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袍修士扭了扭脖子,死死盯着乐云萝,嗤笑道:“今晚是我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我现在只露了一只头。等到明天早上,在我断气之前,我倒要瞧瞧你死没死。”
乐云萝不想跟他争辩,扭头避开对方的视线。她觉得这人神态举止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这种别扭的感觉梗在心里,让她浑身不自在。
而被困在泥沼里的滋味简直糟透了。
头顶仅一束月光能够照亮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其余地方漆黑一片,枯树在风中摇晃,偶尔发出鬼叫的哇哇声。
她能感觉到体温正一点点流失,身体也在缓慢下沉。乐云萝心里发慌,再不想办法,恐怕真要如对面那家伙所言,葬身在这泥沼里。
她抬起尚未陷入泥沼的双臂,身子后倾,双手在周围划动,以极慢的速度往后挪动。
金袍修士见状,脸上浮起嘲弄之色:“别白费力气了,你这招对普通泥沼或许有用,可这儿是试炼场!就算你爬出去,也会被那些藤蔓抓回来。到时候不但逃不掉,还会被它们严加看管,生不如死。”
这话让乐云萝停下了动作,对方说得没错。
外面那些成精的藤蔓遍布四周,贸然突围只会被抓回来继续当肥料。并且一旦有了逃跑记录,藤蔓的看守只会更加森严。
此路不通,就得另寻他法。
乐云萝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金袍修士身上:“你在这儿困了这么久,知道周围有多少藤蔓吗?每次有人进来,是不是所有藤蔓都会出动?”
金袍修士沉默不语。
乐云萝只好自己观察,余光忽然瞥见修士身后枯树上开着几朵花,顿时瞪大了眼睛,活人竟真的能让枯树开花?!
原本她以为这人之前是在捉弄自己,此刻亲眼所见,心底顿时涌起一阵寒意,过不了多久,她身后的枯树就会吸收她的身体,而她也会成为死树开花的养料之一。
乐云萝感觉身体渐渐发沉,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
为了保存体力,她慢慢往后挪动,只留小腿还陷在泥沼里,泥沼上方的空地恰好能给藤蔓制造她还被困住的假象。现在只能多撑些时间,等绯衣集合,同时小心观察这些藤蔓的习性,趁它们离开时再伺机逃脱。
她抬眼直视正在眯眼小憩的金袍修士,心里暗暗警惕,就怕这家伙到时候捣乱,或许等他断气了,才更稳妥些。
和一具尸体困在同一个地方,说不害怕是假的。
但人类为了生存,有时甚至会吃掉同伴,她虽还没到那一步,却也能咬牙再撑段时间。只要等到绯衣赶来,她存活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等绯衣一行赶到时,天色已泛起灰白。山下,红霞如胭脂在半空漫开。
绯衣从甲壳虫坐骑上跃下,沈青荣紧随其后,转身收起虫子,又从袖中放出那条黑色小蛇。
黑蛇极通灵性,不待主人吩咐,已钻入前方带路。它身上涂着闪粉,在地面留下一道亮闪闪的游痕,绯衣和沈青荣只需循着痕迹便能找到乐云萝。
“山前的小门有被打开的痕迹,看来云萝妹妹已经进去了,也不知她现在怎样。”绯衣皱眉道。
沈青荣在旁接话:“依我看,你这朋友怕是凶多吉少。早前我就听说,落日宗的试炼场专门复刻了修真界所有诡异险地,这桃花坞正是修真界谈之色变的死亡泥沼,连高阶修士都不敢轻易涉足。”
绯衣疑惑:“你怎会知道这么多?”
