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半年后。
鲸鱼岛。
“啊，钓到了！”
少年爽朗一笑。
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下黑影越来越大，随着钓线被扯起，一头长着尖牙的红色大鱼跃出水面。
刺猬头少年脸上一喜，大笑着握紧手里的鱼竿，腰腹使劲，最终将那比他身形大上好几倍的大鱼甩到了地面，一时间水花迸溅，在日光下水珠划过之处有彩虹浮现。
“奇犽，你看，我赢啦，我先钓到的！”少年对一旁银发少年得意地炫耀起了自己的战利品。
银发少年抬起头，从草帽下露出白皙俊脸来，他支起了手臂，随后把手里的竿子丢了，满脸不快：“不玩了，根本赢不了你们这些野人。”
“可是我看奇犽你明明很熟练啊，每次钓鱼都会捣鼓半天呢，你是偷偷去学了吗？”小杰好奇地凑过去看看奇犽的钓竿，上头的鱼线和钩子什么的堪比完美。
奇犽面色一顿，似是想起了些往事，却又不语。
小杰试着拿他的钓竿甩了一杆出去，没一会，竿子有动静了，他脸上一喜，对旁边的人惊喜道：“奇犽，上钩了上钩了！”
银发少年疑惑地看向好友，有些怀疑地看看自己的手，难道他是被大海和鱼群诅咒了吗？
为什么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钓起来过呢？
回去的路上，小杰轻松地扛着大鱼，有些好奇地问一旁的奇犽：“呐，奇犽，好不容易才钓起来的鱼为什么要放掉啊？”
奇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看向天空，将手支在脑后，眸光变得深远，随性回道：“又不是我钓起来的鱼，反正鱼钓上来了除了吃，就只能放生了吧。”
小杰不太懂他在那自言自语什么。
自从半年前从千库沙朗岛回来以后，奇犽就变了不少，但具体哪些地方变了，小杰也说不好。
米特的酒馆在被火烧之后的半个月后便重建完毕了，顺带还把住的房子给重新盖大了，增加了好几个房间，小伙伴们总算不必晚上还挤一个房间，还是小杰和奇犽一起出力出钱办妥的。
傍晚。
米特家的烟囱开始冒炊烟，亚路嘉在院子里和奶奶一块收晒洗后的床褥被单，奇犽和小杰在院子里为米特修理坏掉的家具。
日子是那样祥和。
“吃饭了，大家先去洗手。”米特的呼唤从屋内传出，奇犽和小杰对视一眼，又开始打闹了，之后必定少不了米特的教育。
所有人围着长桌而坐，米特跟小杰奇犽说起今天亚路嘉在栽花一事上的天赋，奇犽笑着摸摸妹妹的头以示鼓励。
亚路嘉脸上有着兴奋的红晕：“我要种好多好多花，等莉兹醒来了看到一定会很开心。”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为之一愣，但却没人搭腔，亚路嘉看看其他人，自觉说错话，鼓着脸低头道歉。
奇犽率先反应过来，摸摸妹妹的头，没有说话。
吃过饭后，奇犽靠在走廊尽头的小露台边，看着米特端着一个木盆进了隔壁的房间。
所有人都没有放弃。
唯独她自己放弃了。
过了一会，米特抱着木盆出来，看到奇犽还在，便走过去和他说话。
“天气越来越凉了，就是鲸鱼岛也会下雪的哦，晚上风更凉，你要记得穿厚点呢。”米特说。
奇犽坐在护栏上乖巧地应下：“嗯，我会的。”
少年坐在月光中，清冷的辉光洒在他的发间和白皙的脸庞上，让少年看起来既温柔，又有些悲伤。
米特不知道孩子们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回来时每个人的状态都很糟糕，特别是奇犽，虽然他擅长伪装掩饰自己的内心，但谁不知道这孩子的心思细腻敏感呢？
他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守在这，在所有人都睡下以后仍是独自守着，他应该是这里最受煎熬，也是最期待的那个人。
米特看了眼盆子里早已凉掉的水，轻声道：“奇犽，我刚刚忘记开窗通通风了，你能帮个忙吗？”
奇犽轻笑，也没点破，兀自跳下栏杆，一口答应：“好。”
在米特的注视下，奇犽走进了那间房。
半年了。
在这半年里，他从来都是在窗边待着，很少踏足这里。
也不是没有来过，只是每次来的结果都一样，他害怕自己先失去耐心，所以很少进来。
失望积攒得多了，人是很容易变得不清醒的。
少年走进黑暗里，他视力极佳，轻车熟路地就走到了窗边，摸着黑开了窗，如米特所说的那般，这天气是一天凉过一天，他穿了一件深色的高领套头长袖上衣，是很经常穿的那件……
