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离现在不过半个时辰。
李星然立刻用了两张传音符，但不知是何原因，两张符纸皆在空中自燃，消息无法传出。
她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
没时间思考，她撒开爪子狂奔。
必须要尽快将消息传出去，让其他狐赶紧离开。
乌云遮挡了星光，狐山一片死寂。葱郁的树木投在地上形成一张密网，仿佛要将狐山上所有生灵牢牢束缚住。
李星然奔到半路，猛地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她呆立在原地，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这狐狸毛顺，正好扒了皮给掌门当围脖。”
这声音正是那天在山下的弟子。
李星然透过林间缝隙，隐约瞥到一抹血红以及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她见过，就在孟子筠刚来那天，她与她一同对赌过。
“师兄，别光想着掌门，这狐山上这么多只狐狸，也给兄弟们送一条。”
“好！一人一条！”那名弟子夸口。
带着满满恶意与血腥的话炸在耳边，李星然连手脚都冰凉了起来。偏偏是梦境，偏偏是既定的现实，偏偏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
“李星然。”
南无寻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李星然别过身，换了另一条路狂奔。不是为了自我感动，她想试试究竟能做到什么份上。
远远的，她看见了孟子筠。
他一手背剑，拢开地上杂草，正在查看地上的烛油。
太好了！孟道长发现了！
李星然心中一喜，“孟大……”
话未出口，一只手将她拎了起来。
“师兄，这儿还有一只，这小畜生皮嫩，正好把皮扒下来给师兄当围脖。”
“救命……”李星然刚喊出口，便觉舌头一颤，全身肌肉不自觉收紧，而她一点都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腥甜的血气弥漫整个口腔。
——疼、好疼！好疼！
“……”
她想尖叫，然而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这个人硬生生截断了她的舌头。
李星然尽力抬头，她得看清这个人的相貌，但当她抬头对上眼前人的脸，又是一阵绝望。
什么都没有，这个人脸上没有五官，只有模糊一片。
原来幸存下来的人连仇人的模样都没看清。
“还敢喊救命，看老子不截断你的舌头。”
“师弟，跟这畜生废什么话。”
说着那名弟子一道力打来。
李星然知自己躲不过，索性闭上了眼，心想：梦境而已，痛也是一时，只要醒过来，什么事都没有。
这样想着，她竟神奇地放松了心神，等待死亡的瞬间，然而痛感迟迟没有传来，她不由得睁开眼睛，眩目白光之下，一只手将她拉入怀中。
万籁俱寂，她只听到一道低语，温柔极了。
“没事了。”
来人像是安慰，在她背后轻轻拍着。李星然原本没觉得什么，可经他这么一说，委屈顿时涌上心头。
来这个世界之前，她还没受过什么苦。
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李星然闷闷道：“我像待宰的羔羊，不对，是狐狸。”
“不怕不怕。”南无寻在她耳边安慰着，就像安慰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
确实是噩梦，但她是怎么从梦里脱离的？
如早前遇到的那一家人来说，如果仅仅梦到剥皮抽筋，那最多睡不好不敢睡，绝不至于要自杀，除非梦里疼痛与现实通感，而她刚刚被断舌，确确实实也感受到了痛感。
那么此刻也该受一遍剥皮的痛苦，梦中角色身死再脱离，然而她什么感受都没有。
她倏地从南无寻怀里离开，“你是怎么把我弄出来的？”
白光褪去，他们依然处于梦境中，只是他俩周身有一层朦胧的光晕笼罩着，将他们与梦境分隔开。
南无寻未作答。
李星然直盯着他的眼睛，忽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不是把她弄出来，是用自己替换了她。
梦境里有相对自由，却不允许故事结局的改变，所以最后的信怎么也送不出去，她被剥夺了所有能力，只能任人宰割，按照规则，需要一只狐被宰却没有明确说到底需要哪一只，南无寻利用梦中这为数不多的漏洞，替她受了所有。
李星然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感谢的话总觉得太轻也别扭。
口张了又张，她最终道：“梦境一场，他们承受得住，我也能。”
南无寻道：“我知道，只是没必要。”
话到此，两人都沉默了。
有些话说不出口也说不清楚，或许放在心里是最好的。
两人有默契地错开视线，将目光放在外边的梦境上。
孟子筠已经发现狐山被布了诛仙阵，正要传信时，被一拨慕氏弟子拦住。
二话没说，孟子筠召剑出鞘，大约是知道他不好对付，慕氏弟子从四面涌出来。
孟子筠只将剑一扫，几个动作间，弟子倒了一片。
经过这段时间休养，他的伤好了六成，再者他的修为本就是同龄人中佼佼者，眼前几个弟子根本挡不住他，只是难缠。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少，孟子筠不遗余力，而这时，慕氏弟子左右互相对视一眼，纷纷向后撤退一步，紧接着他们身后出现一个漩涡，眨眼间众人消失不见。
