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诉

    两人真正见到面是在半夜的时候。

    夜深露重,偶尔闻得几声虫鸣。小院的台阶上,章宁紧紧将阿璃裹进自己的大氅里,低声柔嗔,“如今还是春日,夜里尚寒,怎么穿得这么少就出来了。”

    阿璃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感受他的温暖,“你知道的,我那府里都是眼线,穿多了显眼,懒得惹他们怀疑。”

    两人并排坐着,望着天上繁星点点。

    “明日又是大晴日。”阿璃浅笑起来,“亏你想得出来,带我来这里。”

    “我很喜欢这里。”章宁低头吻她,“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里。”

    他抱她更紧,“也是在这里,我们彼此确定了在一起的心意。”

    阿璃将头埋在他的颈间,“我前些日子才来过这里。”她伸手指着院子里的梨树,“今年终是没赶上它开花的时候。”

    一阵清风吹来,梨树树叶随风摇曳,仿佛在回应她的话。

    “其实也不拘地方,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就好。”阿璃轻声道。此刻夜深人静,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什么朝政宫廷,什么过去未来,都不重要。

    章宁忽长长叹出一口气,含了无限怅惘和感慨。

    “怎么了?”阿璃不明所以。

    “想起了一首诗。”章宁低声诵道,“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随风转,此已非常身。「1」”

    自父母去后,他便是孤身一人。虽有皇室照拂,但始终隔了一层。又身中怪毒,不知何时发作就死。

    人生便如浮萍一般,身不由己,难以看到未来。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你来了,我便有了根。”章宁爽朗地大笑起来,仿佛方才的叹息并不存在。

    阿璃轻轻拍打他,“小声些,别被外面的人听到了。”

    “不怕。”章宁拥着她。

    阿璃也长长叹了口气。

    章宁低头看她。

    “我跟你是一样的感受,所以学你叹气。”她嘻嘻一笑,眉眼间尽是俏皮得意。

    章宁便来势汹汹吻住她,热烈地追逐唇齿间的柔软。他觉得这样还不够,将她一把抱起坐在自己腿上,似乎这般才不会让怀中这狡猾的小狐狸躲来躲去。

    阿璃毫不客气还击。她的唇被吻得七晕八素,双手却愈发不安分起来,藏在大氅里面,探入他的里衣,肆意抚着。

    她的双手柔嫩细腻,抚得章宁直发痒,心里一团火被越勾越大。他不得不暂时放过她的吻,喘着粗气在她耳边道,“算我怕了你。”

    “怕我什么?”阿璃声音带着一丝妩媚。

    章宁捉住她的手,“怕我自己控制不住欺负了你。”他看着她,眼里尽是温柔,“等我们成亲之时再做。我们还有一辈子那么长。”

    阿璃轻抚他的脸,眼里的狡黠藏都藏不住,“你迟早是我夫君,现在让我摸摸怎么了?”

    章宁刮了刮她的鼻子,“院中梨树做主,我不欺负你,你也不能欺负我。”

    阿璃扑哧一笑,从他身上扭捏着下来,“好啦,暂且放过你。”

    她把玩着手里的东西,神情得意洋洋,“你随身带着它呢。”

    章宁看见了,宠溺地笑着。这个荷包他贴身放着,方才定是让阿璃顺手摸出来了。

    “唔,等我手艺练好了,再给你做个漂亮的。这个确实丑。”阿璃拿着荷包嘿嘿笑。当时她缝制这个荷包的时候还不大会用针线,针脚十分笨拙。这些日子闲下来又跟着吴大娘她们学了些,她学过武功下手有轻重,学起针线也不难。

    “我记得秋迟说过,侯爷府里的吴大娘,善用暗器,想必针线功夫也是很好的。”章宁道。

    阿璃点点头,“对啊。”

    章宁拿过荷包,抚着上面的绣样,“下次我让秋迟跟吴大娘说一声,叫她教你绣嫁衣。在上京城,女子出嫁都是穿自己绣的嫁衣。”

    阿璃略略羞红了脸,又仰起头问,“那你做什么?”

