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巨,荣姐请你上办公室一趟!」关露枫在447班门口儿嚷嚷。
「好嘞!」柳斯远把笔一扔,从堆满书本和废纸的座位四周把自己拔出来,一不留神把水杯踢倒了。
「今天倒第七回了。」赵帆卿嬉皮笑脸地把水杯扶正,「咱俩每天坐在大垃圾堆里,不累吗。」
「对了,也叫你呢,帆帆!」关露枫恰到好处地补上一句。
赵帆卿的脸刷地红了,他噌地站起来,刚扶正的水杯又倒了。
「第八次。」这会轮到柳斯远嬉皮笑脸了。
三个人直奔四楼东拐角荣君侠老师的办公室,楼道灯没开,走廊里乌漆吗黑的,像妖怪洞一样。
「柳巨,是不是咱俩偷钠炸厕所的计划露馅儿了?」赵帆卿问。
关露枫随即笑出声来。
「胡说八道,估计是咱们没写作业的事儿露馅儿了。」柳斯远说。
但是赵帆卿压根儿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他全神贯注地偷偷儿瞟着关露枫,瞧她的笑容。
然后他就踩到了一张废纸,呲溜往后一滑,差点儿四脚朝天摔个人仰马翻。好在柳斯远比他反应更快,前脚绷、后脚蹬、左手托、右手搂,一把把他戗住了。只不过姿势有点儿奇怪,有点儿像雕像《圣母怜子》。
关露枫的笑容更灿烂了,眼睛里都沁着笑。
赵帆卿的耳朵火辣辣地烧起来。他搂着柳斯远的肩膀蹿起来,尴尬地笑着往前走,好在办公室就在跟前了。
荣君侠兼任北楼书报资料室的管理员,因此不和理综组的其他老师在一处办公,而是另有一间小屋。她的办公桌椅也不是其他老师惯用的电镀椅子和一头儿沉,而是图书馆用的红木写字台和自己买的铁艺仿藤椅,桌上铺着绿绒布、压着玻璃板,放着绿漆铁壳台灯和茶叶桶、墨水瓶,旁边还有一溜儿破破烂烂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布艺软沙发,身后是掉了漆的木头柜子,下半扇儿是木门,上半扇儿是一层一层的搁架、带茶色玻璃挡板,据说这柜子是校医务室淘汰的。屋里和图书室一样铺了木地板,白天也拉着垂到地面的土黄色绒布窗帘儿,亮着黄色的白炽灯泡儿——学校安灯管儿的时候把这里忘记了。学生们说这儿是「苏联政委办公室」。
但是今天不是这样。三个人推门进去的时候,窗帘破天荒地拉开了,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也被堆在了地上,这屋子空前绝后地敞亮。荣君侠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子后面,身边儿是两个学生,柳斯远认出是杨捷谊和信晓鸥。
糟了,柳斯远心想,这两位也是整活儿大户。
「老师,我们主动承认错误。我们没打算联合高一新同学偷钠玩儿……」
「啊?」荣君侠皱着眉头盯着柳斯远,「你说啥玩意儿呢?」
「没啥没啥,他说,我们没打算和高一新同学一块儿到楼下玩儿……」赵帆卿傻笑起来,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一会儿再和你们算账。」荣君侠说,「今天把你们叫过来,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儿。你们还记不记得之前说过成立化学社团的事儿?」
「就是您说过用来骗经费的那个社团?」赵帆卿问。
「倒霉孩子胡说八道!」荣君侠笑了,拍了赵帆卿一巴掌,「那叫『申请』,读书人的事,怎么叫『骗』呢?」
屋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许校长要求看到成果,才能正式批准。」荣君侠接着说,「所以今天叫你们过来走个形式拍个照,顺便教你们一个生活小妙招。」
她拿起来桌上一个脏兮兮的金属托盘儿。那个托盘儿方方扁扁的,是污浊的银白色,底面坑坑洼洼的,像是经常被人随意地扔来扔去。
「您怎么把火车上装垃圾的果盘儿给买来了?」柳斯远问。
「亏你想得出来……」荣君侠笑着翻了翻眼睛,「这是纯银的。这是我四舅母九十年代在波格拉尼奇内倒腾羽绒服的时候一个苏联大马达姆给她抵账的,据说还是个小古董儿。」
五个学生都惊呼起来。信晓鸥拿起盘子翻过来看着底面儿,其他几个人也都凑过来,似乎确实有复杂的花纹徽记和字母儿。
「有花纹儿是不是?我找外国语中学的俄文老师问过,他也不认得。估计不值什么钱吧。」荣君侠从信晓鸥手里接过盘子,放在桌面上。「之前给你们讲过银氨溶液是不是?今天咱们就学个生活小妙招儿,演示一下用氨水擦洗银器。一会儿阿捷给咱们拍张照,我去应付应付老许。」
荣君侠戴好手套儿,弯下腰,从桌子下面的塑料收纳盒里拿出一瓶儿氨水,小心翼翼地倒在盘子里,两只手抓着盘子的两边,左右晃动着,让氨水均匀地铺满盘子。
「注意看——但是离远点儿。」荣君侠挥挥手,把围在盘子上方的五个脑袋驱逐开,又从桌子底下拿起一块儿已经辨不清本来颜色的破抹布,开始擦盘子。
忽然间天旋地转起来。好像很安静,又好像到处都响着霹雳。到处都是晃眼的亮光。柳斯远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剧烈地颤抖着,他张开嘴,却什么声音也喊不出来。
「孩子们,快跑啊!」光怪陆离的视野里,隐隐约约看到荣君侠扑倒在盘子上,用全身把盘子压住。她的声音忽而远忽而近,好像是在长长的隧道里,响着空灵的回声。
柳斯远扑上去想抓住荣君侠,但是他感觉不到脚底的地面。他好像是在失重的环境里,又好像是在天上飘着,四处是浑浊的白雾和呼呼的风声。
白雾的颜色越来越深,最终变成了黑色的、幔帐一样的、亮着微光的蒙影。风声越来越大,但一点风都感觉不到,空气里是奇怪的焦味,混着油腻的甜味。
一声巨响。
接着是无尽的死寂,没有声音,没有视野,没有一切感触。时间和空间在这里胶着了。
柳斯远觉得浑身难受,胳膊和腿上的肌肉和关节像是刚爬过野山一样酸疼。肚子里翻江倒海,浑身燥热,耳朵里嗡嗡乱响。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乳白色的房顶。由于眩晕,房顶儿好像也在旋转。他费劲儿的扭过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旁边是一张桌子,天花板垂下来一根灯绳。探出头,发现床边有一只痰盂。
无论如何,这不是荣君侠的办公室。
柳斯远想弄明白这是哪里,但是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对准痰盂,大吐特吐起来。
一只手递来一杯水,柳斯远扭过脸,发现是个护士。
看来是在医院里,柳斯远想。
但是护士是黄头发、蓝眼珠儿、高鼻子、一脸雀斑。
这下麻烦大了,柳斯远想,看来伤得很重,已经请外国专家会诊了。
柳斯远漱了漱口,费劲地从嗓门里挤出一句沙哑低沉的话:「Excuse me,lady.Where am I?」
「哎妈呀你可算醒啦,你现在在栖雁铁路总医院呐。特护病房,专门护理你这种意外穿越到第一世界的非魔法人士。」护士用标准的锦州方言回复他。
完蛋了,柳斯远想,脑子炸坏了。
他又昏过去了。