沈青荣边走边说:“你进试炼场前,从不向往届过关弟子打听情况吗?何况酒楼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在讲这些事,你但凡肯去外面吃茶听书,早该有所耳闻了。”
绯衣不服:“我早已辟谷,哪有闲心去听那些?只听其他修士提过,这次试炼场里会出现虫雾林。”
行至中途,两人突然停步,黑蛇留下的闪粉痕迹竟消失了。
“怎么回事?是不是闪粉涂少了?”绯衣急问。
沈青荣喊冤:“天地良心!这么关键的事,我岂会吝啬?恐怕是被什么东西给抹掉了。”他蹲下身,捏起一块泥土搓了搓,指尖还残留着些许闪粉,“你瞧,这明显是有人故意把路线掩埋了。”
绯衣皱眉:“难道除了云萝妹妹,还有其他人进了试炼场?”
沈青荣摇头:“未必。虽说我们走得谨慎却不慢,何况你修为最高,若有其他人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你岂会察觉不到?恐怕不是人,而是别的东西。”
话音未落,一条藤蔓破土而出,在地面抽打出一道深痕。
天色渐亮,乐云萝只觉身子冻得发麻,清早本就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何况她被困进泥沼,小腿早已因失温而麻木。再看泥沼里的金袍修士,双眼紧闭,泥浆已漫到他唇边。
就在她以为对方已死时,那人突然睁眼,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讥讽:“怎么,见我没死很失望?早说了我命硬,出不出得去不过是时间问题。说不定你死了,我还在这儿耗着呢。”
他眼珠一转,“说起来,你这么聪明,怎会独自来这荒郊野岭?定有同伙吧?她们此刻怕是正急着找你,说不定正和那些愚蠢的藤蔓缠斗呢。”
金袍修士循循善诱:“不想去瞧瞧吗?告诉她们你还活着,一起抗敌突围,不好吗?”
乐云萝语气冷淡:“你说过,天亮我若活着,就告诉我出去的法子。”
“小姑娘可别乱说。”金袍修士耍赖地笑,眼神却骤然狠厉,“我何时说过要帮你?况且我说的是明天早上,可不是今早。”
他突然压低声音,“让你同伙也救我出去,否则……我先吃了你。”
话音未落,泥沼下的骨架突然动了动,金袍修士竟从泥沼里站了起来!
乐云萝强压心中惶恐,冷笑道:“你灵力已散,只剩一副骨架,未必能打得过我。何况你此刻敢起身,说明藤蔓都出去了,说它们蠢,倒也没错。成精了只会抓人填泥沼,却不知有些人根本不是普通藤蔓能制住的。”
乐云萝一边说着,一边往后缓慢挪动,心里想着只要离对面越远越好。
骨架却仍在泥沼中缓缓起身,朝着她一步步逼近。乐云萝盯着自己还陷在泥沼里的脚,心跳加速,对面已近在咫尺,她却不敢用力挣扎,只能一寸寸往后蹭。
“你大概很好奇,我为何能从泥沼里站起来走动。”金袍修士咧开嘴,发出沙哑的笑声。
乐云萝咬牙道:“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是吗?”那声音带着阴鸷的笑意,骨架又往前挪了半步,泥浆从它指缝间滴落,“可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这是何等惊悚的画面,一具骨架上,竟顶着一颗带皮的脑袋,下巴以下的皮肉已被啃噬殆尽。
金袍修士或者说那具骨架,晃到她面前,指了指附近因为天亮才能看见的一群并肩而立的无首骨架。
乐云萝只觉自己的世界观轰然崩塌,而对方仍在喋喋不休:“你以为藤蔓很蠢?错了。它们精得很,能直接抓住的猎物绝不放过,抓不住的就诱进这片沼泽。”
“泥浆会困住修士的身体,树根会吸干他们的灵力与精血,让他们变得和凡人一样无力。等养分榨干,藤蔓就会钻进这些骨架里,模仿人类的样子,再去诱骗他们的同类。”
身后突然传来骨架挪动的声响,乐云萝僵直了脊背。
就见对面那张残缺的嘴缓缓咧开,一条细长的藤蔓从喉管里钻了出来,在空气中嘶嘶游动:“你猜……我现在,还算不算人类?”
