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门缓缓移开,冷风嗖的一下钻进了衣领。
叶轻弦抖了抖肩膀,头皮发麻地盯着眼前的方寸之地,而后偷偷瞥开眼,看向倚在门边,对她似笑非笑的少年。
现在反悔,还来的及吗......
“是不喜欢这里吗?”
少年温声道,脸上似有歉意,“可眼下只有这个地方够你藏身,若是其他地方,怕是很容易暴露......”
忽然,他神色一顿,顺着她的视线来到了雕花木床下,瞬间明了,“嗯,这里倒也不错。”
叶轻弦脸上狂喜,若是可以,谁会愿意进一个暗室。
正要过去,谁知,梨花小院的木门如雷炸响,“轰”地倒塌,人群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李七!出来!”
她心口一跳,来不及反应就被少年推进了暗室中,对方皱着眉头道,“嘘,等会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等下——”
然而随着石门沉重合上,她呼喊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听不到外界的声音,自然外界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一时间,狭小安静的暗室只有她慌乱的呼吸,以及忐忑不安的心跳声。
“我......应该还能出去吧?”
叶轻弦迟疑的对自己说道。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里比外面那些狂怒的群众还要可怖上几分。
微弱的烛火微微跳动,不至于让此处陷入无尽的黑暗。
不安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她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在某个角落,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的盯着她。
可一圈一圈的看过去,暗室里除了一个她,就再也没有任何活物东西。
随着惶惶不安的心跳声,藏在体内的蛊毒也随之涌了出来。
叶轻弦感到一股热意从小腹升起,她的意识也随之变得迷离,突然觉得身体好热,好热,四肢也变得软绵无力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震耳欲聋的怒吼在她耳旁响起,“孽障!”
她瞬间清醒了不少,当下只觉得寒气侵体,浑身颤动。
此地不宜久留,她必须尽快离开。
沉重的石门缓缓移开,屋内的灯火涌了进来,一下驱散心中强烈的不安。
可在看清了眼前站着的少年,心却又紧张了起来。
少年站在门外,衣衫凌乱,苍白的面庞上赫然留下了一道醒目的五指印,以及嘴角流出的血痕。
整个人凄惨的让人忍不住跟着揪心,可他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眸中一亮,嘴角弯起,“他们都走了,你安全了。”
叶轻弦点了点头,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走出了暗室。
因着体内的蛊毒,她本想径直离开此地,可一想到少年是因为她才遭此劫难,坚硬的心不由的一软。
站在原地犹豫了一番,才幽幽转过身来,开口道:“你......还好吧?”
少年一直站着,本以为她会就此离开,没想到她又停了下来。
他眸中闪过一丝惊诧,而后摸着自己的微肿的脸道:“这个啊......是我养父打额,习惯了,不必担心。”
说着,他垂下了眼眸,似是忆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看模样,像是经常饱受欺辱。
“是因为我吗。”她道。
谁知,少年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在等待他回答的空隙,热意再次席卷而来,好似万千虫子在啃噬着她,控制着她的意识扑向面前纯净的少年。
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
叶轻弦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从迷离的意识中清醒过来。
她朝着少年微微颔首,用最后的理智挤出心中的话,“今晚多谢了,日后定登门答谢。”
说完,她几乎步履匆匆,行为狼狈的奔到房门,拉开之际,身体忽的一软,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踉跄倒地。
五脏六腑像是被什么挤压着,一口腥甜自丹田涌到喉头,“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只见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朝她飞来,不顾她满嘴的鲜血,焦急道,“小仙女小仙女!”
叶轻弦根本不知道他喊了什么,只觉世界在颠倒,物不是物,人不是人。
她不禁想起,身重情蛊者,若不及时与男子阴阳相交,会被反噬而死。
先前只想着摆脱着追兵,她倒是忘了这一茬。现在,已是轻弩之末。
少年将她一把抄起,跑出了房间,他刻意放缓了语调,却还是带着颤音,“别怕,我带你去找镇上最好的郎中。”
夜风将他的声音呼啸卷进耳畔,她心口一跳,抬起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艰难出声,“不、不能看郎中。”
“放我下来。”
少年狐疑的看着她,对她的话很是不解,可见她如此害怕的模样,还是迟疑的停下,将她放在地上,一脸认真道:“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
叶轻弦失神了一瞬,她眼底泛起一片氤氲,颤抖的手攀上他微微红肿的脸,嘶哑着声音道:“不论我有什么要求,你都会帮我吗?”
“即便是坏事,你也愿意吗?”
少年略显迟疑,但还是不假思索的答道,“嗯,不论什么,只要能救你,我都会去做。”
什么都愿意.......叶轻弦低低的笑了起来.......很好。
再度抬眼时,好似暗夜里的一头豹,贪婪的盯着眼前的少年。
她强撑着坐直了身子,抚着少年脸颊的手游离到他的后颈,猛地一紧,将他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对方明显慌了一瞬,气息紊乱道,“你、你要做什么?”
叶轻弦手指摩擦着他的鲜红的唇瓣,哑着声音道:“不是你说的,什么都可以吗。”
“我、我、我.......”
少年后知后觉,红了耳根,双眼无处安放,扭头道,“我不知道是这样......”
