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北风呼啸,吹的那枯枝不住摇晃,本来银白的月色被雾气笼着,白蒙蒙透着冷光,时不时的映着树影落在窗户上,黑漆漆的晃着,像死人枯手扒在窗棂上,吓得元生丝毫不敢睁开眼。
阴风在耳边阵阵呼号,只恨当初不该和红线姐看那许多话本子,一时间那些鬼怪故事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走了一个遍。
就在元生装缩头乌龟,拿被子蒙住头脸的时候,一阵北风盛起,将窗户哗的刮开,冷风满满的灌了满屋。
“啊!”
元生被吓得叫了一声,但那声音全被吞进了北风里。
他真想冲出去钻进老大屋里,可天这么黑风这么大,他不敢独个出去。
左右纠结了半晌,终还是挨不过这冷风,元生就这么死死裹着棉被,猫着身子,一步步往窗户根挪过去。
枯枝树影跨过窗子映了进来甚是吓人,元生的眼睛只敢露一条缝看看方向,一路眯着眼睛缩着脖子总算是挨到了窗户下。
刚壮着胆子伸出手去摸那窗户,眼睛偷偷睁开一点,就见森白月色中一个黑影从眼前嗖的飞了过去,吓得他三魂七魄直丢了一半,当时就瞪着眼睛躺在地上不动了,缓了半刻才哇哇的哭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有鬼啊!”
待江淮夜将窗户用木销细细封严时,元生屋里早已点起了烛火,小七正守在元生床边,柔声安抚着。
元生两只哭肿的眼睛还蓄着泪,小心瑟缩的蜷在被子里,只有一只手伸出来,紧紧攥着小七的衣角不肯放。
“红线姐你别走,你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吧。”
听着小家伙哽咽的哀求,红线也是哭笑不得,只得答应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睡。
江淮夜见状也笑了,见元生没什么事了,刚想转身回房,却不经意瞥到了红线的鞋底,似乎沾着一片芦苇荡的白色花瓣。
这里离着芦苇荡少说有两刻钟的脚程,况且这花瓣边的淤泥未干,就像是,她刚刚从芦苇荡回来一般。
江淮夜眸光微敛,沉吟半晌,才张口问道:“红线,你方才出去过吗?”
他看着小七拍着元生后背的手明显顿了一下,低着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回道。
“没有啊,我半夜睡醒,见到这边烛火亮了,才来的。”
江淮夜像是抓到了什么漏洞一般,讥诮着,“元生都已经吓成这样了,还能自己点亮烛火,还真是小男子汉。”
听见这话,小七和元生一同转头看了回来,像是他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元生眼神中的恐惧更盛,半天才带着哭音吐出一句话:“老大你别再吓我了,方才不是你来点的烛火吗?”
江淮夜花了半晌才弄明白这句话,呆愣的站在原地,甚至没心思再想小七到底有没有偷偷出门。
“...什么意思?”
“方才我都哭的爬不起来,不是你来把我扶到床上的吗?然后你就去把屋里的烛火都点亮了,又去销上的窗户,你,你不记得了吗?!”
元生结结巴巴的说着,边说边向小七怀里缩着。
见江淮夜一言不发,小七眼神凝重,拧着眉头问道:“老大,你还好吗?”
江淮夜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仔细地想了半晌,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进的这间屋子。什么扶起元生、点亮烛火,更是没有印象。
就像是梦游一般,醒来时,就在销这扇窗子,元生说的那些,他一丝一毫也不知道。
难不成,他在骗我?
“那你红线姐是什么时候来的?”
元生哭着道:“就在你销窗户的时候进来的啊!”
看着小七对自己缓缓点头,江淮夜心里更是凉了一半。
这什么鬼化境。
难不成是什么时候着了心魔的道了?
江淮夜很想问问小七,可想起她鞋底的花瓣,又把话咽了下去。
“许是睡得魔怔了吧,我先回去歇息,红线你陪他吧。”
江淮夜出门的脚步有些踉跄,一步步消失在屋外的夜色里。
小七偷偷将手覆在袖内的红绳上,眉头深锁。
“红线姐,老大没事吧。”
看着元生紧张兮兮的样子,小七忙扯起一个笑,一下下抚着元生的脑壳,安慰着。
“没事的,老大方才不都说了嘛,他只是这两日太累了,睡魔怔罢了。”
烛影摇晃,小七陪坐在床边,也是心里思绪纷繁,半晌没说话。
元生人小不知事,有红线姐在身边,一会儿也就忘了方才的害怕,悄悄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扯着小七衣袖。
“红线姐,我睡不着,你能给我唱那个吗?”
小七笑道:“哪个?”
“就那个!”
元生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了开头的两句,“就是月儿船,摇啊摇那个!”
那是小七小时候睡不着的时候,江淮夜唱给她哄睡的。
那时候她还是红线,顽劣的不行,谁都管不了,还总是嚷嚷着要出去打什么妖怪野兽的,只有江淮夜能制得住她,红线的爹娘就常拜托他来哄红线睡觉,嘴里唱的就是这个月儿船。
也不知道元生是从哪听到的。
“我不会唱这个。”
“红线姐你骗人!就许老大给你唱吗?我不管我也要听!”
看着元生闹腾起来,红线也是头痛,语气带了些警告:“我唱也行,你得安静躺着,我唱完你就得睡,怎么样?”
元生忙挺起小胸脯保证道,“一言为定!”
小七想了想,便柔声轻唱了起来,嗓音婉转,调子悠长。
“月儿船,摇啊摇,
星星眨眼笑弯腰。
大侠挥剑赶坏獠,
露珠儿破,天亮了。
...”
月儿船唱了没几遍,就听见元生的小呼噜渐渐响起来了,小七看着他那副安然入睡的小模样,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这幻境是江淮夜的不羡仙,又何尝不是红线的不羡仙呀。
哪怕明知眼前的人是假的,是幻境造出来的,可听着这口口声声的红线姐,她的心里又怎么能毫无波澜。
这许多年过去了,周红线这三个字,现今只有在墓碑上能瞧见了。
倘若没有那场火,红线与元生都该长得很大了吧。
轻轻吹灭烛火,小七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回身仔细带上房门,至少今晚,愿他做个好梦吧。
回去的路上,就在经过江淮夜的屋门前的时候,小七感觉手腕上的红绳亮了一下,一丝刺痛如戏弄般一下下灼烧着手腕,她反手将红绳死死摁住,快步走了回去。
刚刚在元生屋里场面混乱没时间细想,这会儿一个人了,纷繁的思绪全都涌了上来。
不对,一切都不对,老大为什么还是会浑沌,为什么,到底是哪里错了,规则改了吗?
天井里北风依旧呼嚎着,一个单薄的身影倔强的站在月光下,昂着头,死死的盯着那弯月亮。
方才被灼烧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可她并不在意,她不服。
袖口卷起,她伸手高举着手腕,露出那根摘不下的红绳,挑衅般对着月亮晃了晃。
藏在幻境之后的人,看着这一幕,缓缓勾起一抹笑。
有趣,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