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养了几日,有小白给的药叶鼎之和苏辰的身体已然大好。苏辰身体刚好些,便迫不及待地离城去寻找百里西瑶的下落,叶鼎之原本也想一同去寻找却被萧若风劝着留了下来。
看着旁边仍不显慌张的萧若风,叶鼎之都不由得为他捏了把汗,“过了今晚,三日之期就过了,你怎么能确定阿彩一定会回来?”
“我也不能确定。” 萧若风喝下一口酒,冰凉的酒水划过喉咙,让他格外清醒。
“侯爷的脾气我也是知道的,若到时候还没有小妹的消息,你可就真要去乾东城把命陪给侯爷了。” 叶鼎之微微眯起眼睛,“你真的不紧张吗?”
“相较于侯爷来天启,将我的命赔给他也没什么不好。” 萧若风放下酒杯,他看向远处的流云,神色坚定,“只能赌一把了。”
恢弘的城楼之下,三个年轻人仰头望去。只见城门之上写着“下关”二字。
百里东君仔细想了想,南宫春水一直念叨的明明是“雪月城”才对,怎么上面写着“下关”,莫非是他们这一路跑得太开心了,以至于跑错地方了?
“徒弟们啊,师父我有点紧张。” 南宫春水看着那城门咽了咽口水。
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对视一眼,神色尴尬,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座城啊,以前叫大长和,虽然名字里有一个大字,可实际是一座很小很小的城,地处偏僻,却唯独风景优美,一直也是与世无争。直到后来,来了个四个绝世之人,他们本来打算退隐江湖,经过这里觉得此处风景着实不错,就索性结庐住了下来。可是绝世之人,自然有绝世之才,岂是那么容易隐没的,于是就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来这里。这座城也就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分成了两座城,上关和下关,上关风、下关花、苍山雪、洱海月,四处盛景并称,人们就称它为雪月城。”
南宫春水絮絮叨叨地说着,完全没有在意身旁两个徒弟的表情,“而那四个绝世之人有三个都没有留下后代,唯有一名剑仙一直有一脉相传,人门就推举这位后代为城主,此后代代为雪月城的城主了。传到这一代,是一个女子,她喜穿红衣,眉心有一点朱砂,今年二十有九,面容绝美,剑法通天……”
说到此处,他咽了咽口水,最后竟是低头笑了笑,“你们师父我啊,可是喜欢的紧呐。”
两个少年颇为嫌弃地看了眼仍旧在笑的南宫春水,看着他不断摩擦的双手,百里东君砸了砸嘴,“师父,你这是真紧张了啊。”
南宫春水一愣,“怎,怎么?”
“这人一紧张就容易话多,师父你活了快两百年了。” 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对视一眼,他笑的揶揄,“也不能免俗啊。”
“去。” 南宫春水也了眼一旁的百里东君,他呼出口气,看着前面的城门,满眼的柔情与向往,“那可是我的心上人,我每日做梦,梦中满是她的身影。”
红衣飘扬,一婀娜身姿于城门上缓缓走过,在南宫春水还沉浸在喜悦中时,那抹红自城门上翩然而下。
“有人来了!” 司空长风一把握住长枪,他微微俯身,双眸紧盯着那道红色身影。
“别紧张,别紧张。” 南宫春水急忙按住司空长风的手。
长剑出鞘,一道寒光自眼前闪过,剑尖直指南宫春水。
顺着长剑看去,只见持剑之人一袭红衣,她眉心一点朱砂,眼尾微微上挑,鼻尖挺翘,双唇红如朝霞,这女子如盛放的红牡丹,张扬而又热烈,一切都和南宫春水的描述一样。
只是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像是有情,倒更像是有仇。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凑到一处,好奇的目光不停在两人身上梭巡。
“你究竟是谁?” 女子冷声问道。
南宫春水抬手轻轻将剑挡到一旁,他抖了抖衣袖,一派的温文尔雅,“洛姑娘,许久不见,在下南宫春水。”
那女子微微眯起眼睛,不断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我们见过?可我不记得我认识一个叫南宫春水的人。”
“那是因为,当年相见时,我还不叫南宫春水。”
白光闪过,南宫春水抬起手与面前的红衣女子过了两招,他袖口一甩,便将那女子的长剑握在了手中,“不过当年初见时,洛姑娘倒也是这么不客气,拿剑指着我。”
“果然是你。” 红衣女子微微皱眉,神色中透露出几分愤怒,“你还来做什么!”