他看向也曾穿过它的那个人——此刻她正安静地躺在床上，仿佛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沉睡之中。
他走到床边，垂眸看着她露在外头的白皙手臂，抬起手来却没有勇气触碰。
他害怕，他一碰到她，她就会消失不见。
那次的事仍历历在目，无数次在梦魇中折磨着他，过去这半年来他浅眠，无法进入深度睡眠，因为只要一闭上眼，便是她虚弱地靠在他怀里喘息，再绝望地撒手离世。
同样的事，他没有勇气再经历第二次。
明明那之后他抱着她拼了命地找到亚路嘉，让亚路嘉治好她了，还把属于她的心脏安回去了，可是她却一直没能醒过来。
明明生命体征一切正常。
可她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最好的治疗师来看过，说是她困在自己的心病中无法解脱，这才醒不过来。
所以是她不肯醒来。
这时，门口传来些许响声，奇犽抬头看去，便见亚路嘉抱着插满了鲜花的花瓶，看到奇犽，她脸上洋溢着笑。
“欧尼酱快看，这个是当时和莉兹一起种的花哦，已经开啦。”说着亚路嘉走到床边，小心地把花瓶放在床头柜上。
摆弄了几下，她拍拍手，笑道：“希望莉兹可以快点醒过来，她一定会摸摸亚路嘉的脑袋，夸我把花花们照顾的很好哦。”
奇犽注意到那鲜红的花，觉得有些眼熟。
亚路嘉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这个是桑切尔花呀，欧尼酱不记得了吗？”
桑切尔花。
奇犽想起来了，是当时在洛克洛克岛时莉兹一心想要的那个誓约之花，她搭上了一条腿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结果却发现岛上到处都在卖。
傻子。
她由始至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而期盼着她苏醒过来的他，也在之后的相处中被她传染成了傻子。
若是当时没有答应她和亚路嘉来往的话，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这么想着，他看向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的亚路嘉，只见她抱起故事本，照例要给莉兹念故事。
说是怕莉兹一个人孤单，所以她每天都会在这个点过来给莉兹念故事书，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到，这半年多她始终雷打不动。
他收起心思。
在认识莉兹的这件事情上从来就无所谓其他人插不插手，他从未后悔和她相遇相识，不问心迹，就是亚路嘉也受她的影响变得更加开朗阳光了。
她就像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和她的能力一般，无声地滋养着身边的人。
亚路嘉连着读了两个故事，自己都念得困了，奇犽忍俊不禁，便要她回房休息，亚路嘉却拉了拉他的手，小声问：“欧尼酱，明天莉兹会醒来吗？”
每天，亚路嘉都会锲而不舍地问。
明明所有人都在期盼着她苏醒。
但奇犽没办法再欺骗妹妹，他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你困了，快回去睡觉吧。”
亚路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临走前拉着哥哥，嘱咐道：“记得哦，要是莉兹醒来的话，一定要叫亚路嘉哦。”
“嗯，知道了，快去睡觉吧。”
门关上后，奇犽脸上的笑容消失，他走回床边，在亚路嘉坐过的那张凳子上坐下，随意地拨了拨那洒满露珠的火红花朵。
这花其实很香，带着一股子甜蜜蜜的味道，也难怪那些贪嘴的熊那么爱吃。
他回忆起在洛克洛克的点滴，那时候，她在森林里神采飞扬的样子让人印象深刻，她虽然笨，但是对森林里的东西几乎无所不知，就和小杰一样，是天生的敏锐的猎人。
也正是那份野生动物一样的直率，让他渐渐放下成见，也因此了解到了她与众不同的一面。
