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任

    冬夜,黑沉沉的天幕之间隐约有莹莹白点。

    京城外某处偌大宅院之中,郝老头关紧了院中门锁,正打算去睡觉时,敲门声猝然响起。

    郝老头还没来得及反应深更半夜到底是何人敲门,院里就传来一声声犬吠。

    也庆幸此处是城外,人烟稀少,不然这个叫法,邻居早就找上门来了。

    郝老头连忙退回门口,拿钥匙开了锁。

    门一打开,北风裹着风雪一股脑地窜了进来,郝老头还只看清门外一高一低的两个人影,还没看清来人面孔,就听那矮一点的清脆女声在唤他:“郝伯伯,新岁快乐!”

    一听这声音,郝老头哪还不知道来者是谁?

    他笑得眯起了眼睛,提灯迎两人进屋,嘴里也道:“新岁快乐新岁快乐,清霁啊,大过年的,你怎么不和家里人待在一处,反而跑到老头我这儿来了?”

    李清霁搓了搓手,往里头哈了口气,闻言道:“这不是想郝伯伯和它们了嘛,专门过来看看你们。”

    郝老头笑呵呵,走到前头提灯给他们带路。

    没走几步路,便到了一处紧锁的院门之内,郝老头打开了门,瞬间,里头冲出好几个黑影,萧渡定睛一看,发现是几只狗。

    外头严寒,郝老头将跑出去的狗唤回屋,这才领着他们进屋。

    屋内放了炭盆,比起外边暖和了不少,李清霁和萧渡一进屋,便被数不清的狗子给包在中间,围了个密不透风。

    李清霁很是自在,还没看清是哪些狗,便弯下腰挨个摸过去,伸爪的摸爪,伸脑袋的摸脑袋。

    感受到小腿被许多脑袋蹭过来蹭过去,萧渡身体有些僵硬,被一旁的李清霁注意到,她偏着头,笑道:“快摸摸它们啊,人家都这么撒娇了。”

    这时,房间一亮,郝老头点着了屋内的蜡烛,暖色调的光打下来,萧渡一低头,就对上了许多双乌溜溜的黑色眼睛。

    他的无动于衷与一旁如鱼得水的李清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渐渐地,好几只狗子都开始哼唧起来,不停地拿脑袋蹭他的裤脚。

    萧渡慢慢弓下腰,伸手摸了摸那只叫唤地最起劲的黑色白点小狗。

    他这下可算是捅了狗窝了,要知道,在狗界,最忌讳的便是独宠,一旁的狗子见了,纷纷把毛茸茸的脑袋往萧渡手上凑,摸完了这只另外一只又凑了过来,一时间让人有点应接不暇。

    围着他们二人的狗子目的似乎只是求摸摸,在李清霁的一通“狂暴”抚摸下,她身边的狗子已经慢慢散开,让出了一条路。

    李清霁得了自由身,随便找了个小塌便倚了上去,顺带把窝在塌上的一只黄毛小狗给揽在怀里揉拧一通,这才慢慢弯着眼睛,看向还被困在门口的萧渡。

    被她盯着看的萧渡似有所觉,原本低下的头抬起,撞进了她还泛着笑意的眼眸。

    不知为何,萧渡心跳有些快,在要沉溺于她眸中汪洋之际,狼狈地移开了眼。

    【滴滴,系统提示您,萧渡黑化值-100,当前黑化值7900,请您知晓。】

    李清霁原本敛下的眸咻地抬起,正巧捉到萧渡耳根泛起的红色。

    她细细感受了下温度,开始相信萧渡说他体热一事了,毕竟屋内虽有炭盆,但还是有些冷的,他竟然还热红了耳?

    见他还被围着,李清霁决定看在刚刚降低的好感度份上,帮他一把,使出祖传之术——“嘬嘬嘬”。

    狗子耳朵机敏,听了这声音,大都回头离了萧渡,欢快地朝李清霁扑来。

    李清霁倒也来者不拒,展开怀抱,将两只凑过来的小白狗搂在了怀里,来慢一步的狗子只好退而求其次,有的跳上塌窝在她身边,有的枕在她脚上,有的只好眼巴巴地候在塌前,发出“嘤嘤”哼唧。

    李清霁最是受不住狗子发出奶狗似地撒娇声,于是她便挨个抚慰,活像一个沉浸在“温柔乡”,不思朝政的昏君。

    另一边,被她解救出来的萧渡缓缓来到她身边,在软榻下边寻了一处台阶坐下。

    有狗子凑过来,他便伸手把它揽进怀里,抚摸着它身上软榻温热毛发。

    “这些,都是之前来过店里的无家狗吧?”萧渡忽然出声。

    李清霁抱着狗子点了点头,道:“你都还记得?”

    萧渡敛眸,摸了摸怀里这只黄色狗眼角处的疤痕,轻声道:“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李清霁撑起腰肢,看了过来,饶有兴趣地问他:“那你怀里这只,你认不认得?”

