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娆是打着哈欠,登的机。
昨天晚上等着拥护她的小奶瓶们,和不爽她的豆丁们,都消停了,睡得太晚;今天早上为了赶飞机,早点离开仁城这个失意之地,又醒得太早。
她一落座,就关了机,在飞机上懒懒地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刚好落地。
回到了她的家乡,复州市。
走出机舱,又走了一段路,晒了会儿太阳,呼出了好多体内的浊气,吸进了好多的新鲜空气,搭上出租车的时候,她的心,比之前更定了。
1:3输给了从未输过的章豆豆。
她是很错愕,很失望——
对自己很失望。
但,她也不是没输过骆星辰、岳媛。
现役队内主力,谁都没有当年的“大魔王”乔青燃,那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统治力,输输赢赢地,再正常不过了。
只不过,这一次球桌的另一边,换成了章豆豆。
以前,她总被说天赋过人,技术先进,就是心态不够稳,易受场外因素干扰,关键时刻,容易手软,无端端地,多了许多遗憾。
三个世运周期,都没有得到教练组的信任。
没有获得过一次世运单打的机会。
她几乎都要认命了。
因为离开爱城的前一晚,骆星辰端给她的那一锅,发自肺腑的鸡汤,也因为了解了卡尔·埃里克森遭遇了严重车祸,在医生都做出无法再像正常人一样行动的“判决”之后,依然凭借自己的超绝意志,重新回到了世界舞台,并一次又一次地站上了领奖台的经历,都极大地鼓舞了她。
只要一想到,骆星辰以29岁之“高龄”,还能在世运会上拿单打冠军。
自己25,比她小四岁呢,四年后也是29,为什么不能?
卡尔·埃里克森都差点成残疾人了,还能硬挺过来,创造自己的新辉煌。
自己健康人一个,从未有过致命的外伤,为什么不能?
这心态啊,就稳多了。
至于,对上同协会队友,容易心软这个老毛病,她也在努力改了。
前方遇红灯,司机刹车的时候,盖娆的手机响了几下,她端到眼前来,刷开一看,是远在披萨国的妈妈,忙中抽闲,连发了四条信息——
【娆娆啊,在干吗?】
【听说你输比赛了,妈妈特地来关心你一下,要不,咱就不打了,趁着还年轻,赶紧开始人生下一阶段的大事,留学和找对象,你先选一件干着?】
【嗯,我看那个郑和宾真就挺不错】
【脾气好,人也稳重】
盖娆撇了撇嘴,回了一句——
【这么喜欢郑和宾啊?不如,我攒个局,你认他当你干儿子,我去郑家当女儿算了!反正,上次,郑妈妈来体总看他,很遗憾家里俩儿子,没有生个像我一样乖巧的女儿呢】
然而,兰嫊女士根本没get到她有多无语。
反而发来一个“惊喜”的表情包,另附一句——
【真的吗?】
【那郑妈妈对你的印象应该很好诶!】
【这是好事啊】
【要不,你就攒个局……】
…………………………
去年年底,父母回国,跟她谈了一次心。
问她退役后,有什么打算?要不要搬去披萨国,跟父母一起住……
聊着聊着,就不正经了起来。
在她众多的绯闻男友里,像逛菜市场买菜一样,从外形、年龄、成绩、家庭背景等方方面面,挑挑拣拣了起来。
最后,评出了他们心目中的最佳女婿人选:郑和宾。
盖娆听了以后,很是愤慨。
队里要搞“四创”,安排炒cp,她拒绝不了。
几家cp粉们一会儿爱她,一会儿骂她,她从不堪其扰,心态崩溃,到事不关己,心如止水,好不容易完成了自我救赎。
怎么自己的亲生父母,也跟着瞎起哄呢?
实际上,她跟郑和宾的日常相处,就跟兄妹差不多。
一丝丝的杂念都没有。
当时,她生了父母的气,气到总共两天的假期都没结束,就回体总训练了。
再往后,兰嫊女士发什么,她都不想理了,闭目养神中,偶尔看一眼微信,回一个【:-)】(微笑表情包),应付一下,免得被说不孝。
反正,平时离得这么远,都不在一个国,总不能强娶强嫁吧。
四十多分钟后,出租车在杂货街的入口,停了下来。
这是一条步行街,只通行人不通车。
***
这一条步行街,位于复州市的老城区,自成一个小社会,什么都卖,故而得名杂货街,是一条存在了半个世纪的,又老又长的街。
大约十年前,市政府统一规划,老城翻新。
有建筑学家跳出来呼吁,要保持老城区的特色,尤其是这青石板路,绕巷流水,不能毁掉,未来若有机遇,说不定,能像周庄、西塘、乌镇、南浔一样,开发一下旅游业务呢。
杂货街因此而保存了下来。
在盖娆年幼时,这里的客流量是很不错的。
后来,网购兴起了,大多在996的年轻人,连恋爱都懒得谈,更别提出门逛街购物了,过日子精打细算的中年人,都觉得同样用途的物件,网购来的更划算,杂货街的生意,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再后来,疫情来了,彻底败落了。
很多铺子都经营不下去了,挂了“吉房转租”的牌子。
盖娆的爷爷年逾花甲,在这里经营了一家伞具铺子,名叫“檐下伞庐”,他天生一双巧手,哪个朝代的遮雨伞,只要看个图样,甚至图样都没有,仅凭旧书上的寥寥几行描述,都能做得出来。
制伞、卖伞、修伞,是他生平最大的爱好。
在盖娆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被公派去了披萨国,参与到华夏国与披萨国合作的一项文物修复工程,一期结束,回国呆了一年,二期结束,又呆了半年,这不,三期又开始了。
他们的工作体面,待遇很好,不需要家里的老人找活干。
兰嫊女士想做一个孝顺体面的儿媳,她跟丈夫商量过,意欲把“檐下伞庐”关了,外租出去,收来的租金全归二老,二老只管在家享清福。
但公公盖怀山坚决不同意。
他称,一个人不能在这个社会上没有存在感。
他活着一天,就得跟“伞”打交道。
原本呢,盖娆的父母都在为这件事犯愁。
后来,网购来了,疫情来了,整条杂货街都死气沉沉,生意一天差过一天,想着也没多少人会到“檐下伞庐”订伞、买伞,累不着他,就随他去了。
上一次回杂货街是什么时候呢?