“疯了。”
此刻的乐云萝,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跑!不管方向,先逃出去再说!
她转身就跑,身后的藤蔓从骨架里钻出,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乐云萝想要逃跑的那只脚。藤蔓尖端狠狠扎进小腿皮肉,试图顺着伤口钻向体内,就像操控方才那副骨架那样,把她变成新的傀儡。
她疼得眼前发黑,双手死死攥住藤蔓往外扯。
藤蔓虽不粗壮,却在腿上撕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鲜血汩汩涌出。她近乎麻木地抓着藤蔓,指甲缝里全是血泥,可凡人的力气终究敌不过成精的妖物,滑腻的藤蔓在掌心不断扭动,一次次试图再次扎入血肉。
突然,一道寒芒破空而至!寒光一闪,藤蔓被劈成了两截,在她眼前落下,断藤在泥沼里抽搐几下,便僵直不动了。
乐云萝抬起头,只见绯衣握着佩剑冲到近前,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眼神却很锐利。
她伸手拽住乐云萝流血的小腿,指尖溢出的灵力轻轻拂过伤口:“对不起,来晚了。”
被灵力拂过的地方,伤口渐渐恢复,后来不知道什么情况,乐云萝在两人的面前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乐云萝已躺在竹床上。绯衣见她睁眼,忙凑上前关切道:“感觉怎么样?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乐云萝摇摇头,声音里带着疲倦:“绯衣姐,我没事,就是一晚上没睡,困得厉害。”
她昨晚一晚上强撑着没合眼,又被清晨的惊悚场景刺激得精神紧绷,这才晕了过去。说起来,她晕倒不全是因为伤势,更多是困乏和后怕,只是这话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绯衣松了口气:“早知道该先赶来找你,赶路时真不该那么急……”
一直被两人忽略的沈青荣突然凑到床边,咧嘴笑道:“哈喽,小美女!你就是绯衣的朋友?为了找你,我们可是赶了一整夜的路,我家大黑都不理我了。”
乐云萝看看沈青荣,又将目光投向绯衣。
绯衣无奈地介绍:“这位是乐云萝,我的盟友。这位是沈青荣……我的跟班。”
“喂!”沈青荣立刻抗议,“怎么就成跟班了?咱们这些天不说生死与共,也算是共进退吧?哪有这么介绍朋友的?”
他转向乐云萝,自报家门,“别听你绯衣姐胡说,我叫沈青荣,金丹初期修士。乐云萝是吧?很高兴认识你!不介意我叫你小云萝吧?你也可以叫我青荣大哥。”
“青荣大哥好。”乐云萝配合地应了一声。
沈青荣立刻眉开眼笑,冲绯衣道:“你朋友真不错,我喜欢!”
三人简单寒暄几句,确认乐云萝能下地行走后,便准备继续赶路。下地前,乐云萝下意识往四周张望,却没看到火鸡的影子。她自嘲地想,火鸡会喷火又会飞,能出什么事?倒是自己成了它的拖油瓶,如今它怕是早已天高任鸟飞了。
绯衣注意到她的举动,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一直跟着我的鸟不见了。”乐云萝摇摇头道。
这话让两人才注意到她身边确实少了只鸟。沈青荣摇着扇子凑过来:“对了,小黑之前还跟我提过,说小云萝身边有只小鸟,怎么,走丢了?”