她是属于大自然的，而不该一直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不知何时消亡。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那日在洛克洛克岛上和她打闹的事来，他记忆深刻，当时他嘲讽她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而她却不服气地说，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有人瞎了眼会看上他。
是。
他一而再地没有守护好身边重要的人。
他根本就没有勇气和能力去爱任何人。
所以她是对的，他根本不值得任何人爱。
奇犽摘下一朵鲜红的花，别到了少女的耳侧，妖冶的红和漆黑的发相得益彰，衬得她肤色雪白。
他曾质疑过这所谓的誓约之花。
但此时此刻，他却希望这誓约之花能听到他内心的诉求。
少女恬静的睡颜，一如那时在千库沙朗岛上的数个夜晚中他所看到的那样，他仍期待着那双紧闭的眼睛再度睁开，他还想听她的声音，看她被惹生气了以后气鼓鼓的脸。
啪嗒。
月光中，少女侧脸上滴落一颗晶莹的水晶，很快划过脸侧消失在黑发深处。
奇犽跪在床侧，颤抖着双手紧紧握住她的一只手，贴在脸颊一侧，她的手总是那么温暖。
少年耷拉着肩膀，银发也毫无精神地垂下，遮盖住少年大半张脸，底下仅露出的一张薄唇抿得紧紧的。
而后，他像是祈祷一般开口──
“拜托了，不要再沉睡下去了，如果能听到我的声音的话，莉兹……拜托，快醒过来吧。”
她虽然生命体征都是正常的，奈何她本人却没有求生的欲望，以至于她始终没能醒来，医者都说她极有可能在任意的时刻于睡梦中离世。
他已经等了半年了，这半年来他每一个夜晚都不敢成眠，害怕一个没看紧她会丢下所有人离去。
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他已经难以忍受。
“我知道你一定在生我的气，为什么非得用这样的方式报复我呢？”
少年的声音颤抖着。
“呐，莉兹。”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以后都不在你面前出现的话，你可不可以醒过来？”
“不要再逃避了，我认识的莉兹不是个会一直逃避的人。”
……
天亮了。
小杰起床后找了一圈，才在屋顶上看到坐了一夜的奇犽，他身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没人知道他在昨夜经历了什么。
小杰能感觉到他的悲伤，却始终无法宽慰什么。
因为他很清楚，这是奇犽自己的选择。
跳上屋顶，小杰在他身边坐下，侧目望去，只能看到他憔悴的面色，眼眶还红红的。
“奇犽，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小杰自顾自道。
“因为看到现在的莉兹让我想起了凯特的事情，虽然你没有跟我说那之后的事，但总觉得我忽略掉了很多东西。”
奇犽动了一下，往旁边看去，对上小杰充满歉意的笑脸：“仔细想想，那时候的我一意孤行，还说了很过分的话，你一定很担心我吧，真的很抱歉，奇犽，我保证没有第二次了。”
“因为奇犽你是我的朋友，所以习惯性地依赖你，让你帮我收拾烂摊子……啊，总感觉很对不起你啊。”
“笨、笨蛋……”奇犽动了动唇，却是低下头，抿着唇不说话了。
小杰看向远处破晓的天空，忽然说：“呐，奇犽，我们再一起去旅行吧，等莉兹醒来以后。”
或许是隔壁太安静了，小杰狐疑地往旁边看去，然后惊掉了下巴：“啊？奇犽你哭啦？”
“才没有！”
两人打闹了起来，从屋顶一直闹到楼下，正要追逐时，却迎面撞上了开门匆匆跑出来的亚路嘉。
奇犽眼疾手快接住了妹妹。
小杰在一边吐吐舌头。
亚路嘉却面色有意，扯着奇犽激动得眼眶都湿润了：“欧尼酱！莉兹醒过来了！”
此话一出，奇犽整个人都僵住了。
……
小杰拉着别扭的奇犽，好不容易扭送到了楼上，恰好撞上从房间里出来的米特，后者笑脸盈盈，明显也哭过。
奶奶则是笑着站在门口朝他们招招手。
无需多言。
众人一同进到房间时，一眼就能看到那在床上躺了大半年的人这会坐在了床边，仍穿着单薄的睡衣，柔顺的黑发披在身后，看到众人后，她歪了歪脑袋，恰好耳边别着的红色花朵落了下来。
她有些意外地眨眨眼，而后眉眼温柔地伸手把花朵捧在手心，朝众人眯眼一笑：“早上好，大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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