“师父,你说着喜欢人家。” 百里东君和一旁的司空长风对视一眼,二人眼中满是调侃,“可是人家好像不怎么待见你啊。”
“胡说!” 南宫春水瞪了眼百里东君,他将剑递回给了红衣女子,“我和洛姑娘那可是两情相悦,当年可是私定过终身的!”
“你个浪荡子,负心汉!” 红衣女子接过剑,又是一剑挥了过去,只是被南宫春水双指夹住,再也不能逼近一寸。
“洛姑娘这么多年不见,脾气还是一样的火爆啊。”
“你天下第一,我杀不了你!” 红衣女子愤怒地收回长剑,“但我也不想见到你!”
最后只留下一句,“快滚!” 便转身朝着城内飞掠而去。
只留下尴尬的师徒三人,互相对视。
那女子轻功很快,几下的功夫便进入了城内的一处院子,看着院中灿若朝霞的海棠花,一无怒火自心中升腾,她真的很生气,为什么当年这个男的能说出那么缺心眼的话!为什么他明明比自己老那么多,现在却看上去比自己还年轻!为什么他可以像个没事人一样!为什么他……
过了这么多年,才回来!
夜晚的雪月城很是热闹,师徒三人在一处客栈落了脚。
一杯酒下肚,百里东君咂了咂嘴,一想到下午发生的事情,他就差点笑出声来,他稳了稳心神,满脸好奇地看着一旁的南宫春水,“师父,你当年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啊?”
司空长风一边喝酒一边竖着耳朵,江湖传言李先生一生醉心于武道,从未有过男女之情,现在来看果然传言信不得,这不仅是假的,李先生还是个浪荡子,负心汉。他原先只以为李长生不靠谱又无聊,可仍旧是那个人人景仰的天下第一,毕竟厉害的人谁还没点无伤大雅的小癖好,可今日一遭,便是彻底击碎了李先生在司空长风心中的形象。
“其实吧,也没什么。” 南宫春水喝下口酒,“就是我想着,两人既然订了终身,那总要坦诚相待吧。所以我把我练大椿功的事情告诉了她。然后她问了我一个问题。”
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相视一眼,有些不解,“什么问题?”
“她问我之前一共有过几任妻子。” 南宫春水微微摇头。
“那你怎么说的?” 百里东君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我当然说三个啦。” 南宫春水理所当然地说道,“像我这么洁身自好的人,一世当然只有一任妻子,绝不可能多。”
“她听完后,脸色虽然微微有变,但也没有发作,于是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都觉得方才那个回答没有问题,两人既然坦诚相待,自然不能有所隐瞒,当然是有几个说几个,百里东君点了点头,“一世只有一任妻子,听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呀。”
“是吧。” 南宫春水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他端起酒杯和两个徒弟互相碰了下。
“哎~” 他叹了口气,颇有些惆怅,“要是济慈在这里就好了,她是个小姑娘,自然不是我们这几个男子可比的,起码还能问问她的意见。”
“果然还是女儿家最懂女儿家的心思。”
“师父。” 百里东君满脸无语地看着南宫春水。
司空长风也有些不敢置信,“师父,就小妹那样子的,你确定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哦。” 南宫春水想了想,而后点点头,“也是,也是,真是病急乱投医。”
“你瞧我,都开始犯糊涂了。” 他喝下杯酒,而后轻轻摇了摇头,似是想将混乱的思绪甩出去,“济慈不添乱就不错了。”
一道火红的身影伴着月色飞过庄严的城楼,掠过灯火通明的天启城,展翅进入到稷下学堂。
“回来了。” 看着熟悉的那抹红色,叶鼎之下意识松了口气。
萧若风站起身看向空中,阿彩一个俯身落到了院中。
还未等两人先开口,有些沙哑的声音率先响起,“济慈出事了。”
萧若风听到阿彩说话不多,可印象中那向来颇为稳重的声音,头一次带着担忧,他知道自己赌对了,可心中的忧心越发的重了。
阿彩的羽毛微微炸开,声音带着沙哑,光从外表上看就知道定是一路未停歇,急忙赶回来的,这种焦急正好表明了百里西瑶出事的严重性。
萧若风微微回神,“我们进屋说。”
刚一进入屋内,阿彩就迫不及待地化成人身,祂不停地环视四周,“济慈的玉牌在哪里?”
