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一晃就是二十年的岁月无情，玉宸死前再度忆起当年之事，轻叹道：“当真是年少无知。”
彼时年少轻狂，以为自己天赋卓绝，不想还是败在了天生剑骨之下。
“我快死了。”玉宸难得的平静了下来，“你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他以为玉瞑大概会问自己身上的毒该怎么解。
然而，面前那人却是问起了另外一桩旧事，“你为什么要把楚月檀丢下飞云涧？”
玉宸听到这个问题意外极了，在他看来，玉瞑和楚月檀似乎完全没有交集，“不是说过了吗？她误入邪道，还想硬闯明光阁，那日夜里宗门内冲天的魔气，大家有目共睹。哦，对了，你当时下山去了，所以你没看见。”
“不是她。”玉瞑道：“她不会做那样的事。”
玉宸笑道：“是吗？可我最近听说她好像从飞云涧爬出来了，连闯三城，天底下谁不知道又多了一位在人间作乱的魔君。只可惜，我死在了你的手上，没能看到她回来找我寻仇。”
“你为什么会记得她？”玉宸意外极了。
为什么宗门之中这么多人，独独记得楚月檀。
“因为我欠她的......”
玉宸已是强弩之末，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但在死前，他听到面前的那位剑君说：“抱歉，还是没能守着你长大。”
当初他承了帝君一诺，要看护着她，可他当时接了不少明光阁的任务，他又不能把楚月檀带在身边，于是他对常元说：“我想请道长帮忙看护她一段时间，等我回来我带她去玄霄宗。”
后来之事便是常元和楚月檀都没了踪迹。
不过天意弄人，那日花海岸边，数层石阶之下，又是故人相见，只是故人不识他。
然而天意不会仅仅玩弄世人一次，他们在玄霄宗的第二次见面就是楚月檀拜入玉宸门下之后了。
.........
“我很抱歉，没能守着你长大。”
隔着镜面，玉瞑再度开口，盏中的烛火渐熄，他踏着细碎的光亮步步向前。
随后一手抵在镜面之上，对另一面的人说：“阿楚，过来。”
楚月檀道：“我从不肯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心甘情愿。”
“可我心甘情愿。”玉瞑忽然笑了，眼底的笑意落入到了细碎的烛光之中。
“好吧，那这世上还不算太糟糕。”楚月檀一扫方才的阴霾，随后抬眸一笑。
恍然间，玉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连闯天下几城的魔君，张扬无比而且肆无忌惮。
楚月檀伸出手，镜面之上掀起一道旋涡，忽然，她手心一热，一阵劲力紧紧拽住了她。
玉瞑再度向前迈力一步，镜面之中的双手紧紧相握，他会把她从阴面拉出来的，而代价便是自己身上的生命力不断被抽离。
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玉瞑不敢再耽搁，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抱歉，这一次又没能护着你长大。”玉瞑握住她的手，在点点微光之中他看到楚月檀一步迈出。
既然她出来了，那就说明他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那也挺好的”玉瞑心中想。
唯一可惜的是他还是没能看清楚月檀的面容，他身形向后倒去，阖眼之前，漫天的烛光和那一袭月白色的衣角纷纷映入双眸之中。
这一刻过得漫长极了，恍如星河低垂皆在此刻停转。
不知过了多久，想象中坠地的疼痛没有到来。玉瞑忍住铺天的困意席卷，朝自己的前面看去。
他还是没死吗？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喂！”熟悉的那道声音在耳边回绕，不似平日里的楚月檀，而是像极了当初闻名天下的楚魔君，“虽然是你心甘情愿，但我现在还不想让你那么早死。”
刚从镜子出来的那人趾高气昂，甚至于是居高临下。
玉瞑有些不自在。
只因那居高临下不仅仅是气势上的，还有事实上的。
楚月檀是挺着腰背站着的，反观玉瞑……
他是往后倒着的，之所以没有狼狈地摔在地上还要感谢无数傀线在他身后织成了一张大网。
楚月檀周身傀线环绕，一头结成蛛网接住了玉瞑，一头穿透了一名女子的心脏。
那女子并未死透，双眼之中是止不住的惊恐，她盯着那面冰冷的镜子，明明心中害怕得不成样子，却还是在傀线的控制下一步步迈入其中。
“那是......”玉瞑在那女子全身进入镜前时站了起来，虽然只是匆匆瞥了她一眼，但还是认出了这女子是白日里叫走南宫明的人。
“她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楚月檀道。
看她面对镜子时惊恐的模样，楚月檀就知道自己没有抓错人。
这名宫女必定是皇后身边的心腹，对镜子的阴阳面也是知晓不少。
“自作自受。”待得她全身没入镜子之后，楚月檀才尽数收回了手中的傀线。
镜面上的旋涡闭合，月色再度从窗檐透进宫殿之中，仿佛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楚月檀道。
她走近玉瞑，以一种极其认真的姿态看向她。
玉瞑睫羽忽扇，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惊慌，他企图用话音盖过胸膛上传来的心跳，他说：“答应什么？”
等待她回答的那一瞬间漫长极了，漫长到玉瞑在脑海中想象了无数个她可能会说出的话。
玉瞑觉得这似乎并不难猜，两人才历经了生死，这个时候能说什么呢？左右也不过是“我希望你好好活着”，“我希望你不要死”之类的。总之是绕不过生死的。
“我想请你......嗯，我知道这件事或许会让你感到为难，但你确实也得站在我的立场上好好想想。”楚月檀双颊浮现出一抹羞愧的赧红色。
“但说无妨。”玉瞑不想再接受这漫长等待的拷打，只盼她早日说出那句话。
“那你会答应吗？”楚月檀面上燃起一丝希望，“可我要做的这件事有些大逆不道......”