    “我把府里翻修一番。我在屋顶修个亭子赏月,再把池子扩建,可以乘船。再养几只小猫小狗,让府里热热闹闹的。”章宁认真规划着,“你若想到了什么便跟我说,让工匠去设计。”

    两人又闲扯了一会儿,夜色愈发浓重。但他们仍不肯离去。

    “如今特院不是你管着,还能如此出入自由吗?”阿璃问到。

    章宁道:“这里不少人都曾是我的同僚和部下,虽我已不管事,但还算有几分薄面。”

    阿璃忽想起上次来的遭遇,心下略略不快,“那个大皇子……”

    “不必理会他说的话,陛下早已为我们指婚。虽未下旨,但他答应过我的,君无戏言。”章宁沉声道。

    “嗯。”阿璃点点头,随即又撇着嘴,“我看见大皇子就来气。每次都说些让我厌烦的话,还总是居高临下拿话敲打我。”

    章宁失笑,“大殿下一向老持稳重。因是老大,自觉要约束好弟弟们。”他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也不喜欢跟他聊天。”

    阿璃眨巴眨巴眼睛,“你以前也没少被他训话吧?”

    章宁无奈笑笑。

    “嘿嘿,怪不得你总是这样冷面冷脸的。是不是听多了烦却又不敢在脸上表现出来,只好这般面无表情。”阿璃捏着他的脸,嘻嘻笑着。

    “你说是就是吧。”章宁不反驳,任由她胡闹。

    两人嬉笑了一会儿。阿璃忽问道:“陛下放你回府,是不是就没事了?这特院现在归大皇子管,那以后呢?”

    章宁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目光略略暗沉,“我回京中本就没什么根基,又折损了不少人马在汉水。唉,想到汉水之事就颇感惋惜。那些人虽相处时日不算长,可好歹是一起训练过的,总算有些感情。又都是好儿郎们,若还活着,将来都是栋梁之才。”

    阿璃闻言,也心里十分难受。那些在汉水死去的人,不少都是一起在亲卫军训练过的。本都是精兵悍将,却不明不白死于阴谋之中。

    这忽然转折的情感,让阿璃心里蓦地升起一股小小的热血——一定要帮祈珺拉下二皇子和太子。她才不管什么大局不大局的,只管祭奠这些枉死同僚们的在天之灵。

    “你有什么打算?”她问章宁。

    章宁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原本的他,身中怪毒,不知何时会死,也不敢规划未来。自从解毒后,他才开始活了过来,慢慢计划着,与阿璃成亲,在朝堂上有所作为。

    可回京后,陛下将他禁足宫中,绝口不提所领差事,原来松口的婚事也要延后。这让他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我总觉得陛下对我的态度不似之前那般了。”他神情落寞下来。

    阿璃轻轻握住他的手,“发生了这么多事,总要有些时间的。”

    她忽心中一动,想到一种可能,压低了声音道:“你说,陛下会不会是在介意你调查长公主的事?”

    章宁一怔,半晌才回味过来。陛下真的是在介意吗?他明明也想查明当年之事的啊。

    他想反驳阿璃的话,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把陛下当成可亲可信的长辈,自然不会暗自揣度陛下的心思和用意,而陛下在他面前是十分在意当年姐姐之死的,可若他只是装出来的呢?

    阿璃身处局外,或许真能看到他所看不到也不想看到的事实。

    父母之事,涉及到皇室中的人。若是查出了真相,陛下会不会秉公处置,还亲姐姐一个公道?甚至说,陛下本就跟此事相关。

    章宁心里愈发没底,毕竟汉水之事,陛下至今也无旨意。即便递交了二皇子的罪证,陛下也未发一言,只一味地安抚祈珺。章宁甚至都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不是打算让他来背锅。

    阿璃见他神情低落,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安慰道:“你放心,即便你不能查,还有我。我也可以查明此事,别忘了,咱们在暗中还有帮手。”

    章宁握住她的手,“其实我不想让你牵涉太多,我害怕你有危险。”

    阿璃依偎着他,“我和你是一体的,分不了彼此。”她轻叹一声,“有时回想起当初在道观那些日子。身负仇恨却孤苦伶仃,无依无助。即便察觉到身边人别有所图,可也无可奈何。”

    她看着章宁,眼里有坚定也有柔情,“如今你比我当初要好,你不是孤独的,别一个人扛着。”

    章宁望着她的双眼,倒映着满天繁星,所有的烦恼都化为烟云。于他而言,最大的难关已经过了,往后还怕什么呢?