萧若风拿出了自百里西瑶失踪后便一直被他带在身上的仙灵玉牌,他将玉牌递到了阿彩面前。
在看到玉牌的一瞬间,阿彩那最后一点期待瞬间化为乌有,他接过玉牌,吐出口浊气,“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再说,现在需要先确定济慈的安危。”
叶鼎之很是不解,但看着一旁像是知道什么的萧若风,他并未出声询问,只默默看着。
随着红光被注入进玉牌之中,玉牌开始微微发亮,随后一道急迫的声音通过玉牌传出,“济慈!”
“济民,是我。”
另一边,仙灵宗内,空旷的大殿中,张济民正满脸焦急地看向手中的玉牌,他的身旁正亮着一盏灯,说来也奇怪,这灯台上无蜡也无油,更没有烛芯,只有火苗在不断发着白光。
“阿彩啊,济慈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张济民的声音缓和了下来。
另一边的阿彩咽了咽嗓子,“她听曲去了,最近没事就去教坊司听曲子,总是玩到半夜才回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前几日济慈的魂灯忽然恍了一下,我有点担心,一直想要和你们取得联系也未能成功,所以刚刚才有些着急。”
听到这里,阿彩心中默默有了盘算,祂没有急着回话,另一边张济民的声音继续道:“济慈现在在你身边吗?”
“不在,现在这边已经是晚上了,她这会儿估计已经清完场了。” 阿彩想了想继续道,“等她回来了,我让她和你说话。”
“不用了,总归是没出事。” 魂灯恍惚的那一下,着实吓到了张济民,可也只有一瞬,之后并未有任何异常,张玄羽曾经告诫过他,若非魂灯将熄,否则张济民不能去找百里西瑶。也正因如此,尽管张济民再如何担忧,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往天启城赶。
“能出什么事呀。” 阿彩挑了挑眉,暗自放松了下来,“她的魂灯是你亲自守的,整日带在身旁,你要不要侧头看看手边的魂灯,是不是亮的仿佛下一刻就能蹦起来,将整个院子给烧了。”
听到这话,张济民侧头看了眼手边的魂灯,火焰不只不微弱,反而很是蓬勃。
“确实。”
听到张济民肯定的答案,阿彩才算是真正松下了心神,祂给萧若风二人使了个眼色,后者缓缓松了口气。
“不对,你找我有什么事?”
阿彩舔了舔唇,“我找你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让你多准备点地砖,按照济慈的性子,过不了几日身上就没钱了,你也不想看着她没钱包场听曲子吧。”
“你不说我还不生气呢,究竟是谁带她去的青楼,济慈年纪还那么小,万一在青楼里学坏了可怎么办。” 光听声音都知道张济民的不悦,“你也不知道拦着点!”
阿彩眼珠一转,“你也不想想,有谁喜欢流连青楼楚馆的,肯定是那人勾起了济慈的好奇心。”
张济民只稍稍一想,一个名字便跃然于脑海,“公输长老!”
