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与硝烟

    死-亡是一朵不会凋谢的玫瑰

    摘自蒙塔莱《柠檬》

    子-弹贯穿胸膛时,维斯塔听见珍珠落地的声音。  一颗,两颗,三颗...她数着项链崩断的节奏,就像数着新婚之夜假丈夫在阳台抽完的第七支-烟。血-从弹-孔里涌出来时,维斯塔想起第一次见到海的样子。那是1942年的维埃拉,她伪装成伯爵情-妇执行任务。蔚蓝的海水在月光下起伏,像一块揉皱的绸缎。此刻自己的血也是这样,在敌-国-情-报据点的大理石地板上蜿蜒流淌,与敌方-间-谍的血交汇成一条暗色的小河。敌-方间-谍的蓝宝石匕-首还插在她肋间,刀柄上敌-国王室的鸢尾花纹章硌着她的肋骨。他倒下带翻了墨水瓶,瓶子在橡木地板上碎裂的声音,像极了小镇覆灭那夜,马可大教堂彩窗坠地的脆响,地板上深蓝色的液体在两人间划出微型海峡。维斯塔背贴着铁质档案柜下滑,子-弹在肺叶里生根发芽,每一次呼吸都让硝-烟味的荆棘在胸腔蔓延。敌方间-谍的铂金色睫毛上沾着墨水,让她想起公国边境那些被霜雪压弯的芦苇。

    “真遗憾...”男人吐出的血-沫带着苦杏仁的气息——那是利尼安情-报局审-讯室特有的氰-化物甜香,“您本该...在玫瑰园里...”

    第二颗子-弹穿过他眉心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左胸传来布料撕裂的声音——那是今早刚换上的丝质衬衣,染红它的不是红酒,而是同样致命的弹孔,维斯塔的丝质衬衣绽开一朵红罂-粟。鲜血在地板上描绘出利尼安与萨沃亚的边境-线,精确得如同她卧室墙上那张羊皮地图。濒-死-之际,听觉变得异常敏锐:三公里外修道院的晨祷钟,档案室老鼠啃食纸页的窸窣,以及——多么荒谬——自己左胸弹-孔处血液涌动的韵律,竟与去年圣诞夜自己哼唱的摇篮曲相同。

    (双亡)

    (最干净的结局)

    意识消散如退潮时,记忆的礁石裸露出来:

    —养女用冻红的手指在结霜的窗上画出的鸢尾花

    —丈夫的婚戒在红酒杯底折射出的诡谲光斑

    —家里感冒药锡箔上她每天用指甲刻下的标记

    她仰头看见天花板的金漆在剥落,恍惚间又回到那个荒谬的婚礼现场。戒指套在她无名指上时,冰凉的金属内侧刻着"骗你的"三个字。

    突然想起预订的烤苹果派,厨房定时器该响了——那台老式烤箱总是提前三分钟提醒,就像她永远提早三分钟结束的约会。学校要的蜡笔,钢琴老师嘱咐买的琴谱,还有...。多么可笑,临死前惦记的竟是这些琐事。

    忽略血-腥的场面,看着她的面容,似乎只是安详地睡去,这个坚强的战-士,最终在异国他乡获得长眠。

    某种温暖的东西轻抚着眼皮。维斯塔数到十才睁眼,清晨阳光透过米色窗帘的缝隙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那纹路像极了布洛维斯特老教堂彩窗上的鸢尾花图案,只是少了血-渍的装点。

    (2004年4月13日周六)

    (并盛町某公寓 2LDK)

    身体比意识先苏醒。手指无意识地摸向枕下——没有-枪-,只有一本《并盛学生手册》翻到第62页,书页中夹着枯黄的樱花标本和全家福照片中的一家三口站在中学门口,几人洋溢着快乐的笑,金发女孩眼神透露着拘谨但掩饰不住的幸福,像极了阴影中的向日葵,她的手腕上带着维斯塔曾经最为熟悉的玉镯,不由得神经一紧——15岁那个离别的车站,他握着她的手腕说:“玉镯要戴在能触及动脉的位置。”

    举起手时,少女纤细的手腕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没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茧子,没有用-刑-的疤痕,只有一道浅浅的压痕——像是长期戴着首饰留下的印记。腕骨内侧的静脉呈现出漂亮的青蓝色,随着脉搏轻轻跳动。

    身体刚刚经历过命运的重振,隐隐泛着酸痛,起身前往浴室洗漱

    浴室镜子里的面容熟悉又陌生:蔚蓝色的眼睛,金色的鬈发,右眼下那颗泪痣像是凝固的琥珀。她凑近观察瞳孔——虹膜纹理与前世完全相同,只是少了那些藏在眼底的血丝。金发垂落肩头时带着熟悉的重量,与十三岁那年剪断前的发辫分毫不差。浴室镜面蒙着水汽,她用手指划开一道窥视的缝隙,瞳孔里凝固着前世所有的黎明与黄昏。锁骨下的月牙形疤痕微微发亮,如同西西里岛弦月倒映在勒尼安海面的银弧。

    (重生?)

    (转世?)