盖娆掐指算了算,大概在一年半以前。
这两年来,她都在为爱城世运会做准备,保团争单,几近耗去了全部的精力和心力,无暇他顾。
爱世结束,回的是上城的家。
ITT这个月的冠军赛在仁城举办,上城离着仁城更近,搭飞机更方便。
一年半没见了,她很想念爷爷和奶奶。
不过,这一次回来,可以待上好长一段时间了。
下个月的华超联赛,就在复州。
复州市政府财大气粗,拿下了华超联赛复赛阶段,连续五年的承办权,赛事安排在了复州市的人民体育馆,和复州大学、复州一中的校体育馆,三个场所里进行。
今年,是第一年。
***
盖娆一下了车,推着行李箱,走进了杂货街,就感觉到不同寻常。
路,还是那条青石板路。
路两边的铺子,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
开张营业的铺子,和路上的行人,都多了起来。
杂货街,似乎又恢复了以前的热闹?
不知这一年半里,发生了什么,她走得恍恍惚惚。
除了正经顾客,还有不少自媒体博主,跟助理两个人,一个举着手机在跟拍,一个在热情洋溢介绍着她/他在探的店铺,有的在拍素材、录视频,有的干脆就开着直播。
临近家门了,盖娆的口罩都没敢摘下来,跟焊在脸上一样。
今年是世运年,乒乓又是国球,关注的人太多了,非乒乓球迷们,也可能认得出她这张脸来,就怕自己不小心进了谁的镜头,传到网上,给爷爷、奶奶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檐下伞庐”的生意,兴旺到不可思议。
盖娆把帽檐往下压了压,踮起脚来,看了一会儿,来挑伞、买伞,不停拍照的,大多都是年轻的女孩子。
她一年半没见了的亲爱的奶奶,罕见地穿了一身素色旗袍,戴着一副系上安全绳的老花镜,被几个一起来的汉服女孩围在中间,讲解起了她们挑中的那几把伞,是什么材质制成的,在哪个朝代,因何缘故而出现。
爷爷做的每一把伞,有些什么典故,奶奶都懂。
盖娆用口罩、帽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但奶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常年在外训练,上个月刚刚为国争光,拿到了两块大金牌,好久没见了的宝贝外孙女,可激动坏了!
盖娆瞅见,奶奶就要拨开人群,扑过来时,忙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她悄悄地,侧身上了楼梯,溜进自己的房间。
***
盖家的老宅面积挺大,利用率也高。
简单来概括,就是一个没有正门的四合院——
正门的位置,盖了三层小楼;一楼做门面,二楼住盖娆,三楼常年空着,留给儿子和儿媳,隔几年放一回长假,放假了有家回。
二老习惯了住平房,不脚踏实地不自在。
朝南方向,除了二老的主屋,还有一间文房四宝齐全的书屋。
朝西方向,是厨房和两间客房,其中一间,住着大作家徐违,另一间住着说自己没有家,不想回家的义工艾米。
朝东方向,是盖娆的练球房,和爷爷的木工房。
盖娆打开行李箱,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听到院子里动静大,好奇地站到窗边,拉上了一半的窗帘,躲在后面,往下看去。
然后,就看到了几个人围着爷爷——
手里拿着合同,像是来抢着签单的大客户。
爷爷呢,就像往常一样,坐在他的小板凳上,不紧不慢地劈着竹条……
这场面,多稀奇啊!
一直到了中午,艾米拎了两份盒饭上来,她才有机会,指着院子里的热闹,问一问:“这,怎么回事啊?生意好到不正常。”
小艾米嫌屋子暗。
一边把窗帘全都拉开,一边回她,“有个网红博主,来咱这伞庐探过一次店,回去发了个探店视频,就火喽。”
“哦。”
盖娆大概明白了。
自媒体时代,很多店都是这么莫名其妙火起来的。
不过,这种“火”就是一阵热闹,不会持续太久。
至多,爷爷、奶奶的忙碌,到明年上半年,就会结束,不会忙太久。
再说,实在生意找上门来,做不完,还可以招招学徒嘛!
她想,这个情况就不必跟妈妈汇报了。
她早上赶飞机,没吃早饭,现在真的有点饿呢。
跟艾米对坐着,拆盒饭包装的时候,注意到了打包纸袋上,印着“飞奔的五花肉”字样,又是一奇,“怎么,这家店又恢复经营了?”
艾米点头,说,“是啊,整条街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