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霁换了套衣裙,将自己里里外外彻底消毒过后,才跟着萧渡去了一处位临京城外围的院子。
路上萧渡正说着这几天的情况。
“依你所言,我每日定时喂它们药丸,今日之前一切正常,但在一个时辰前,先是福宝开始轻微咳嗽,再是和其它几只关在一起的百岁开始流鼻涕,我怕……”
他话未说完,突然没了下文,李清霁却也没有追问,突如其来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清风在身侧周旋。
李清霁知道他要说什么,但现在她内心也是一团乱麻,只好安慰道:“阿昭,我已经做足了准备措施,如果真的被传染,也有很大机会治愈,你别太担心。”
她说的确实没错,招财被送过来时已经出现了典型症状,在病程中后期,所以她才束手无策,但这几只就算被感染,也是早期,只要好好治疗,会有痊愈的机会。
“嗯。”萧渡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与之前没有变化,像森林里的一汪深潭。
不知道他信没信,李清霁深吸一口气,跟在他后头进了院子。
三小只和福宝之间隔开了好几间房,李清霁选择先去看了三小只里开始有症状的百岁。
百岁是只通体纯白,唯有尾巴尖上有一点黑的小狗,取这么个名,是因为它刚进店里那段时间常常拉肚子,拉了足足半个月才好转,肠胃脆弱地要命,李清霁便取了百岁二字,望它日后安康常健。
此时的百岁正与另外两小只一齐在大笼里嬉戏,忽然耳朵一动,听着院门口的动静,迅速撇开自己身上的狗爪子,转身扒拉着笼门,尾巴摇地欢快,那尾尖上的一点几乎连成了线。
李清霁把视线从它如同螺旋桨一般的尾巴上挪开,轻易便看到它鼻镜微干,鼻孔间似乎堵着点白色分泌物,看起来和人类普通的风寒感冒症状别无他异。
但李清霁却不敢大意,将它单独拎出来放在一个独立房间,喂了点风寒感冒药,还有每日定时的败毒丸。
见她转身,被独自关在笼里的百岁开始扒拉笼子,鼻腔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企图吸引她的注意。
“怎么和福宝学了一身撒娇的本事?”李清霁如它所愿转身,蹲下来隔着笼子点了点它毛茸茸的脑袋,露出了这些天第一个笑容。
似乎察觉到她情绪不那么低落,百岁眼睛微亮,歪着脑袋看着她,学着咧了咧嘴,却没控制好口水,嘴边上的白毛被浸得湿透。
李清霁给它擦了擦嘴巴,朝身后的萧渡伸出手。
萧渡垂下眸子,看着她伸出的手,眼里流露出些许疑惑。
于是李清霁只好看了眼他腰间鼓囊的布袋子,明言道:“牛肉干。”
还没想出来为何她会知道他袋子里装的是牛肉干,等萧渡反应过来,手已经解开袋子,递到了她手上。
李清霁从中掏出两根,放到了百岁面前的碗里。
有了好吃的,百岁也不哼唧了,两眼放光地叼起牛肉干就开啃,尾巴一晃一晃,看起来满足极了。
李清霁起身收好袋子,送到萧渡手上,见他神色还有些怔愣,怕这人瞎想什么自己监视他之类的,忙道:“我先前在街上闲逛偶然看到,你在里头掏出过肉干哄福宝它们。”
听罢,萧渡点了点头,收下袋子,重新挂回腰间,提步带她去了福宝的房间。
刚到房间门口,听力一绝的福宝在里头听到屋外的动静,已经熟练地开始“嘤嘤嘤”加挠笼子两件套,只是太过激动,从嗓门里泻出几声轻咳混杂其中,又被它撒娇的哼唧声淹没。
萧渡开了门,引李清霁进屋。
见着门口的李清霁,福宝哼唧的声音一顿,随即更加剧烈地扒拉着笼门,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催促声,恨不得立刻扑到许久未见的李清霁身上去。
李清霁笑吟吟地走上前,也不开笼子,光蹲下身拿手指逗它玩。
和她分开了好几天,福宝就算是在笼里追她的手指,也龇着牙齿在那乐呵呵的,玩了一刻钟也未曾停下。
还是李清霁把手指缩了回来,点了点它额头,道:“你也不嫌腻。”
福宝还以为李清霁在跟它玩,刚想扑过去,便被一只手掌捏住后脖颈,挟着抱了出来。
借着萧渡的掣肘,李清霁仔细观察着福宝全身,除了眼睛有点红,被关了这么久,毛发有点“不修边幅”之外,看不出别的。
被萧渡困在怀里的福宝眨了眨眼,随即安详地枕在萧渡大腿上,鼻孔朝着天,四只爪子自然垂在两边,一副惬意地不行的模样。
给它看个病,还看出享受来了?