“肯定就是她了,她年轻时可没少做荒唐事!”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
“对对对。” 阿彩顺势帮腔,“你怎么能说济慈呢,肯定是公输整日和济慈说她当年在青楼的那些事,这才让济慈因着好奇去的。”
“先不说了。” 张济民站起身,“我得去找公输长老好好聊一聊。”
还未等阿彩再说什么,另一边已经再听不到动静,玉牌上的光芒也随之消失。
阿彩长舒了一口气,“听到了吗,济慈没事。”
“那你可知绵绵眼下究竟在何处。” 萧若风问道。
见萧若风的双眸如鹰般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阿彩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说道:“我可不会算命。”
“就如你猜的那样,我能感应到济慈。” 祂耸了耸肩,“但我还真无法探知她的所在。”
见萧若风仍旧盯着自己,阿彩继续说道:“我们确实能通过灵力感应到彼此的安危,可是我没学过追踪术,真的没法找到济慈。”
阿彩这话说的真诚不想是做假,可无法完全打消萧若风心头的疑虑,阿彩没有理由骗他,但少了些关键的东西,可他一时也想不到整张图,缺少的那一片究竟是什么。
“行啦,是不是该跟我说说三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彩出声打断了萧若风的思绪,后者抬眸将事情一一道来,叶鼎之在一旁,不时补充下细节。
“南诀啊。” 阿彩想了想,乌黑的眸子漫不经心地看着叶鼎之,“那估计是那次了。”
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阿彩抬手拍了拍叶鼎之有些垂下的肩膀,“把你这副样子收起来。就算不是因为你,南诀那个大祭司估计也会找过来,时间问题而已。”
叶鼎之轻轻嗯了一声。
阿彩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祂看了眼颇有些沉默的两人,轻咳一声,“去给百里洛陈报个平安吧
出了屋子,萧若风呼唤离寒前辈,伴随着一阵风,一袭黑衣的离寒落在了院中,他看向已经变回鸟身,站在萧若风肩头的阿彩。
“离寒前辈,绵绵无性命之忧。” 萧若风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见离寒只看着自己,并未回应萧若风的话,阿彩眨了下眼睛,顺势点了点头。
看到阿彩的回应,离寒“嗯”了一声。
“前辈,既然绵绵性命无虞,我希望你暂时不要将她失踪的消息传回乾东城。”
阿彩又点了点头。
“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寻找绵绵。”
伴随着阿彩再一次点头,离寒只留下一句,“我知道了。” 便消失在夜色中。
在离开乾东城时,百里洛陈隐约提起过阿彩的特异之处,他那时曾说过若是关于的百里西瑶的事情拿不准主意,可以询问阿彩的意见。离寒当时只觉得讶异,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阿彩只是一只鸟,可是今日一见到阿彩,他忽然就想起了百里洛陈的叮嘱。而阿彩的表现也确实如百里洛陈所言,离寒虽有诸多不解,但还是‘听了’阿彩的话。
直到离开了天启城,去找苏辰的路上,离寒才忽然嗤笑了一声,“我竟然听了一只鸟的话。”
“师父,你也没必要这么说绵绵吧。” 百里东君不满地看了眼南宫春水,“绵绵,虽然……但是……”
想了又想,百里东君也不得不承认南宫春水说的对,在这种事情上,询问百里西瑶的意见,真的只能,添乱。
“我们说回原来的话题吧。” 百里东君抿了抿唇,“那她又问了什么?”
“她问,那在我之后,你还会有几个妻子呢?” 南宫春水叹了口气,他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两个徒弟,“这个问题若是换成你们,要怎么回答?”
百里东君微微皱眉,感情方面,他可谓是一窍不通,虽然早前他也曾学着那风流公子调戏姑娘,之后也曾被玥瑶说过喜欢,可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懂啊。再说,他妹妹和小师兄的感情,百里东君虽然在一旁看着,可他着实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想了半天,才说道:“要是我就说,未来的事我也不知道,我只想现在好好地爱你。”
这话说的很是真诚,南宫春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要我呀。” 司空长风想了想也说道,“我就说,在你之前,我以为男女情爱不过是相伴一时的东西,一方死了便是结束。但遇见你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感情可以跨越时间的界限的。所以经你之后,我再无其他爱人,再无妻子。”
少年眸光闪动,这真诚动人的话语,直让听着的两人都不自觉地思索起来。百里东君看向司空长风,颇为认同地点着头。
“至于几十年以后,不过是换个女子,再说一遍同样的话罢了。” 司空长风一挑眉,说出的话如重拳,瞬间便打破了周边温馨的氛围。
百里东君眼中的欣赏,顷刻之间便化为满满的嫌弃。
“我这小两百年算是白活了。” 南宫春水赞赏地看着司空长风,他拍了拍徒弟的肩膀,“我该唤你一句师父呀。”
“诶不妥不妥不妥。” 司空长风潇洒地摆了摆手。
“师父。” 百里东君伸了伸脑袋,“那你到底是怎么回答她的。”
“哎呀,我那天其实也喝了不少,有点醉了。” 南宫春水叹了口气,静默了许久才说了下一句,“我就跟她说,我说……”
“我哪算得过来啊……”
此话一出,司空长风和百里东君呆若木鸡。
数千里之外的一处村庄,草屋内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姑娘正躺在床上。
床边坐着一个身穿粗布衣,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两根有些粗粝的手指正轻轻压在那姑娘的手腕之上。
旁边一个头发几乎全白的老妇人正神色焦急地看着两人,她的视线不时落在那合目躺着的姑娘身上,老妇人搓了搓手,小心地问道:“胡大夫如何了?”
