听不懂”。

    “她的意思是说，周敏的刺青很可能是和神像那伙人的交易证明，如果是这样，那她肯定从他们那里得到了什么好处。我们能不能给她同样的、对等的好处，这样我们就不至于太受制于人。”

    陆绥也醒了，他听对话听了半天，总算捋清楚了岳青罗的疑虑。他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索性把自己的想法也说出来：

    “周敏为什么要设一个局，让我们回到过去的片段救人呢？我在想，她是不是有什么执念没化解？如果再给我们一次回到过去的机会，如果能把她们都救出来，是不是她的怨恨就少一点？现在的局面也会好一点？”

    “我觉得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瞿麦掌心拖着一颗黑色的药丸，“药材有限，这个只能暂时缓解村民的烧伤，如果再来一遭，那就是泰山神君来也无力回天。我觉得小陆的提议也不错，好歹是个办法，我们可以先试试，至少比直接大打出手好一点。”

    岳青罗点点头，冲大江使了个眼色，然后叮嘱一旁的医女：“麦麦，你和大江留在这儿给他们先把药喂下去。我和陆绥去找周敏，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雨越下越大，两人出门前顺手捞起门边的伞。陆绥看见浅金色的丝线从身边人的指尖飞出，慢慢飘向浴池的方向。

    “这是牵引丝，她靠近我说话的时候我种下的。有了这个，我就能随时知道周敏在什么地方。”

    看见同伴的神情，岳青罗十分耐心地为他解惑：

    “如果没猜错的话，我们还要再进一次山，就是我们之前去过的山洞。”

    陆绥点点头，攥紧临走时大江给他的一把短剑。短剑漂亮极了，棕黑的剑柄摸着就很有质感，剑柄正面镶着一颗白润透亮的水滴形玉石，玉石四周雕刻着凹凸错综的暗纹；剑柄反面刻着一只猫，它头上的毛很长，像狮子一样，长相却如虎一般威严。

    陆绥起初不愿意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可大江却把短剑硬塞进他手里，郑重其事地跟他说：

    “你来了这么长时间，我们也算一起经历过不少事情，这个就当我送给你的迟到的见面礼。它能防身，你拿着它，一般的飞禽走兽不会伤害你；碰上不一般的，它也足够帮你撑到我们来救你了。”

    现下要回到那个诡异的山洞，陆绥十分自然地抱紧了自己的武器。岳青罗见他一副视若珍宝的样子，笑问：

    “你这么拿着，不怕手一抖掉沟里吗？”

    陆绥一顿，打算换个姿势抱着。

    水神嗤笑一声，温温柔柔地对他说：“把手伸出来。”

    陆绥照办，手心向上，然后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掌心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他还没来得及喊疼，就看到对方又把自己的手掌也划出一条一模一样的伤口。

    “把手抬起来，手心对着我。”

    陆绥继续照做。

    掌心相对，短剑腾空而起横亘在两掌之间，如同磁石一样将两个人掌中的鲜血吸引到了剑身的正反两面。随后，血液在剑脊上流动，在剑尖处汇集，迸发出一层层浅蓝色的荧光将整把剑包围起来。

    剑身凝集出极强的气流将陆绥和岳青罗一同带到了半空中，后者抬起另一只手，将中间三指并拢贴近自己眉心，嘴里不停念着什么东西。

    短剑在两人中间飞速旋转，周围的蓝也越来越浓厚，浅蓝逐渐过渡到深蓝，水神睁开眼睛的刹那，短剑四周的蓝色与她瞳孔的颜色融为一体，绽放出一盏巨大的冰花。

    短剑在花芯正中悬着，几秒之后，冰花的花瓣缓缓闭合，短剑没入花芯，成为花的一部分。

    陆绥看呆了，全然没注意到一只冰凉的手正握着自己的手腕稳稳落地。等他回过神时，半空中的冰花越来越小，花瓣也逐渐变得透明。

    花落在岳青罗掌心，变成一只精致的银色手表。表盘上有浅蓝色的波浪暗纹，表盘背后是剑柄上那只长毛猫。

    “把它戴在手上就保险得多了。加了本水神的神力在里面，不仅一般走兽伤不了你，一般的妖魔鬼怪也很难伤得了你。”