李清霁眉毛一挑,上前一步,伸手想折腾它一下,余光却瞥到笼子的底盘角落里,似乎有一团阴影。
她伸在半空的手掉了个弯,抽出底盘,这才看清,是一小团食糜。
要知道寻常感冒风寒,根本不会在初期就有呕吐症状。
李清霁迅速回头问萧渡:“今天你什么时候换的底盘。”
萧渡看着那团明显的呕吐物,脸色也有些发沉:“来找你之前。”
没工夫和福宝玩了,李清霁给它喂了药,袪毒,止吐,补体三药齐下,便立即和萧渡用门口的酒精消了毒,回了三小只房间。
既然福宝已经显露出前期症状,那么和它同时发病,病症却不一样的百岁,八成也根本不是什么风寒感冒。
给三小只一并喂了药后,李清霁便回了一趟长平街尾的院子,把需要用到的药材都送了过来——这是一场持久战。
她想的没错,不过三日,福宝和百岁就开始发热,饶是她在察觉百岁也被感染后立即分笼,也是亡羊补牢。
两小只团圆和皮皮从一开始的活蹦乱跳,发展到第三天,也各自开始有了不同的症状。
犬瘟这种疾病的传播速度就是如此之快,李清霁只能庆幸自己早在一开始就做足了准备,只是她千算万算,却始终没能料到,发病最严重的不是最先开始接触招财的福宝,而是百岁。
前期有药物的治疗,又有李清霁的照料,福宝和百岁的发热不算太严重,只是精神有些萎靡,但还吃得下东西。
变故出现在发热期后的第三日,百岁开始拉肚子。
李清霁很是关注它们的粪便,一见着不对劲,立刻喂了百岁止泻药,当天就把它的腹泻症状稳定了下来,只是连服两日后,它开始呕吐。
在刚开始发现福宝呕吐的那天,李清霁就一直在定期给它们服止吐药,所以哪怕是一开始症状最先出现的福宝,治疗到现在渐渐好转,也没再吐过,那为何百岁会吐?
李清霁想起百岁脆弱的肠胃,心下担心,加大了止吐药的剂量。
百岁很乖,明明药丸很苦,其它几只都要李清霁强制塞喉咙里,百岁却主动张口叼过了李清霁手上的药丸,有些虚弱的眼睛微亮,朝李清霁和萧渡轻轻摇着那根带着黑色小点的尾巴。
但是不出片刻,百岁又开始吐。
那几个丸药还没被完全消融,就随着胃内容物一起被排到了地上,隐约还能从黏液中看到血丝。
看着被吐出的药丸,李清霁秀眉紧锁,再次尝试着递给百岁一颗,混着羊乳喂进去,结果却还是一样。
古代没有静脉注射,如果连药都喂不进去,那就真的药石难医。
李清霁自然也是懂这个道理,见丸剂它无法消化,干脆弃了丸剂,去外面煎汤剂。
汤剂一煎就是一个半时辰,没了止泻药的效用,百岁很快又开始拉稀,萧渡底盘换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最后瞧见底盘上,与排泄物混在一起的鲜血。
他心中沉顿,立刻去伙房唤李清霁。
此时李清霁煎的药也近尾声,秋末日凉,滚烫的汤药在室外摆了一刻钟温度就已经下去,李清霁立马端着药喂给了百岁。
这时百岁已经没什么力气了,眼睛耷拉着,费力抬眸看了一眼李清霁递来的药汤。
见它没力气,一旁的萧渡立刻把它从笼子里抱了出来,揽在自己怀里,李清霁见状,拿勺子舀了药,小心送到百岁口里。
在萧渡和李清霁的目光下,百岁喉咙一动,艰难地把药汤咽了下去。
李清霁眼睛一亮,这止泻药汤里她加了人参,只要百岁能喝下,就能续命,她这般想着,刚要接着喂,就见百岁头一偏,刚喝下去的药汤尽数吐在了萧渡袖间。
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让人窒息。
在这股味道里,李清霁懵然混沌的脑子里只滑过一个念头——她刚刚熬药好像忘了加蜜饯了。
但是百岁还是主动咽下去了。
它想活着,它知道他们在救它,它想活下去。
然世间事并非强求便有结果,生死尤是。
李清霁和萧渡都知道,它的生命在可被度量地,一点点流逝。
死寂开始在二人之间流转。
看了一眼神色虚弱的百岁,李清霁突然起身,将手上药碗随手放在桌上,跑了出去。
萧渡抬眸看了她消瘦的背影一眼,随后低下头,把百岁往自己怀里揽紧了点。
很快,李清霁便端着一碗白水跑了回来,像方才喂药一般,送到百岁口中。
习惯了被喂药的百岁动了动喉咙,咽了下去,几乎是瞬间,它眼睛霎时一亮,虽然还是没有力气,但是人都能瞧见它的开心。
虽然白水很快便也被吐了出来。
李清霁想继续喂,可百岁已经没力气吞咽了,喂到它嘴里的白水也顺着嘴边流了下来,他们好像恍有所觉,看着百岁,正好对上它合上的眼。
同时,那根有着小黑点的尾巴也从萧渡手臂上滑了下去,永远停止了晃动。
他们都没有说话,空中尽是秋风的萧索。
好一会过去,萧渡才动了动已经完全被浸湿的右袖。
他低下头,看见李清霁手上那半碗白水,哑声问道:“这是什么?”
“糖水。”李清霁回答,像往常一样轻轻揉了揉百岁的脑袋,声音有些艰涩。
“我想它离开的时候,不要满身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