说着,他渐渐没了声音,胸腔却猛烈地跳动,而后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定,将脸转了回来,盯着她的唇,喉头一紧,整个脑袋向前一移,朝她逼来。
叶轻弦却在他靠过来的瞬间,不假思索的偏过脑袋,一双迷离的眼此刻黑白分明,带着梳理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少年僵在原地,夜风吹来,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做错事一般,低声道:“抱、抱歉。”
她淡淡瞥了一眼他,挣脱他的桎梏,从地上踉跄站起,没有言语,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行动间,鲜血顺着她微垂的手臂流淌而下,滴落在淡蓝的衣裙上。
少年看着她凄楚的身影,脸上羞愧难当:真该死啊,他竟然产生了那样不堪的想法。
叶轻弦拖着疲惫的身体,好在她悬崖勒马,以锋利的指甲划破了手臂,疼痛暂时让她清醒。
若是没记错,情蛊会传染,她已经这样,何必再牵扯一个无辜的凡人。
她想,即便是死,也要死的坦坦荡荡,身体再也支撑不知,倒下之前,她看到了闪烁的星空,簌簌而落的白色花瓣。
不知为何,她觉得死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梨花小院,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
叶轻弦感到自己身处一片柔软的天地中,花香掠过鼻尖,沸腾的水生咕咕响起。
她细数了她这一生,二十多年的牛马人生,除了性格不讨喜之外,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按照佛家的歇语,最差也不会下地狱......
这般想着,她缓缓睁开了眼,想要看一看接下来生活的地方,可入目却是一片明亮,心中一喜,难道是天堂?
可紧接着眉头一皱,心道天堂竟是古派的装饰,还有,怎么这个木雕的床顶越看越眼熟。
“床顶有什么,竟让你看的这般入迷?”
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心口一跳,连忙顺着声音转过脑袋,一张熟悉的熟悉的面庞引入眼帘。
少年坐在床边,微微一笑,“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他的声音让她有了实感,原来她没有死,身体沉重的感觉也消失了,轻盈不少,可四肢还是乏力。
劫后余生余生,喜不盛狂,可冷静下来,心里不禁暗道:情蛊不可解,唯有......想到这,她从床.上猛地惊坐起,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少年。
在看到他嘴边的伤口时,心猛地下沉,那伤口看着像是发生了什么激烈的事情,这么一想,她大脑空白,耳边轰隆一声:难道说......她、她、她把他推倒了???”
“你、你、你!”
叶轻弦面色绯红的看着他,反应不过来。
少年眨了眨眼,狐疑的“嗯?”了一声,道:“我怎样?”
她如遭雷劈,当下羞得嘴里蹦不出一个字来,全是悔恨莫及。
少年好似明白了她的意思,失笑一瞬,嗓音低沉悦耳,“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我清清白白。”
听他再三保证,叶轻弦才将提到心眼的心吞了回去,“那,你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伤口看得她着实心惊。
少年摸着自己的唇瓣,眼底暗流涌动,随后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个呀,秘密。”
叶轻弦:“......”
少年解释了事情的原委,她是因为喝了他的血后,才渐渐出现了转机。
他说的很轻巧,可这解释听到耳里,像是她不顾他的挣扎,强行咬他,喝了他很多血,才活了下来。
好搞笑,她又不是吸血鬼,喝人血干嘛。
等等,她咬的哪里啊?
想到这,她的视线不由的再次来到了对方唇瓣上的伤口,而后偷偷瞥开眼,总不会是那里吧......
在她狐疑的目光中,少年将炉子里烧得滚烫的药盛了出来,睇到她面前,“虽然不知道我的血有什么作用,但你确实看起来好了很多。”
“这药里参了些我的血,喝了或许能快快好起来。”
叶轻弦很抗拒,若说她在意识涣散中,喝了她的血,有情可原,可现在她很庆幸,喝人血,嘶~好变态。
不过转念一想,根据原主的记忆,身中情蛊者,除了阴阳交合,还有便是世上至纯之血方可压制。但这玩意从来都是传闻,未曾有人寻到并且靠其真的活下来。
难道说,眼前的少年看似平凡,竟是身怀至纯之血的人?
可他就是一位凡人啊......何以拥有这世间最纯洁的血呢......不管是人还是妖魔,心中怎么可能毫无杂念呢。
他到底是谁?
叶轻弦看向少年时,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警惕。
少年观察着她的神情,垂眸道:“怎么?是不喜欢了吗?可你昨晚......看起来很喜欢呢。”
叶轻弦:“.......”
这话听起来,好奇怪啊,眼下她确实不需要喝血了啊,可看少年一片赤诚,要不还是接过来吧,这血也不能白流啊。
就在她伸手之时,安静的小院再次传来了嘈杂的辱骂声。
“李七!你个杀人犯,还不滚出来!”
叶轻弦心下一惊,是昨晚那些人。
不过,少年怎么变成了他们口中的杀人犯呢?
只见少年冲她温和一笑,道平静道,“昨晚我对那些人说,文夫子是我杀的,念他们看在同窗多年的份上,让我再多活一晚,现在到时间了,所以他们也就来了。”
“你???!!!”
叶轻弦掩住惊讶,连忙站起来,她昨晚还闪过一丝疑惑,那些来势汹汹的人为何那么快离去,原来是有人替她顶了罪。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死的。”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
少年反而很淡定,道:“那么你呢,你会让我死吗?”
“就像昨晚一样,你的第一反应是杀了我,那么现在,你还有这样的想法吗?”
叶轻弦愣了一瞬,不禁失笑,“你可真是个疯子。”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夸我吗?”
“为什么救我。”
少年很认真想了想,最后双眼一亮,指了指天,憨笑道:“因为你是落入凡尘的小仙女。”
叶轻弦:“......”
少年抿唇而笑,修长的手将血碗移到她的面前,轻声道,“听话,好好喝“药”,这样我才能走的安心。”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以及重归于静的梨花小院,叶轻弦沉着一张脸,心中一口气难以纾解,“真是个拿捏人心的疯子啊......”
看着满地的梨花,她不由得想起昨晚坐在梨花树下的白色身影,那样静默美好......
这一刻,她倒有点舍不得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