一时间，林子里竟只剩下他一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孟子筠没放松警惕，四周静极了，连虫鸣声都不可再闻。忽然，地上法阵骤起，漩涡出现在四面八方，孟子筠连忙御起结界准备迎敌，却见漩涡中抛出一个个昏迷的人来。
不是别人，正是城镇百姓。
孟子筠眼皮一跳，李星然也眼皮一跳。
真相比她想得还要残酷，慕氏之人一早就做了准备，打不过孟子筠便用百姓来拖住他，狐山上的狐狸尚有些修行，还有机会逃脱，可普通人要怎么办？
带着是累赘，不带他们必会死。
以孟子筠的个性他必然不会舍弃百姓不顾，这是个死局。
果不其然，孟子筠没放弃这群山下百姓，他传出离开的消息后，便用灵力唤醒了他们。
“这是哪？”有人迷迷糊糊道，“啊！妖怪！”
这一声惊醒了众人，纷纷喊道：“妖怪！妖怪！”
饶是孟子筠再好的修养，仍然被这几声吵得脑子嗡嗡的。
“诸位冷静！”
没人理他。
孟子筠直接斩断一棵树，听到这一声巨响，众人惊恐，总算安静了下来。
孟子筠言简意赅：“你们被骗了，他们想用你们的性命达到建功立业的目的，若想活命，便跟我走。”
说完他用剑辟出一条路，众人虽不相信他，此刻却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跟着他走了。
孟子筠不管前方路况如何，带着众人往一个方向跑，遇到不通的他便直接用剑劈出一条路来，众人见他如此着急，也没敢耽搁，不多时便到了山腰。
眼看着再过一条河就能下山，孟子筠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面色凝重，有人想开口问被旁边人拿胳膊肘一拄也就识趣闭嘴了。
几乎是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血味刺鼻，有人直接趴在河边吐了起来，忽然，这人慌里慌张往后退了一步，哆哆嗦嗦指着河面，怎么也说不出话。
河水被染成了红色，仿佛流的从来不是水而是血。
有人大着胆子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子筠没回答，一剑挥散了前方的迷雾。血气冲天，狐狸皮毛挂满枝头，血滴自树梢落地，沙沙作响，竟像下了一场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随“雨”声而来。
林子里人影幢幢，借着黑暗牢牢掩盖住自己。
那哪是人？分明是鬼。
孟子筠疯了般冲到对岸，鲜血沿着裤脚浸到了膝盖，一具具尸体在他眼中打转，这一具他见过，那一个他也见过。
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时，他听见了河对岸的破风声，咚的一声，一个人直挺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周围的人一时被吓得没敢动，直到听见孟子筠喊的一声——快走！这才反应过来，然而他们早就被吓破了胆，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躲，乱窜一通，反而更乱。
更多的破风声射向对岸，孟子筠连忙去挡，但漫天箭雨，他怎么也挡不住。
咚——
咚——
更多的人倒地了。
风中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杀。一个不留。”
箭雨更密，几乎要把人射成筛子，一个个人在孟子筠身边倒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狐山变成了尸山血海。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你们不是修道人吗？何至于如此！你们的慈悲心呢？！”
孟子筠大声质问着，没有人回答他，唯有一声声冷笑透过黑暗砸在他耳朵里。
“杀。”
又是一声命令，无数人自黑暗中朝他奔来，有人砍向他的肩，有人直袭他的腿，还有人刺向他的腹部，孟子筠本能的反击，他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下，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
他的衣服脏了，剑也脏了，若是这样去见爹、娘、小妹，只怕会吓到他们吧。
——嗖。
剑光在他眼前一闪，他猛地什么都看不见了。
有人一脚踢向他的腿肚子，一下子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哄笑声在他耳边炸开，有人站在他面前说：“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慕氏想扬名，总得有人牺牲，你们运气不好，碰巧遇上了罢了。”
扬名？碰巧遇上？这人居然还怪他们运气不好。
太可笑了！
孟子筠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这一瞬间，孟子筠丧失了所有力气。
罢了，死就死吧……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呼喊：“孟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