    萧渡看着怀中黄色狗水润的眼眸,点了点头,道:“它叫月牙,我记得它刚被你带到店里时,眼尾处烂了一角,估计是被别的狗咬的,后来治好,眼尾处也留下了疤,跟月牙一样。”

    见他真能完整道来,李清霁挑着眉毛,夸道:“记性不错嘛。”

    萧渡摸了摸月牙温热的脖颈,沉默许久,才道:“我以为它们被你送走了。”

    李清霁抬头,看向窗外纷飞的大雪,叹道:“寒冬腊月,它们此时出去无非两个下场,要么是冻死骨,要么是下酒菜。”

    萧渡默然,感受着月牙的心脏,隐藏在毛发内,在骨肉中,一下一下地跳着,那么健壮,那么蓬勃。

    是活生生的生命,而非冰冷的冻骨。

    如果李清霁没有在冬夜设立这么个院子,那么满院之中,能侥幸活下来的有几个?能像如今这般活蹦乱跳撒娇卖乖的,又有几个?

    看着李清霁在暖光中如温般的容颜,萧渡想,他一直以来都错了。

    有人在世间践踏生灵,有人在世间缝缝补补,有人家财万贯奢靡驰张,有人费尽心力不为钱财。

    为的是什么?

    ——那一双双灵动鲜活的眼。

    萧渡猝然抬眸,撞进了那双笑眼无尽的温柔里,这一次,他放任自己,溺在海里。

    海并非幽森晦暗,深不可测,海也可以孕育生命,包容万物。

    于是他此刻乱如鼓擂的心跳也被一并包裹,藏在了深海谷底。

    【滴滴,系统提示您,萧渡黑化值-1000,当前黑化值6900,请您知晓。】

    李清霁一愣,随即惊愕地睁大眼睛:“多少?”

    撸狗作用这么大的吗?

    确认系统没有播报错误后,李清霁缓了一会,开始给萧渡递狗。

    她身上这只皮毛靓丽,手感较好,嗯,不错,塞萧渡怀里。

    窝在她腰间的狗子浑身暖烘烘的,用来当暖炉刚刚好,不错不错,塞萧渡怀里。

    爬在塌边的棕色分层长毛狗眼神剔透,跟琉璃一样好看,非常不错,塞萧渡怀里。

    李清霁又找到一只眼睛黑溜溜,像萧渡眼神的小狗,刚想塞过去,就被一只骨节分明,五指修长的手摁住了动作。

    萧渡耳根还红着,人却有些疑惑,先是看了看自己怀中挤在一块取暖的三只狗,再看了看李清霁手上这只小狗,有些无奈地示意道:“装不下了。”

    李清霁瞟了眼他全身,眼睛一亮,把小狗放在他腰腹处,颇为得意地拍了拍手,下结论:“嗯,这样刚刚好。”

    她逆着光站在塌边,一大半神色被阴影遮挡,看不真切,萧渡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她扬起的秀眉,与半只黑亮黑亮的眼。

    【滴滴,系统提示您,萧渡黑化值-100,当前黑化值6800,请您知晓。】

    哎?

    李清霁低头看向萧渡,后者此时已经收了目光,双手分别摸着李清霁递过来的三只狗。

    李清霁差点高兴地乐出声。

    她顺手抱着一只看戏的小黄狗,躺回塌上,撑着脑袋看萧渡,心里叫那个美滋滋。

    果然,还得是她慧眼识珠,计谋千里,一眼就看出此人是个毛绒控!

    照这个速度降的话,李清霁掰着指头算了算,心中一喜,不出三年她就可以达成任务了!

    李清霁越看萧渡越觉满意,撑着胳膊看了他许久,最后实在挨不住困意,枕着自己胳膊睡了过去。

    仔细注意着她的萧渡手上动作一停,抬眸紧紧地盯着她,见她呼吸都绵长了起来,这才轻手轻脚地将怀中狗子抱下去。

    此时已是深夜,郝老头靠在炭盆边睡了,屋里原本闹挺的狗子也尽数眯成了一团,睡地香甜。

    萧渡小心翼翼地绕过李清霁手臂,将她怀中那只小黄狗给抱了出来。

    小黄狗本来也正睡得香甜,被他动作惊醒,睡眼惺忪地瞪了他一眼,兀自找了一处暖和地带,缩成一团睡去了。

    萧渡起身去隔壁房屋找了两床被子,一床给了郝老头,一床轻柔地覆在李清霁身上。

    灯芯跳跃几瞬后,燃尽了最后一丝光亮,屋内顿时陷入黑暗,只能瞧见几个炭盆隐约露出的猩红暗光。

    萧渡没有走开,静静站在夜色之中,借由木窗透露出的稀薄月色,用目光描摹着李清霁的侧脸。

    提前来奴隶市场找到他,知道他前世鲜为人知的往事,又在明明可以牢牢束缚在之时给了他自由……

    萧渡低声喃喃:“清霁,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想了许久,在脑海中构建了无数可能,却都被他一一排除。

    忽然,他勾唇一笑,抛下所有念头,为她将被褥掖好。

    其实她有所目的,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在她达成目的之前,他可以一直留在她身边。

    萧渡回到方才的台阶之上,靠着李清霁睡卧的软榻,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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