    (还是敌国的新型神经-毒-素产生的幻觉?)

    故意让牙刷从指间滑落时,足尖本能地一勾。这个动作让记忆闪回1938年的雨夜,戴斗笠的男人握着她的脚踝说:“真正的武者,连脚趾都要会思考。”那时训练场的木地板被雨水浸透,散发着淡淡的霉味。——这个利尼安特-工标准训练动作,却让这具未经训练的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在瓷砖上。

    热水冲刷过背部时,蒸汽在镜面上勾勒出几个模糊的轮廓:一个戴礼帽的剪影,一个斗笠的轮廓,还有...耳钉的反光。但当她伸手擦拭镜面,那些幻影都消散在氤氲的水汽中。

    厨房里,未洗的牛奶杯堆叠如威尼斯的运河堤岸,杯底残留的可可粉像圣马可广场的淤泥。冰箱门上贴着【妈妈生日】的便利贴,圆润的字迹旁画着歪歪扭扭的爱心,让她想起弗兰在任务报告上涂鸦的太阳以及在她生日那天别扭的祝福。维斯塔忍俊不禁,随即落入更深的悲伤

    冷藏室里排列整齐的布丁,每个盖子上标注的日期精确到分钟——这种强迫症般的习惯,与她在利尼安安全屋整理武-器时的姿态如出一辙。

    回到卧室检查,书桌上明星贴纸旁静静躺着一本摊开的《神曲》,插图中被红笔圈出的地-狱-罪人脖子上,都套着黄铜圆环。底下藏着小小的日记本,本子整个被《神曲》盖住,上面稚嫩的笔迹写道:

    3月14日阴

    "今天又逃去了图书馆,《木偶奇遇记》说撒谎鼻子会变长...那我的鼻子早该戳破天花板了吧?"

    3月15日晴

    —"今天又没和同学说话"

    —"体育课还是躲在器材室"

    —"要是能消失就好了..."

    这页显得皱皱巴巴还留下一道泪痕

    又往后翻了几页,都是普普通通的小女孩琐事,直到……

    4月10日,雨

    —"今天去了殡仪馆。"

    —"厉害的叔叔好像有魔法,把爸爸妈妈变得和车祸前一样"

    —"只是爸爸的领带歪了,妈妈的口红淡了一点。"

    —"他们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

    —"如果我也睡着……是不是就能见到他们了?"这一行字被狠狠加重却又圈上

    (一周前,这个孩子的父母在车-祸中当场去世)

    十号这页有一半被撕去,只留下几点干涸的泪痕,大块残留的纸纤维像维苏威火山灰下的羊皮卷碎片。

    这个日记本记录了今年以来的所有事,到10号为止

    窗台上的紫罗兰早已枯萎。维斯塔用小勺挖开花盆,一个玻璃药瓶静静躺在根系之间,里面的白色药片如撒丁岛海滩的碎贝壳。这让她想起利尼安审讯室里那些"自愿服药"的囚-犯,他们的眼睛也是这样慢慢失去焦距

    (原主昨晚吞下了半瓶,剩下的藏在这里——或许还在犹豫)

    出乎意料的,屋内那个玉镯同样刻着“止戈”二字,字迹工整地和前世无异,可维斯塔清晰记得这个玉镯放在了安全屋的保险箱内最里层。我抬起手腕,痕迹竟然与玉镯一致,前世我为了任务,从未佩戴过它,玉石从未感受到脉搏的跳动,

    衣柜里挂着熨烫好的校服,口袋里装着一颗水果糖,包装纸上写着【加油!】;书桌抽屉里,入学通知书崭新如初,旁边学生证上的照片里,女孩浅浅笑着:

    姓名:ヴェスタ?ロッシ"(Vesta Rossi)

    国籍:意大利

    班级:并盛中学一年B班

    血型:O型

    生日:1990年4月12日

    用笔筒的美工刀划破食指时,血-珠滴在"血型"两个字上。血液以不正常的速度渗入纸质,落入《神曲》,形成一朵微型鸢尾花的形状。伤口在十秒内结痂,这具身体的凝血速度快得异常(所以为了-死-去没有-割-腕或什么,而是用-药吗)

    (她该有多么绝望,在寓意新生的生日自愿-死-去,和我不一样,尽管我也是同样的日期,同样的生日-死-去。

    原本她将翻开人生新的一章,如果没有意外,这个意外是她的不幸,却是我的奇遇。)

    天空此时只留下一颗星星亮着。在维斯塔前世的-敌-国他们管这叫"间-谍之星",传说看见它的人都会在黎明前-死-去。但在这里,它只是并盛町空中平凡的星辰。

    窗外来汽车鸣笛声——太清脆了,不是她记忆中战时粗糙的柴油引擎。她猛地推开窗户,晨光中,一辆流线型的银色轿车驶过,车尾的LED灯闪烁着“TOYOTA”字样。

    (……这是什么年代的科技?)