乐云萝点点头:“我们是在墓里认识的,它救过我两次命,后来就赖在我身边了。到桃花坞时,我被藤蔓抓走,它从我怀里掉了出去,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沈青荣听完,惋惜地咂舌:“可惜了!原本我和绯衣还担心你被什么妖鸟骗了,没想到它还挺仗义。你还记得它走丢的位置吗?我放小黑出来找找看。”
乐云萝望向绯衣,有些犹豫:“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
“当然不麻烦!”沈青荣抢在绯衣之前开口,“能帮小美女解决问题,是我的荣幸!”说着,他不等绯衣回应,便放出了小黑蛇。乐云萝认出这就是山顶见过的灵宠,原以为是绯衣收服的,没想到竟是沈青荣的。
虽说这黑蛇于她无害,吐信时却仍让她头皮发麻。她小心翼翼躲到绯衣身后,离沈青荣怀里的蛇远了些。绯衣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它很温顺。”
沈青荣也看出她怕蛇,尴尬地挠挠头,将蛇往乐云萝面前递了递:“需要让它闻闻对方的气味,你有那只鸟的羽毛吗?”
乐云萝摇头,身上并没有火鸡的羽毛,不过火鸡在她怀里待过许久,或许衣服上还留有气味。她揪起一角衣料,颤抖着手凑到黑蛇面前。黑蛇吐着信子轻嗅,她吓得攥紧拳头,好在黑蛇很快就记住了气味,沈青荣见状便将它放到地上。
“放心,我家小黑嗅觉灵着呢,肯定能找到你家……”沈青荣忽然顿住,转向乐云萝,“对了,那只鸟叫什么名字?”
这问题让乐云萝一愣,她一直顺口叫它火鸡,从未正经取过名字。想起火鸡一身红彤彤的羽毛,她想了想:“就叫红红吧。”
沈青荣和绯衣对视一眼,神色皆有些微妙。沈青荣干笑道:“红红?这名字会不会太草率了?”
“有吗?”乐云萝眨眨眼,“我觉得挺顺口的。”
最后还是绯衣解围:“我觉得挺好的,总比某些人给灵宠取名大黑小黑强多了。”
乐云萝带着两人来到红红丢失的地方。
昨晚天色太暗,她只记得入口处遍布死树,风还很大,将树枝吹得狂舞,她当时还被那些枯枝吓了一跳。
黑蛇从沈青荣肩头滑下,对着泥土深处一阵猛嗅,突然飞速窜向前方。三人连忙跟上,只见一处土坑中躺着一只红色小鸟,周围还残留着斑驳血迹。
乐云萝不敢置信地扑过去,扒开覆盖的泥土。
绯衣上前接过小鸟,沈青荣瞅了一眼,低声叹道:“节哀吧。”
乐云萝将红红抱在胸前,指尖抚过它僵硬的羽毛,这只鸟虽然偶尔不靠谱,但两次救她于危难,早已当它是自己的伙伴了。
她忍着鼻酸,轻轻将它放进土坑,用泥土盖住身子,只剩脑袋露在外面,绯衣便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别太难过,随后拽着沈青荣到远处等候。
乐云萝点点头,伸手想将红红的脑袋也埋进土里,指尖却突然一痛!只见红红猛地睁开眼睛,一口啄在她手上,紧接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尖锐的叫声惊得远处两人快步跑来。
“哇!这鸟诈尸了?!”沈青荣的声音先飘过来。
绯衣狠狠瞪他一眼:“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乐云萝却惊喜地蹲下身,将红红从土里捧出来,语气里满是雀跃:“红红!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她转向绯衣两人炫耀,“看,这就是红红!它尾巴张开时可漂亮了,像团跳动的火焰!”
绯衣仔细打量片刻,提议道:“品相确实难得。云萝,你不如趁机和它缔结灵契,以后哪怕相隔千里,也能感应到彼此的位置。”
乐云萝有些犹豫:“这会不会太勉强它了?再说此事不急……”她转头看向两人,眼神带了歉意,“对不起,绯衣姐、青荣大哥,耽误你们这么久,咱们还是先赶路吧。”
确认红红没事,乐云萝总算放下心来。
她将小鸟小心翼翼塞进怀里,用衣襟妥帖裹好。绯衣和沈青荣见她气色恢复,便不再多言,三人整顿一番,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