    陆绥仔细端详着腕上这块精巧的手表，一时不知该怎么道谢。他站在原地想了想，郑重其事地九十度鞠躬：

    “谢谢，非常感谢。”

    这下反倒让岳青罗哭笑不得，她摆摆手，继续往山的方向钻。

    许是因为有牵引丝的缘故，这一趟进山远比上一趟省时省力得多。两人轻松找到进山的山洞，没走几步就听到绝望又凄厉的哭喊声。他们顺着哭声往里走，没走几步就看见有什么东西正趴在地上不停抽动着。

    两人都从没见过这样怪异的生物：它的身体被肉色的薄膜包裹着，透过薄膜还能看见里面的肉正在一点点蠕动；它的脑袋上顶着两片坚硬的壳，看上去像一只大扇贝。

    “这什么东西？”陆绥指着两片贝壳问，“这是什么新的水生生物吗？有种蛏子肉脱壳而出了的感觉，怪吓人的…”

    岳青罗走上前去，用指关节敲了敲肉身上的壳，里头竟然有回应——似乎有人在用极微弱的声音回答她：“救命”。

    “我靠，里面是人啊！”

    陆绥大惊，小跑过去蹲在“大扇贝”面前，大声冲贝壳喊：

    “怎么个事儿？你是被这壳夹住了吗？还是……”

    话没问完，陆绥感觉自己脖子一紧，旋即一阵凉风擦着颧骨吹过，再站定看时岳青罗已经提溜着他的领子跳到了岩壁上。

    他不明所以，一抬眼撞上周敏阴冷怨毒的眼神和匕首一样的指甲，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周敏压着怒火问。

    陆绥摇摇头，忙着澄清，“我们也才刚来，我们什么都没干！我们还想问你她怎么了呢！”

    “这是变成蚌女必经的痛苦，如果不及时干预，她头上的贝壳就会越长越大，等到贝壳覆盖全身，她就可以产出山珠了。”

    岳青罗似乎对一切了如指掌，她盯着周敏收回去的指甲，语气不善：

    “你们把她从产山珠的内室里带出来，没有药喝她会活活疼死的。你们到底是在救她还是在害她？”

    “怎么会？”周敏一时乱了方寸，“他明明说只要把人带出来就行的，怎么会死？”

    “你说的他是谁？”

    陆绥捕捉到关键词，立刻问回去。但对方并不接茬，转而问他们：

    “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救她？”

    “办法确实是有。”岳青罗从岩壁上跳下来，“但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我可不是你们人间的慈善家，要我救人可以，你也得答应我的条件。”

    “说来听听。”

    “交出火种，放过那些村民。”岳青罗看着对面的脸色由红转青，立刻补上一句，“这个要求当然是太过分了一点。我是希望你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再给我们一次救你们出来的机会。如果成功了，我们还会回到这里销毁有关蚌女和山珠的所有资料，保证他们不会再继续祸害任何人。到那个时候，你们再考虑一下刚才说的那个条件行吗？”

    周敏顿了顿，不作声。反倒是她身后的茱萸拽紧她的胳膊，一脸祈求地看着她。

    蜷缩在地上的女人开始剧烈地痉挛，隔着一层薄膜，在场众人都能看到她发抖的身体和暴起的青筋。巨大的疼痛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撕裂，一声声喊叫从两片贝壳中钻出来，听得人心惊胆战。

    大约是想到了自己在坛子中的那段时间，周敏最终还是于心不忍，点头答应了。

    “无论如何，你们先想办法缓解她的痛苦再说。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其他事情就都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