胡大夫收回手,他蹙眉想了想,而后将年轻姑娘的手放回被中,“没什么大碍,就是之前呛了几口水,眼下有些受凉。”
他站起身走到桌边,开始收拾药箱,“我稍后开副药,给您送来,吃下去好好歇两日,就没事了。”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估摸着一日半日的也就差不多了。” 胡大夫背起药箱就准备往外走,他看了眼准备送他的老妇人,“赵姨,您甭送了,这黑灯瞎火的,您岁数大了,再摔出个好歹来。”
胡大夫拗不过年纪颇大的赵婆婆,只得由着她将自己送出院子。二人行至院门边,胡大夫犹豫了几下,“赵姨这姑娘你是从哪里拣来的,观这模样,可不像是一般人,别是哪家大户走失的千金,或者……”
他原本还想说会不会是青楼里的头牌花魁,和爱人私奔不成伤心之下投了河,可就这两次诊脉来看,屋里的姑娘脉质细弱,像是先天不足,却能无病无灾地活到这个岁数,光有真金白银是不够的,还得精心养着才行。
可捧在掌心的明珠沦落到他们这个小村子,怕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阴私恩怨,胡大夫下意识看了眼草屋,他凑近赵婆婆小声说道:“您可别惹上什么祸事。”
赵婆婆自然知道胡大夫的好心,她温和地回了句,“你放心。”
而后她微微低头,有些干枯的双手交握在一起,轻轻摩擦,“胡大夫,诊金……我……”
“哎呀,我当是什么事儿呢。” 胡大夫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地说道,“您老啥时候有钱了,再给我也不迟,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能吃饱就成。”
察觉到赵婆婆的为难,胡大夫笑的灿烂,“叔还在的时候可没少给我帮忙,您看我可怜也经常送吃的给我,您老要是实在不好意思。”
他神神秘秘地凑近赵婆婆,“要不等这小姑娘醒了,您让她拜我为师好了,我现在年纪也大了,正想收个徒弟养老呢。”
“就你嘴贫。” 赵婆婆小笑骂了一句,可经过胡大夫这么一打岔,她心中的羞愧顿时消去了大半。
赵婆婆目送着胡大夫离开,直到那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她才关上院门往草屋走去。
第二日清晨,叶鼎之在园中遇上了正在看书的陈儒和祁屿,与其说是遇上的,不如说更像是他们二人特地在此处等叶鼎之。
“叶兄弟这就出发了?”
“是,歇了这几日身体已然好全了,尽早一日找到人,我好安心。” 说话时,叶鼎之俊眉微蹙,人是在他面前丢的,一日找不到,他就焦心一日,毕竟他能记挂在心上的人也经不多了。
祁屿犹豫了几下,还是走到叶鼎之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会没事的,西瑶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
“她的失踪不是你的错。”
叶鼎之垂眸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纤细姑娘,半晌,他扬起一抹笑容,“我知道。”
一旁的陈儒看着两人的举动默默喝下一口茶。
直到叶鼎之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祁屿才收回目光,重新坐下看起书来,只是那视线不像是落在书上。风轻轻吹动书页,执书的年轻姑娘却未有动作,一旁的陈儒轻咳一声,唤回了祁屿的思绪,“看到哪儿了?”