    "这声音..."她下意识摸向腰间,却只触到棉质睡衣。记忆中的柴油引擎轰鸣被这种清脆的电子音取代,让她太阳穴突突跳动。

    她取出书架上的世界地图,指尖划过亚平宁半岛时突然僵住——利尼安公国消失了。那个她曾宣誓效忠的故土,那个1935年沦-陷于萨沃亚铁蹄下的祖国,在这个世界从未存在过。

    "连敌国都..."萨沃亚王国的名字同样无处可寻。地图右下角烫金的"2003修订版"刺痛她的眼睛,而记忆仍停留在1945年死前奇林特-情-报分部的档案室

    (这个世界上的-国-家与前世无异,却仅仅没有利尼安和萨沃亚,我曾经为之奋斗的,憎恨的,在这个世界却根本不存在)

    (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只有我这个异乡人)

    维斯塔的指尖悬在学生手册上方三厘米处,纸页上工整的日文在晨光中泛着微光。她条件反射地默念起军-事密-码——"Eagle-7-Alpha"——却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标准的东京腔:"鷹の七番アルファ"。

    (声带肌肉记忆覆盖了意识?如果连专业用语都能如此精准的转化)

    她猛地合上手册,金属校徽在封底叮当作响。床头柜上的日记本却用意大利语写着:"3月10日,妈妈做了奶油蘑菇意面。"字迹边缘晕开的油渍散发着橄榄油的气息。

    "Che cazzo..."(该死的)脏-话脱口而出时,她下意识捂住嘴。这具身体的舌头自动卷出完美的托斯卡纳口音,就像前世在威尼斯潜伏时那样自然。

    浴室镜前,她尝试用两种语言交替数数:

    "Uno, due, tre..."(意大利语)

    "四、五、六..."(霓虹语)

    声带振动频率毫无滞涩,仿佛大脑里装着自动切换的语言处理器。梳妆台上并排放着霓虹文版的《数学Ⅰ》和意大利语原版《神曲》,书脊的翻阅痕迹显示原主经常同时阅读两者。

    (混血?归国子女?)

    她翻开钱包,夹层的旧照片背面写着:"Firenze, 1998"——佛罗伦萨的落日余晖里,栗发女人抱着幼小的她站在圣母百花大教堂前。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思绪。屏幕显示"草壁先輩",接通的瞬间,她的嘴唇自动组合出敬语:「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草壁先輩。」(早上好,草壁学长)

    (连社交用语都预装好了?)

    对方对方打电话来表示慰问,嘱咐尽快来学校处理档案,随即照顾维斯塔的悲伤情绪,没说多少就结束通话

    (是即将入学的学长?先搁置一旁,不是要紧事)

    挂掉电话后,试着测试书写能力,她发现自己用用意大利语写下字母"R"的弧度与前世意大利籍丈夫的情报笔记如出一辙。窗外的麻雀啄食着面包屑,她突然意识到——

    这具身体是能力极强的双语者。

    霓虹语是后天习得的社交面具。

    意大利语是流淌在血液里的母语

    她鬼使神差地哼起前世哄弗兰睡觉的利尼安民谣,歌词像呼吸一样自然。金发少女嘴唇开合,唱出的旋律却让她的心脏狠狠抽搐,空荡荡的公寓内流淌着动人的声音,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女孩会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唱这首歌的人

    (母语不再成了肌肉记忆……祖-国也已经不存在了。)

    维斯塔盯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本该有长期握-枪-的茧,现在却光滑如真正的14岁少女。

    (没有祖-国。没有敌-人。连-战-争都成了历史书上的老照片。)

    打开冰箱找寻食物,她攥紧冰箱里最后一个饭团,包装袋上的保质期刺眼得可笑:

    〔赏味期限 2004/04/12〕

    (连“过期”都在提醒我是个不合时宜的异物。)

    走到沙发,居然熟练地打开电视

    没想到使用屋内对于她过于先进的电子设备也还有着保留的肌肉记忆

    (至少新生以后还没有更多的日常困难,否则太过笨拙也太过可疑)

    电视机里,晨间新闻正在播报:

    -“……并盛町近日发生多起档案失-窃事件,风纪委员会提醒居民注意个人信息安全……”

    -“并盛中学将于下周举行新生入学典礼...”

    -“意大利代表团访问东京……”

    -“格列海运集团今日宣布继续开拓霓虹市场,上个月收购东京的…,这个月将把视野投向…”

    看了一阵子,维斯塔将放在茶几的药瓶扔进垃圾桶,金属撞击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晨雾中的并盛町正在苏醒,像显影液里逐渐清晰的相纸。维斯塔站在阳台阴影处,用《并盛新闻》卷成望远镜观察街道:

    -便利店门口,几个飞机头少年正为最后一份限定布丁争吵

    - 便利店店员打着哈欠更换价签

    - 穿运动服的老妇牵着秋田犬缓行

    - 远处中学楼顶闪过金属反光

    (这就是新的人生)

    (一个普通的女孩)

    (一段不必在买花时检查窃-听器的青春)

    桌上的《神曲》翻到地-狱-篇,但丁的诗句被血-渍晕染:

    "在人生旅程的中途,我发现自己置身于幽暗森林..."

    当清风混杂着樱花花香和炸虾的香味袭来时,她知道—这次重生,不过是命运给的第二次潜-伏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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