    想清楚这一点,他顿觉心中开阔,这些时日禁闭在宫中,总是患得患失,无端生出许多烦恼。他搂紧阿璃,望向夜空,“你知道吗,其实边塞的星星比上京好看多了。”

    他继续说,“边塞虽然黄沙漫天,没有上京繁华,但简单多了。等我能出京了,我就带你去边塞看看。”

    “好啊好啊,”阿璃开心极了,“幼时听父亲说起过边塞风光旖旎,别有风味。不过最吸引我的还是那里的瓜果,听说比中原的瓜果甜上一百倍。”

    “的确如此。咱们走遍天下,把最好吃的都给你。”章宁宠溺看着她。

    两人又厮磨了一会儿,眼见启明星起,东方将亮未亮,这才依依不舍离开小院。

    “我送你回去。”章宁拉着阿璃慢慢走着。

    忽见前方小路上站立着一个身影,声音低沉道:“属下见过世子,见过郡主。”

    两人一怔,不由得停下,章宁问道:“你是何人?”

    “属下是新来的杨平,该我职守。特在此等候,送世子大人和郡主离开。”黑暗中的身影走上前来,让章宁彻底看清了样貌。

    “怪不得我没见过你,原来是新来的。”章宁点点头,拉着阿璃跟着杨平离开特院。

    *

    回到郡主府里自己的房间时,装成她模样的小涟在她床上睡得正香。阿璃也懒得叫醒她,便自行梳洗了,抱了棉被去榻上躺着。

    白日爬山,晚上又折腾到这个时辰,早该累了。可她却并无睡意。

    章宁的叹息萦绕在她心头,尽管他到后来已经看开了,但她知道那只是暂时的。

    阿璃想起了那支玉斧花的簪子,现在在祈珺那里。也不知这小子有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来。

    想着想着,屋内逐渐有了亮光。阿璃朝窗外一看,发现黑夜已去,天渐放明,隐隐约约传来鸟鸣之声。她想起了皇后即将要在宫中办春日宴,到时肯定五位皇子都会出席。

    自己可要好好计划一下。

    她就在这些杂乱的思绪中缓缓睡去。

    *

    自从回京后,因孕吐厉害,秋迟很久都没去医馆了。

    好不容易捱过头三个月,胎像逐渐稳定下来,孕期反应也缓和了许多,不再似之前那般又吃不下东西又总是觉得饿。

    老在家里也是闷,秋迟便计划着出了门。先回钟府去看望了父亲,再去了医馆。

    今日的千金阁似乎十分热闹,远远的,秋迟便瞧见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略略一认,便知是京中名门的。

    进了医馆,却十分意外地安静,与外面的喧哗形成鲜明对比。秋迟带着疑惑,望向医馆中的人,却看见他们一个个愁眉苦脸。

    “怎么了?”秋迟大惑不解。

    一位师姐上前来搀扶她,“今日不知怎的,来了好几位老夫人。”她指指二楼,“白术师姐在上面陪着的,杨师姑也在。”

    “老夫人?”秋迟继续问道,“京中的夫人小姐们来千金阁是常事,今日又有何不同?”

    师姐低声道:“不是来看病,倒像是找事的。”

    “找事?”秋迟愈发疑惑。

    “说是吃了咱们的药方不见好,愈发病重。”

    秋迟一听,立即就要上前。

    师姐和几位师兄立即拦住她,“师妹且慢,你身子重还是别掺合了。杨师姑和白师姐能应对的。”

    “我还是不放心。”秋迟边说着边往前,大家也并不敢真的拦她,只好护着她上去。

    二楼是由一个个单独的房间构成,最大的那个房间里已经坐满了人,楼道里站着的都是各家老夫人所带的仆妇。

    秋迟上来后,仆妇们虽面露不豫却也知礼节,纷纷让出一条路,让她去房间里。

    “诸位夫人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惹不起。可这天下讲的是一个理字。若要泼这等污水给我们,我们断然不会接受!”

    还未至房间,杨微月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原本二楼是为了给女眷瞧病,为了隐私,在修建时便考虑了隔音。而这种情况下还能听见杨微月的声音,其中更不乏愤怒,可见情况并不乐观。

    秋迟心中一惊,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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