祁屿猛然回过神来,她看着手中的书册,想要翻一页又有些犹豫,一时之间手忙脚乱的。
陈儒轻笑一声,“错了,是上一页。”
祁屿低头默默将书往回翻了一页,“抱歉先生,刚刚出神了。”
“无事。” 看着一旁安静的祁屿,陈儒挑了挑眉,“担心也正常。”
“叶公子他心思重,我怕……”
祁屿微微抬眼,就看到陈儒那满是戏谑的眼神,她这才发现竟是被陈儒套了话,她稳了稳心神,认真地说道:“西瑶待我极好,我自然担心她。”
看着祁屿努力找补的样子,陈儒笑着摇了摇头,“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城外树林中,叶鼎之吹响一片树叶,曲调起起伏伏甚是难听。
不多时,伴随着风吹树枝,四个紫衣人落到叶鼎之面前,“拜见少主。”
“师父已经离世,你们也不必再称呼我为少主。” 叶鼎之微微垂眸,神色有些落寞。
那四人朝着叶鼎之齐齐跪下,“主人对我等有救命之恩,我们发过誓,此生都将侍奉主人与少主。只是少主未曾召唤我们,我们也不敢轻易出现,只好悄悄跟随。”
其中一个护卫接着说道:“虽然我们四人武功算不得顶尖,但只要少主需要,我们四人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着跪在地上的四人,叶鼎之叹了口气,“也罢,起来吧。”
看着四人站起,叶鼎之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我这次找四位叔伯,确是有事相求。”
“少主请讲。”
“我妹子丢了,这次是想请叔伯们帮我找一下她。” 叶鼎之想了想继续道,“你们大约是见过她的,就在上次师父来天启的时候。”
四人仔细回想起来,上次跟着雨生魔闯天启,确是在李长生身边见到两个少年,一男一女,皆容颜绝代,他们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想忘记很难。
“我妹子从万丈悬崖跌落,下方是湍急的大河,那何四通八达支流众多,现在不知道被冲到了何处。” 叶鼎之微微垂眸,“她身份特殊不能大肆寻找,能用的人手也有限。”
“其实师父已去,我本不应再劳烦各位叔伯,这次实在是情非得已。” 叶鼎之拱手朝着那四人轻轻俯身,“拜托各位叔伯了。”
“少主快快起身。” 一个紫衣人赶忙将叶鼎之扶了起来,“少主的话我等必将执行。”
“少主,这个给你。” 一个紫衣人上前,将背上一个用黑布包裹住的东西递到了叶鼎之面前。
“这是……” 叶鼎之打开黑布,露出里面一柄玄黑长剑,“师父的玄风剑。”
“主人离世前,我等守在一旁,他叮嘱我们务必将玄风剑交到你的手中。”
时隔多日再次见到熟悉的长剑,叶鼎之心中难掩激动,修长的手轻轻抚摸玄风剑黑色的剑身,“师父。”
声音很低却满是思念,这一刻仿佛稚子归家,一直悬浮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宽阔的街道两边商铺林立,蒸汽浓浓,摊子前小姑娘举着花笑的一派天真无邪,酒馆飘出的淡淡酒气铺满全城,看着街上或笑或闹的行人,南宫春水眯了眯眼,依然是那个最美好的雪月城啊。
三个年轻人漫步走在雪月城的街道之上,不多时便走到了下关城的尽头。
这里有一座塔,直耸入云。塔高十六层,仰头望去,塔顶隐于云中,下方大门处悬挂一个巨大牌匾,上书,登天阁。
登天阁之外,皆是凡城,只有过了这登天阁,方能见雪月。
“师父,这登天阁是……”
“雪月城登天阁,共计十六层,每一层都有一位高手坐镇,他们一个个都是退隐山林在此修养的江湖好手,最低的就已经是金刚凡境巅峰了,而越往上走,把手的高手越厉害。尤其是最上面那几层。” 南宫春水伸手一指,“都是这江湖中传说级的,高手。”
“功力高深莫测。” 南宫春水轻轻一笑,“只有闯过那最高层,才能一眼窥尽风花雪月。”
“有这么厉害。” 百里东君扛着不染尘,他看向那高耸的阁楼,有些跃跃欲试。
“是啊。” 南宫春水轻笑一声,“不过也没什么。”
“因为我,是传说本身。”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朝着登天阁而去,速度之快仿若一阵风吹过,只留下两个瞪着眼睛的少年。
南宫春水甩了甩衣袖,一步直登十六层。除了那道白色的影子外,便是哀嚎之声自登天阁传出,阁内一众高手刀剑尽毁,被打得爬都爬不起来。
这种情况,很多年前也出现过,当年的小姐,刚刚十九岁。
南宫春水缓缓走进十六层,这层的镇阁长老认出了这个久违的好朋友,他捂着胸口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眼面前之人,“怎么又是你啊?”
南宫春水冷笑一声,“当年老城主让你来拦我,现在小城主让你来拦我,我倒想问一句,怎么又是你啊?”