玉瞑喉咙微紧，手心不自觉的漫出细汗，是个大逆不道的要求啊，他该答应吗？
他思索不停，可身体却是一刻也等不及的点了一下头。
“好极了，就这么说出来其实我也挺不好意思的。”楚月檀心底确实是有几分羞愧的，可到底还是那份逆反的顽劣占了上风，她扬眉一笑，道：“我要欺师灭祖。”
玉瞑顿时脑中轰鸣，听起来还真不是一件小事。
“只是可惜要连累了你。”在这一点上，楚月檀还是很为难的，“还要连累你一起被天下人唾骂，我很抱歉。”
玉瞑心中一紧，几乎是不自觉地往前踏出了一步说：“那有什么要紧的？”
“你这么说，我就真的放心了。”楚月檀这一回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她说：“多谢你愿意让我杀一回玉宸仙君。”
玉宸？
玉瞑迟疑了一下，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楚月檀惊疑道：“刚才你不是答应我了吗？你好歹也是堂堂剑君，说出来的话可不能反悔啊。”
心念急转之下，玉瞑总算是反应了过来，“所以你让我答应的事，就是让你去亲手杀一次玉宸？”
“是啊。”楚月檀道：“上辈子被你抢了先，这次轮到我了，很公平。”
“好吧。”玉瞑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一件欺师灭祖的大事。
“你没有其他要和我说的了？”玉瞑见楚月檀已经转身朝着宫殿外走去了。
“其他？”楚月檀站在宫门口垂头沉思了半晌，然后恍然般抬眸，道：“啊，确实是有要说的。”
玉瞑问道：“是什么呢？”
楚月檀答道：“师尊，你真是个好人。”
愿意把她从八卦生死镜中拉出来，还放任她去杀玉宸，天底下再没有这么深明大义的仙君了。
说完这一句，楚月檀确实是没有要再说的想法了，她转身一迈踏离了宫殿。
独留殿内的仙君本是垂眸生着闷气，忽然之间，他眉眼一弯，自语道：“是个好人啊，那也不错。”
这可是出自楚魔君的金口，至少她没有再把他当作死敌的念头。
那就很好了，玉瞑轻轻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她总不会像之前那样看见自己就跑了。
“那个宫女是怎么回事？”两人出了宫殿，玉瞑才回想起来这件事。
“顺手而为。”楚月檀道：“一开始只是想看看洛紫烟到底控制了哪些人，没想到她还能在这里派上用场，对了，洛紫烟呢？”
“逃了。”玉瞑道：“她一开始就不是真的想与我们作对，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楚月檀眉头微蹙，“南宫明......”
也不知道南宫明知不知晓狸猫换太子的真相。
两人一合计，还是准备先去找到皇后，不管南宫明是否知晓真相，总要先找到他的人再说。
巧的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出西南角，那宫道上就走来一名男子，正是惊慌失措的南宫明。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们了。”南宫明道：“这大晚上的，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眼中一片迷茫之色，看起来倒是全然不知这宫内之事。
“有一些麻烦的事，不过现在倒是处理好了。”楚月檀道。
“这样吗？那太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回琅琊？”南宫明说着已经迫不及待地拿出了自己身上那一面小巧的八卦镜，似乎是准备随时离开这里。
说话间，又听不远处的宫墙之后传来一阵阵响动。
三人顿时停下手中的动作，齐齐朝一个方向看去。
“什么破地方，我就不信还出不去了。”
伴随着一声怒骂，几道剑光从宫墙之中射出，楚月檀和玉瞑还算是躲避及时，可这就苦了南宫明。
只听皇子殿下“哎哟”一声痛呼，随后向后一倒。
不幸中的万幸是朝他而去的那道剑光微微一偏，只是擦着他的额角飞过，不过是割了他几缕发丝。
“学艺不精。”玉瞑没忍住训斥道，南宫明再怎么说也是玄霄宗出来的，这道剑光都躲不过去，实在是不堪入目。
那剑光强盛，余势将瓦砾劈得四溅，坍塌的一半的宫墙之后也终于露出两位不速之客的真容。
“怎么是你们？”楚月檀看到来人是周行衍和叶子秋，才急忙收回了手中的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