镇阁长老皱着眉头看他,“十年没见,你怎么没有变老,反而更年轻了……”
“哼哼。” 南宫春水笑了笑,“因为,我是仙人嘛。”
他朝着那张老眨了下眼,而后一跃而起,一头撞破阁顶,站到了登天阁之上。
站在登天阁之下的百里东君,目瞪口呆,“师父这铁头功,有点厉害呀。”
南宫春水站在登天阁屋脊之上,一袭白衣在风中猎猎飞扬。他看向一个方向,清了清嗓子,忽然咳嗽了一下。
城内众人都仰起头,望着天。
打雷了?
“师父这狮吼功,也很厉害啊……” 百里东君忍不住说道。
司空长风瞥了眼他一眼,咽了咽口水,“这哪是狮吼功……”
南宫春水在众人的仰视下振了振衣袖,一副神仙气派,他笑了笑,忽然朗声道:“洛水,我来了!”
雪月城一处院落内,海棠树下的红衣女子仰头望向天空,面无表情。
“曾经你说比起江湖武夫,更爱学堂书生,后来我便执掌了学堂,这天下人见了我都要尊称我一声学堂李先生。而这一次,我叫南宫春水,这一次我只做一名儒雅读书人。”
那女子放下茶杯,默默听着。
“曾经你问过我一个问题,但那时的我回答错了,现在的我要重新回答一遍。我南宫春水,此生以后便只有你一个妻子。曾经的我以为,男女情爱不过是相伴一时的东西,一方死了也便结束了。直到遇见了你,我才明白,原来感情是可以跨越时间的界限的。” 南宫春水这话说的真挚。
可沉默许久后,城中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所以你是打算,等几十年之后,把这话换个女子,再说一遍吗!”
“司空长风。” 百里东君转头看向司空长风,眼中带着惊叹,“老手啊!”
司空长风脸微微一红,无端就想起了天启城里那个抚琴的女子, “我哪知道我随口一说,就能把所有的情节都猜到……”
“当然不会。” 登天阁上,那声音含笑着继续道。
“因为,我就只有这一生了。”
“这一生,我只与你度过,仅此一生,便是一世。” 南宫春水的声音很是温柔。
但是雪月城里那女子却是眉头蹙起,只见一袭红衣如火苗般,忽然升了起来,一下子,就到了登天阁之上。
雪月城主洛水站在那里,她缓步走近南宫春水。
见洛水只看着自己不说话,南宫春水便也只看着她,半晌,洛水轻轻出声,“这话什么意思?”
南宫春水往前凑了凑,他微微一笑,“我的意思是,大椿功我散了,从此以后我就与常人一样,生老病死,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是让你这么用的吗!” 洛水眼中含泪看向那人。
“只要我与你站在一起,我觉得,就可以这么用。” 南宫春水言辞坚定。
看着那人的笑容,洛水瞥看眼,低声来了句,“真是个傻子。”
不妙!南宫春水一愣,当年她也是这么说的,然后自己就被赶走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不会,又要赶我走吧。”
“所有人都羡慕的长生不死,你就这么不要了!” 洛水眼中带着点心疼,她低头拭去眼角的泪珠,“其实,我当年只不过是一时气话,不是真要你散去这一身大椿的。”
南宫春水轻笑了一声,“我知道。”
“你还是重新练起来吧。”
南宫春水走到洛水面前,他缓缓执起那双手,“这大椿功啊,散了就散了吧,练不回来了。再说了,我的师父门派早就没有了,也……也没人能帮我练回来了。”
洛水一把撇开南宫春水的手,“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让我心中有愧!你就是想报复我!”
南宫春水哑口无言,女人啊女人,自己就算再看一百年的书,也无法摸得透她们的心思。他只得讨饶地来了句,“我没有。”
看着那人温和的笑颜,洛水缓了缓,而后问道:“那,那你这么冲动,不会后悔吗?”
洛水看着南宫春水,一颗心快速鼓动着,双眸亮盈盈的,就算南宫春水是棵一百八十岁的老树,她仍然,会为之心动。
“不会的。” 南宫春水顺势牵起洛水的手,“你想,我都活了小两百年了,直到遇见你,我才发觉,自己依然还是个那个少年。”
那双眼眸仍旧明亮,“少年人做事,本该冲动。”
“我可以很郑重的告诉你,此生,不悔。”
洛水眨眨眼,泪珠随之滚落,她扬起唇角微微一笑,“那就,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